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河本纪-世俗难解风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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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54中

    1

    人怕出名猪怕壮。张琪源衣装光鲜地回村,谈吐举止都有些变化,使得他在后张村,也小有名气。尤其大年初六初七上山砍柴,大年初八就返回单位,显见和咱们老百姓已经不一样了。

    对一般人来说,这些花絮仅仅是生活中的涟漪,茶余饭后的谈资,很快就会趋于平静,但却引起了后张村另外一个有心人的注意。

    这一天,刘二双突然从炕上起来,精神倍增,感到从未有过的豪迈。因为他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来,要运用张琪源的社会关系,把自家的成分再给搬过来,至于那些被没收的银圆就不要了。在那个年月,成分就是身份和地位,只有贫下中农才是真正的无产阶级,越穷越光荣,而贫农、雇农则是这个光荣阶级中的极品!

    刘二双认为:祖祖辈辈穷困潦倒的刘家人不能没有这份“荣誉”,这是社会赋予这一代人特殊的历史勋章。而自己如果能把这份荣耀争取到手,则完全可以在老刘家宗谱中载入史册。

    按说,刘二双家地下埋藏银圆的事,刘二双自己是知道的,只是不知道具体的数字。当时老父亲在弥留之际曾告诉过他:万一遇上年馑,院子里东南角的墙脚下埋着一个瓷罐,里面有些硬通货,挖出来可以应急、救命,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千万别动。

    本来,老人过世这么多年,家里难免有些七难八过。但是,刘二双也从没动过用它的心思。就连这次翻修房子,也是将就将就,不敢奢侈浪费,也没有产生过动用那些硬通货的想法。因为父亲他老人家临咽气前的最后一句话就是: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千万别动。

    尽管现在日子过得十分清贫,但还算能过得去。房子翻修得只要防风避雨不坍塌就行了,用自己解放时分得的几棵树和木材以及自己和左邻右舍的劳力基本就可以了,把那些硬通货还是留下防后事吧!

    但是,绳从细处断,人算不如天算。偏偏在刘二双不在家的时候,盖房子的胶泥不够了,几个儿子看着东南墙脚的土质不错,就想从那里取土。结果一□头就挖到了虚处,把老先人多少年前留下的家底儿给刨了出来。

    还亏得几个儿子精明,当时没让村子里几个帮工的人看到。倒是后来自己家里出了反贼,硬是把这件家事给张扬了出去,最后弄了个不好收场。所以,刘二双得出个结论:儿媳妇总归是外姓人——千万不可相信!同时感慨:外财不帮穷命人。

    这几天,长宁乡乡长袁宇光十分忙碌。春节刚过,第一个五年计划已经进入了第二个年头,要尽快把农民从互助组引导走上农业合作化道路,就要首先从动员建立初级社开始。

    在整个政府体系中,乡镇这一级组织是工作最难开展的一个环节,乡镇这一级要面对几十个互助组,而互助组还算不上是一级完全的行政组织,仅仅是几十个农户的集合群体,所以乡镇这一级的工作压力非常之巨大。尤其是对于刚刚分到土地的农民来说,走农业合作化道路,会给人一种分到的土地再退出来的感觉,所以这个思想疙瘩是非常难解的,而且还关系到老百姓对共产党和新建立的人民政府的信任问题,弄不好老百姓就会联想到国民党政府的出尔反尔——问题十分敏感,直忙得袁宇光是焦头烂额。

    袁宇光刚刚从全王村回来。正准备倒上一茶缸子水喝两口,就听有人轻轻地敲门,通讯员卫国强领来一位老大爷,说是袁乡长您的亲戚来找您。袁宇光看看这个老大爷,却不认识,而且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哪里有这么一门亲戚,所以只好问:“这位大爷,你是谁的亲戚?你找谁?”这位大爷说:“他宇光叔,是我找你呀,你不认识我了?说起来你姐夫张大山和我还是表亲昵,你经常到他家去,我还吃过你给我发的哈德门纸烟呢!”

    袁宇光说:“哦,对对,你叫什么名字?找我有什么事?”这位大爷说:“我叫刘二双。上次后张村互助组将我家的成分由贫农变成了中农,这是错划成分,我是来申诉的。”说着,刘二双就把手里提着的一篮子鸡蛋,放在了袁宇光的桌子上,不好意思地说:“大过年的,也没什么好拿的,自己家里鸡下的。”说完就傻傻地站到了一边,单等着袁宇光发话。

    袁宇光明白了,这件事他听后张村的会计胡三贵来汇报过。当时觉得出现了这样的事情给抬高一下成分也未尝不可,平平民愤,就没有太在意。没想到当事人不服,看来成分问题还真是个政策性很强的问题。

    袁宇光说道:“那你就说说你的理由吧。”刘二双说:“乡长他叔,定成分都是按照浮财定的,哪个政府也没办法知道谁家的地下藏没藏东西,你说是不?”

