正月初四一大早,易大钧召开药铺一年一度的员工总结会,按惯例发放薪水。
易大钧坐在正中间的八仙椅上,胸口挂的写有“执事”字样的红布条与他的白领蓝袍相衬分外醒目。
易大钧指着柜台上一排用红绸子包了的银元和两只标明“易俊伟”“易振国”的青花瓷碗说,国有国法,店有店规。大伙又忙了一年,咱天锡堂也红红火火又一年。风调雨顺,诸事都顺,咱按职务、贡献给大伙发薪水。那两个瓷碗,是选我之后天锡堂新掌柜。大伙同意谁,领完钱后就给里面扔一个银元,谁的多就选谁。
易大钧特意把放假在家的侄子易振基也请了过来。
易俊伟心里虚,不免有些紧张地说,这怎么选?我跟振国叔侄两人都在场,大伙抹不开情面不好弄。算了,我放弃,只要给我一天一碗土。
易大钧正色道,事关天锡堂百年大计,岂能儿戏?分红银元都写着名字,我叫一个人,上来一个领,再投银元。你二人背对瓷碗。振基,你拿两块黑布把你三叔跟大哥的眼蒙了。
易俊伟说,这才公平。
易大钧对着天锡堂二十多号员工开始点名。
黑子轩。
易大钧取过第一摞特别多的待发的银元,望着人群中的黑子轩面带笑容。黑子轩恭恭敬敬地上前向易大钧鞠躬,接过沉甸甸的银元。
黑子轩说,六先生,太重了,太重了。
易大钧说,你来咱天锡堂时间长,出力最大,应该的。
黑子轩说,六先生过誉,咱两家是世交,我做的是分内事。易大钧说,那就拜托你凭良心替我选好新掌柜,当你的事做。
黑子轩就郑重地取出一块银元投到易振国背后的瓷碗里。
咣当,银元碰击瓷碗的声音在安静肃穆的药铺大堂清脆异常。易俊伟不觉得其音响曼妙,因为他的耳朵判断那银元不在自己这边。
接下来,这种咣当咣当的声音一次又一次击破了易俊伟的自尊,易俊伟有了不祥的预感,但他并没有彻底放弃。兴许是自己听错了?不管咋说,自己在药铺资历老,辈分大,出力也不少嘛。易俊伟自我安慰地在心里对自己说。
……
好了,解开两位的蒙布,我们看看咱天锡堂二十多员工用自己辛苦挣的银元选的新掌柜的结果吧。
易大钧大声地说。
易振基就协助黑子轩一块儿清点两个瓷碗的银元数量。黑子轩用平日报药名时浑厚如渭河浪涛般的大嗓门唱道,易俊伟零个,易振国二十八个。
人群响起响亮的掌声,大伙齐刷刷地说,祝贺大少爷荣升。
易大钧环视四周说,我同意大伙的眼光。
易俊伟说,这是事先捏好的盒盒,我不服。
易大钧说,谁捏的盒盒,你说我吗?
易俊伟扫了易振国一眼,我敢说你,我是说该说的人呢。人不大,心眼倒不少。
易振国说,三叔,你有话明说。我从来没想当天锡堂的新掌柜。我六爷是天下闻名的六先生,我希望他老人家健康长寿,硬硬朗朗的,永远做天锡堂的掌柜。
易大钧说,老三,你不要欺负小辈,这是大伙选的。有种,你冲着我来。
易俊伟说,你从来就没把我西山的易姓人当自家人待。我五叔大兴给你三百块银元让你去四川学本领,我大伯把西山铺子的金银给你带回来,你才把天锡堂总号开成了。如今,你恩将仇报,欺负我西山没人,你忘恩负义!
易大钧气得发抖,指着易俊伟半天说不出话。易振基忙扶着大钧,振国跑柜里端来茶壶让他喝了一口水才轻缓许多。
振基说,六爷是哪种人吗?咱叔侄两人从甘肃逃回原上,是六爷伸手相帮,你生活有了着落,我在这边读书。六爷是人心换人心,古今少有。三叔,做人得凭良心,你说话不要太伤人。
易俊伟上前扇了易振基一巴掌骂,连你都成了咬人的狗,易振基啊,我瞎了眼了,当初不该带你回来。
易大钧抢上前去挡住疯子般的俊伟,老三,你歪,你冲着我易老六来,少欺侮咱易家子孙。
已失去理智的易俊伟一拳砸在易大钧的身上。咚的一声,满屋的人大惊失色。易大钧可是天锡堂威不可犯的店主,四方闻名的神医啊。众人闹上来就要动手,黑子轩眼疾手快,一个老虎扑食的拳法把易俊伟啪的一声打趴在地上。
易俊伟趴在地上又开始哭,我不管,我当不上药铺掌柜,一天必须一碗土。不然,我就一把火烧了这药铺子。
易大钧又一阵眩晕,倒在地上……
正是1949年的前夕,城门外又一轮日头探着红脑袋伸出头来,金黄金黄的,耀得百年老药铺天锡堂里里外外暖洋洋的。门脑的牌匾刚刚刷新,黑底金字,上面有三个头大的馆阁体楷书,天锡堂。
责任编辑:丁小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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