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从医院出来,大红海恢复得还好,就是变得有点傻了,他的口水就像屋檐上滴下的雨水一样多,总是稀稀拉拉溜出来,挂在胸前。
王小军发现,师父似乎永远不知道自己口袋里装了几块钱,也不知道钱揣在哪个兜里,有时候他随手掏口袋,掏出一张一块两块的纸币,把自己都惊喜得冒出了鼻涕泡,他会举着钱寻找王小军,把钱塞进王小军的衣兜。
王小军对插箔治鱼的手艺豁然领悟了,他在大海结冰前,从大红海插的箔网里又捞了几次鱼,他给自己鼓劲,把鱼推到周边的乡村卖掉了,给大红海换了很多土豆大白菜还有稻米,连王小军的爸爸在骂王小军吃里扒外时,暗地里和王小军的妈妈耳语说儿子突然懂事长大了。
盐工子弟学校放了寒假,王小军因为总给班主任家送鱼,期末考试也都及格了,这年他上初三,爸爸说,毕业后就提前接班,当一名正式盐工。王小军想,只要不耽误他插箔治鱼卖钱就行,当盐工也可以接受。
快小年了,王小军的爸爸借题发挥,请了大力二锁的爸爸在家喝酒,酒肴是一盘馏咸梭鱼,一盘馇梭鱼冻,一盘花生米,一盘炒鸡蛋,一盘虾油白菜。
大红海不知啥时候走到了王小军家院门口,透过玻璃窗,王小军看到了大红海熟悉的身影,他赶忙跑出屋,把大红海搀扶进屋,大红海傻乎乎地也不推辞,任由王小军摆布。进了屋,大红海站在正在吃喝的三个大人身后,闻到了酒香,大红海的口水就像大雨时屋檐落下的雨滴。几乎连成线了。王小军在一旁很焦急,他期盼着三位大人中谁肯开口说,呀,这不是大红海吗,快来喝两盅。有了这句像台阶一样的话,王小军好给师父搬凳子,摆酒盅碗筷。
可是,王小军和大红海站了很久,三个大人自顾自饮酒谈笑,根本没人搭理口水连连的大红海。王小军在一旁焦急等待着,他觉得大红海肯定变成一团透明的空气了,所以大人们才看不到他。他就走过去,站在大红海身边,希望大人们看到他俩。可是王小军的爸爸回过头瞪了一眼,说,你还不出去找大力玩去?大力肯定想你了,快去。王小军明白,此刻几个大人把大红海当成令人厌烦的乞丐了,他们硬下心不肯施舍。
王小军失魂落魄地把眼睛一直盯着饭桌的大红海拽出屋,拉回家,王小军心里一片白茫茫的冰雪世界。
回家时,王小军质问醉醺醺爸爸,为什么不请大红海一起喝酒。爸爸看到王小军气愤的神情,也掉了脸子,硬声硬气地说,你个傻子小子,他要是在咱家喝酒时突然犯病死了,你还要给他打幡抱罐啊,真是白养你了。
过年了。王小军从他家鸡窝里掏出大红海受伤之前给他的一百多块钱,拿出一沓,买了一只手电筒两瓶老白干酒一包花生米半斤酱驴肉。他把两瓶酒花生米酱驴肉偷偷送到师父家,塞给师父时,看到师父流着哈喇子傻乎乎微笑的样子,王小军觉得一阵心酸,他眼里含着泪与师父吃完了这顿年夜饭。
他开始疏远大力和二锁他们了。好多夜晚,陪师父吃完饭,伺候师父躺下,再从师父家出来,他会提着手电筒,在盐工宿舍周围照来照去的,像个查夜的巡警,也像只原野里的流浪狗。
盐工们对这个落单的少年王小军指指点点,他们发现他的手电筒近看光亮充足,可是距离远了,就显得微弱无力,因为王小军手电筒发出的那一束光亮,被盐工宿舍各家窗户外泄的灯光以及偶尔驶过的汽车灯光以及路灯光,潮水一样淹没吞噬得干干净净。
责任编辑:易清华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