    袁宇光点点头,认为有点道理。刘二双继续说:“再说就那点响洋,也不是我刘二双一家的,我和三个儿子一均分,根本就不够定中农的财产。”

    袁宇光又点点头,接着问道:“你的三个儿子都和你分开另过了?那你在当初分家的时候怎么没给他们分?”刘二双支支吾吾道:“当时想着老先人说过,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动用,所以就没分。”

    袁宇光问:“除了这些,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刘二双也不知道自己是说完了,还是没有说完?是说对了,还是说错了?就愣愣地站到了那里一声不响。

    袁宇光和气地说:“当时定成分时有一个隐匿财产的规定,你肯定还记得?这些银圆在定成分时归你一家,所以应该是只涉及你一家,不应该涉及几个儿子。是不是?”刘二双不知所以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袁宇光说:“这样吧,你把这鸡蛋就拿回去,心意我领了,咱们也不是生人,不用这样客气。你的事我下来了解了解,我们研究研究再给你答复,你看怎样?”说着就把鸡蛋篮子硬往刘二双手里递,但是刘二双说什么也不肯把鸡蛋提回去,固执地离开了乡政府。

    刘二双回到家里,闷闷不乐,心里一直是十五吊桶打水——七上八下。老伴心里也挺着急的,看着刘二双老汉好容易病好了,才从炕上爬起来,兴冲冲地去了趟乡政府,回来却又换了一种生气法儿——变成哑巴了!就不停地问到底是怎么个情况?是能改,还是不能改?问得急了,刘二双半天憋出一句话来:“兴许变不成。”

    老伴早已从这件事情的阴影中走了出来,豁达地说:“变不成就变不成,反正不缺吃、不少喝的,只是可惜了我那一篮子鸡蛋。”这一下子把刘二双的火逗起来了,气呼呼地呵斥:“你就知道鸡蛋!鸡蛋!人家既然收了咱的东西,怎么他都得给咱办点事儿吧?”

    老伴嘟囔道:“咱还有啥事让他办?他把张大山的三小子张琪源安排到水电工程队工作了,难道还能给咱安排个儿子不成?”没想到的是,这话还真让刘老婆给说着了:十五年以后,刘二双的一个孙子刘克亮真就让张琪源给招进了江河水电工程局。只是,这事不是袁宇光办的。所谓世上的事情,谁也不敢说得太绝对。此乃后话。

    刘二双老两口你来我往顶了一阵子嘴,最终达成了一致意见:一是此事无论办成、办不成,都不能再让大儿媳吴秀秀知道,那女人是个油瓶子嘴——敞口子;二是过个十来八天,到张大山家去问一问,不行让大山嫂子出面给她弟弟袁宇光说说情。

    话虽这么说,但对这一双老实巴交的山民夫妇来说,十来八天时间何其长啊!恨不能当下就去张大山家问个究竟。所以,这两天急得刘二双老两口有事没事就在鶭畔上转来转去,看村子里或张大山家有没有什么人来。

    不巧的是,这一反常现象还是让那个鬼灵精怪的大媳妇吴秀秀看见了。就硬是把婆婆拽到她家去,说了好多自己的不对,而且说有好几次都想给爸妈过去赔个不是,可是娃他爸就是不让去,说爸妈一看见我,火就往脑门心撞,别再自讨没趣了!现在我自己把肠子都悔青了!

    刘二双老伴毕竟是个善良之人,本来也没有什么恶意,只不过是生气而已。经过吴秀秀这么一气好说歹说,当婆婆心眼就动了。

    吴秀秀一看婆婆的气消了,就进一步说:“再说了,我当初想多分几个硬通货,还不是想跟你儿子满囤好好过日子,还能拿回我娘家去?”经吴秀秀再这么一说,婆婆觉得还真是这个道理。同时觉得:秀秀只不过是个心直口快的人,过门多少年来一心一意和自己的儿子过日子,确实没见有什么外心,唯独这件事做得太过分。

    老太太心一软,话就多。就把刘二双找乡长的事竹筒倒豆子一般,全部一五一十给吴秀秀透露了。吴秀秀一听,心里一惊:公婆果然背着自己有事。也是出于被信任的满足,吴秀秀还帮着婆婆分析了半天,最后说:“要我说呀,大山叔一家子根本就不是那种顾事的人,你看他们把咱互助组最好的一块南坡地给占了去,还日鬼捣棒槌地把张三娃安排了工作,他们什么时间想到过咱们乡里乡亲的?就是有机会也是人家玺源、碧源家的,咱们呀,不论怎么巴结也是白搭。”

    婆婆长叹了一口气:“那没办法,人情世故就是这样,人家袁宇光在那个位位儿上坐着呢,肯定要给人家自家人办事的。唉,按说张大山和咱们还算沾亲带故着呢!只是前几辈人的事了,亲戚也就淡了。”秀秀神秘兮兮地说:“什么没办法?这几年人家共产党正‘三反’‘五反’呢,像他们这样做叫犯错误,是要挨处分的;你没听说天津有两个大官刘青山、张子善都给枪毙了……”

    吴秀秀的话似乎还没有说完,直吓得婆婆脸都变了颜色,赶忙捂住了秀秀的嘴,并千叮咛万嘱咐:“千万千万别再给咱惹事了!妈的乖秀秀!妈的好秀秀!妈真是多嘴呀!”秀秀看着把婆婆都吓成了这样子,诺诺称是,再不敢吭声。

    2

    袁宇光是个工作上很利索的人。从抗日战争后期,就在这一带追随共产党,拿过枪,杀过敌人,发动过群众,批斗过地主恶霸。全国尚未全部解放,他就是这里苏维埃政府的乡长了,直到现在。

    上次袁宇光听了刘二双讲的情况,觉得不无道理。首先从政策层面讲,就贫下中农这个大的阶层来说,成分的高低没有实质性的区别,都属于无产阶级,是社会主义建设的依靠力量;再从情理上讲,这一方的老百姓都是从兵荒马乱的年月过来,确实是穷怕了,藏点私房钱也是情有可原。总的来说,他们还算不上是剥削阶级!

    至于提这一篮子鸡蛋,刘二双坚持不往回提,也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退回去有伤面子。既然他说是亲戚,就让翠翠他妈给拿点菜油,补报一下,也算礼尚往来——新菜油很快就要下来了,自家的油基本够吃了。可对现在的大多数老百姓来说,马上就到了青黄不接的时候了,好多庄稼人一个月都见不上一点油星星。

    袁宇光让通讯员卫国强通知后张村的会计胡三贵,赶天黑前到乡政府来一趟。然后把乡上几个领导叫到一起,算是开了个会,大家一块议了议刘二双的成分问题,比较一致的看法是:

    一、刘二双的成分属于他个人的问题,与子女们无关。

    二、这笔财产被揭发出来后,应当作为划定刘二双成分的依据,上次改定为中农是正确的。

    三、刘二双在划定成分时隐瞒财产,应予以处罚。但是考虑到这笔财产属于父辈正当经营所得,与剥削劳苦大众的地富反坏右有着本质区别。再说了,数量也不是太大,应从轻处理,由互助组进行批评教育,原没收财产已经充公,不再退回。

    四、子女们在划定成分时,对这笔财产俱不知情,且不具有所有权,原划定成分为贫农是正确的。子女们在发现并分得一小部分财产后,正常的成分划定工作已经结束,属于后来所得,不存在故意隐瞒的情节,不予追究有关责任。所以二次改划为中农依据不足,应予以纠正。

    五、以上决定计入档案,由后张村互助组负责宣布并告知本人。

    刘二双得到这个答复后,欣然接受。毕竟自己年纪大了,定什么成分都无所谓了,只要不给子女们留下后遗症,就算是烧了高香了!

    老伴看看袁宇光还给送了一瓶菜油,觉得也不吃亏,等于白捡了件好事,说不定还可以通过这件事情,真把这门亲戚给续上了,以后总会有个照应。

    大儿媳秀秀开始还觉得可以,但是后来越想越不对劲儿。既然没有子女们的什么事,怎么能把没收子女们的银圆充公不给退还呢?这可是我们刘家老祖先留下来的血汗钱阿!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月,拉骆驼贩瓷器、绸缎、食盐挣点钱,容易吗?那是玩命的事情呀!想到这里,吴秀秀觉得这个袁宇光心太黑了:给了一篮子鸡蛋,他只给子女们把成分变了,那要把公婆家的成分也变过来,是不是还得一篮子鸡蛋?那如果要把全部银圆都退回来,是不是再有一篮子鸡蛋还不够?那还不得把老母鸡也给他家抱了去?

    经过这么一番深思熟虑,吴秀秀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你不仁就休怪我不义!她打算上告,把袁宇光和张大山这两家的老底子都给他们揭出来,让他们再张狂!

    县上的调查组来后,很快就把事实查清楚了:

    一是袁宇光收受村民刘二双贿赂一篮鸡蛋属实,约30个,折合人民币12000元(旧币),并将刘二双的几个子女家庭成分由中农改划为贫农,违反了国家农业人口家庭成分划定政策。

    二是袁宇光隐瞒其外甥张琪源结婚的实情,以“未婚”身份将其选送到江河水电工程队参加革命工作,违反了国家招工政策。

    三是袁宇光在组织向各互助组按人头分发布票时,将错发后又收回来的72尺布票据为己有,属于贪污行为。

    四是关于土改时将后张村南坡上最好的土地分给姐夫张大山一事,经查与事实不符。袁宇光本人并未直接参与过后张村互助组的土改工作。

    因为前边三项均属严重错误,袁宇光成了长宁乡的刘青山、张子善,正撞到国家“三反”“五反”运动之政府工作人员反贪污、反浪费、反官僚主义等的枪口上。县委决定:撤销袁宇光党内外一切职务,开除留用三年。

    从此,曾经在十里八乡叱咤风云的袁宇光,淡出了长宁乡的管理,整天在乡政府洒扫院落,帮灶烧水,深居简出。三年后,尽管恢复了公职,但是自感跟不上大跃进形势的步伐,主动要求继续值夜看门,几乎被人遗忘。就是在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运动中,也没太有哪家造反派小将再想起这个人来,算是躲过了一劫。

    由于袁宇光的错误被确认,刘二双几个子女的家庭成分又回到了中农。像是一场闹剧一样,朝令夕改。这对一点亏都不知道吃的吴秀秀来说,无疑是又一次致命的打击,偷鸡不成蚀把米,银圆没有要回来,反倒又回到了中农成分。按照当时的说法,这会殃及子孙后代的政治前途——尽管有许多人并不知道政治前途是什么玩意。这使吴秀秀和几个弟兄妯娌几乎终生无话。

    另外,有四个老者则一下子变得少言寡语,似乎也改变了性格。一家是刘二双老两口,一家是张大山老两口。刘二双后半辈子基本只会说一句话:“命,这都是命。”张大山则好像只会说另外一句话:“不怕,老天爷长眼着呢。”二者有异曲同工之妙。

    3

    这天,省水利局政治部主任上官鸿儒接待了两位拿着外调介绍信,来自禨北地区莽原县的调查人员。他们已经查明:江河水电工程队的张琪源是通过弄虚作假被招来的,一是他隐瞒结婚实情,二是政审也不合格。经查,张琪源在解放战争时期,曾经接受过国民政府的专门教育——在国民政府的国立禨河水利专科学校就读农田水利专业,并在国民政府的水利工地当过见习生,直接为国民政府服务。他们说:我们这次来就是要核实一下这两个情况,最好是能和张琪源本人当面谈谈。

    上官鸿儒感到非常意外。这个张琪源他曾经见过,也听王汉成多次说过,还想提拔使用。似乎还听女儿红云说过,她所钟情的那个小伙子,就是这个张琪源。所以,这事还得慎重处理,既不能使女儿的名声受到影响,让范围扩大,还要配合调查人员查清事实,把工作做扎实,免得让女儿一直痴情等待这么一个不该等的人。于是就说:“两位说的这个情况非常重要。张琪源本人应该还在外地施工,距离最近的工地离这里起码有三四百里路程,而且还不知道在哪个工地?现在一时半会儿还无法通知本人回来接受调查。”说得两位调查人员面面相觑。

    上官鸿儒一看这个局设得有效果,就故意顿了顿才接着说:“要不两位看这样行不行:我们就在这两天尽快派人到工地打听张琪源在哪里?通知他接受调查。我想你们所掌握的情况也是经过张琪源所在乡村落实过的吧?”两人点点头。

    上官鸿儒接着说:“所以,应该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出入。两位如果等不及的话,可以先回去;过后我们将谈话笔录和调查结论通过机要交通给你们邮寄过去,两位看好不好?”

    两个调查人员脸上露出了轻松的微笑:“那好,就麻烦你们了,只是这件事情一旦要落实了,就要告知相关劳动人事部门,将张琪源退回原籍务农。”上官主任说:“那是,到时间,由我们局政治部直接函告他们,由禨城市人事局办理除名手续。”

    送走两位调查人员后,上官鸿儒并没有很快安排人员调查张琪源,而是托人带话,让女儿赶紧回家一趟。

    4

    张琪源过完年回到工地,大部分回家过年的人员也都陆续返回了。工地没有回家过年的同志见了他们,自然是格外地亲热。张琪源把从家里带来的好吃的分给大家,互相交流情况,张家长、李家短地闲扯一气。但是,张琪源还是没有把这次回家结了婚的事告诉大家,他不是故意隐瞒,而是觉得他和上官红云之间的事情影响已经很大了,就这么说出去引起的震动绝对非同小可!谁能接受?但是,他仍然试图给大家说:家里已经给自己早就把婚定了,自己跟上官红云根本没什么事。可是大家总是不信,使得他把好些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工地上的情况大抵和年前差不多。由于工期十分紧迫,政府动员了大量的各地民工,把“今冬明春”农田基本建设大会战的重点放在了配合江河水电工程队,进行南干渠协作施工。民工营的主要任务是挖土、装车、拉运、平整、打夯,以重体力劳动为主,基本分布在渠道沿线。一些县、乡、局长都专程来到工地,看望大家,和建设者们同吃同住同劳动,一起过年。

    江河水电工程队的工人们,主要是渠系建筑物的圬工施工。开山放炮取石头、打料石、砌石捉瓦刀,解木板、刨平、立模板,倒运清洗砂石、扛水泥、淋白灰、拌和、振捣、抹面,基本是一些技术工种。分队长诸遂文过年也没有回家,一直坚守在工地,组织工人大干。

    张琪源的归来,给诸遂文大大地减轻了负担。诸队长让他从第二天起就住在渠首燕家峡,把渠首节制闸施工好好地抓一下。

    张琪源提出来:可不可以把郭北辰调整给自己,帮自己在工地带班?诸遂文说:“郭北辰又被队部叫走了,可能要留在队部机关开车,只是现在车的指标还没有分配下来;朝鲜战场以及原来作战部队的不少汽车如果也能如期分配到地方上,说不定还能给咱们队上也分个一辆两辆的!”

    张琪源高兴道:“嗬,如果是那样就太好了,省得咱们既要考虑人的粮食,又要考虑骡马的草料问题。”诸遂文哈哈笑道:“汽车还要烧油呢,汽油问题比草料还难解决!只是它的载重量比马车大得多,跑得快就更不用说了。”

    张琪源问道:“那咱们基坑抽水的设备解决了没有?”诸遂文道:“哪有那么容易呢?还得咱们自己想办法解决,你到工地好好把大家动员动员,力争赶汛期到来之前,把基础抢出来,要不然整个汛期四个月基本就得停工,必然要影响整个通水计划!那咱俩就对人民犯了大错误了,现在可是正在搞‘三反’‘五反’呢!延误工期就是浪费,就是犯罪。”张琪源重重地点了点头,倍感压力巨大。

    张琪源和诸遂文两个人谈了一阵生产上的事,看着基本都交代清楚了,诸遂文才慢悠悠地问道:“琪源,你也老大不小的了,个人问题怎么考虑的?”张琪源一看喜出望外:机会终于来了!就故作不好意思地说:“这次回去我把婚结了,媳妇比我大三岁。”诸遂文怔怔地看着张琪源说:“那你和我小姨子?”张琪源说:“那都是大家猜测的,其实我俩根本没那回事。”诸遂文听后,脸上毫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这一宿,张琪源睡得特别实在。撒了两年多的一个弥天大谎终于有了结局,以后再不要为这件事情提心吊胆了,心里悬着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而且,他时常动过的想和招弟离婚的念头也就彻底结束了——真是一了百了,思想上倍感轻松。

    刚刚过去的一个春节,使张琪源切实地感到:招弟在她的一生中,可能和张琪源分道扬镳,但是绝不可能离开老张家那个大家庭,她和这一家子老老小小已经到了水乳交融的程度,是难以分开的。如果张琪源执意要和招弟真的各奔东西,那么,应该离开这个大家庭的不是招弟,只能是张琪源自己!再往具体了说,这还不仅是感情的问题,而是一系列错综复杂的矛盾纠葛,包括招弟和几个孩子的户口、自留地、林地、树木、房屋、桩基、水井,锣锣鼓鼓一大堆事情,都是农村人致命的东西,怎可能说离就离呢!

    早上起来,张琪源感到从未有过的清爽。三把两下就把铺盖卷和日用品收拾好了,撂到架子车上就大步流星地出发了。不管以后的结局如何,他都义无反顾——他把谜底留给了队长诸遂文,让他向大家揭去吧!尤其是诸遂文作为上官红云的姐夫,让他确信这事比向别人宣传效果会更好,同时,也让诸遂文提前知道,他们两个将是永远都做不了连襟的。

    后来的事实证明,张琪源与诸遂文确实是终身没有做成连襟。可没想到的是,三十年后,两个人竟然成了儿女亲家。自然,这与他们现在的感情基础没有任何关系,完全是子女们自己的造化。

    5

    天上下着绒毛小雪,但是天气并不太冷。毕竟是到了春天,下着下着小雪就变成了小雨。春雨贵如油,遇到这种天气,每个人的心里都孕育着丰收的希望。

    这是黄河上一条重要的支流,源于陇上而终于河西。这里地处河流中游的峡口地带,之前,此河一直在崇山峻岭之间绕行,一出此峡,便再无天然屏障的约束,一直在平原上徜徉。所以,在这里扼住它的咽喉,是降服它的最佳选择。历代水利人在此动过无数的脑筋,不断在此想方设法变水害为水利,让白白流走的水流为人类所用。

    张琪源站在河的岸边,看着基坑里工人们施工的场景:每几个人为一组,将一根刷过防腐油的长木头竖起来,再用斜撑固定住,然后在周围搭上高高的脚手架,人站上去,轮番用大锤将这根木头往下砸,直至全部砸入地面为止。人们把这种施工技术叫打桩——是水利施工打桩技术的最原始形式。这样的长木头足有檩条一样粗细,下面削成尖头,上面桩帽加上垫木,靠着人工的力量一下一下往下砸;无数的木桩按一定的间距砸进去后,就形成了比较稳定的基础,可以防止庞大的建筑物在水下河床中发生沉陷,影响建筑物的运行安全。

    再看基坑的周边,还是每几个人一组,将一个个预制好的水泥混凝土薄壁圆圈放在地面上,然后将圆圈内的沙土用特制的铲勺挖出去,使混凝土圆圈不断地自然下沉,最后在圆圈中灌上胶凝或松散材料,捣压密实,与圆圈形成一体。人们把这种施工技术叫沉井,水泥混凝土薄壁圆圈叫井筒。当基础无地下水时,靠人工钻入井筒往下挖就可以了,但是当挖到地下水位以下时,只有靠特制的工具往出捞,效率非常低下。

    再看外围,基坑是由土石做成的围堰围成的。围堰外边是滔滔的河流,昼夜不息地向东流去;围堰以内的基坑里,地下水位非常高,人工作业到了地下水就不能下挖了。

    尽管工人们日夜不停地轮流作业,整个工地的施工进度还是非常的缓慢。张琪源明白了——为什么诸遂文对这里的进度忧心忡忡!张琪源也犯难了!

    他回到宿舍,将自己所有的专业书籍翻了个遍,想从中受些启发。因为他深信:在大约距今2000年,这里就曾经修成了郑国渠、山河堰,至今遗址尚在,成了水利史上的经典。当时人们不论用什么办法,肯定是把水下作业的问题解决了,更不用说像四川都江堰那样的大型水利工程。所以他坚信:办法一定会想出来的。

    在和大伙反复的探讨过程中,在前前后后反复的现场察看过程中,在各种技术资料的反复研读过程中,张琪源又扛起了他的建筑之宝——洛阳铲。

    经过对基坑深层地质情况的勘探,他发现:浅表地层基本全部是河床淤积沙和淤泥,再往更深勘探就到了无扰动地层,沉井置于此上绝对没有问题,而且沉井对建筑物基础起着围护作用;木桩的作用则与沉井的作用不同,挤密作用是次要的,支撑作用是主要的,而支撑作用主要来源于木桩与沙基间的摩擦力不断加大,所以打桩的过程就是提高沙基的密实度的过程,强力作用不可或缺。于是,张琪源逐步形成了一个前所未闻的大胆思路:以水治水,以沙治沙!

    又是几个没明没夜的日子。张琪源测量、画图、计算,再测量、再画图、再计算,终于拿出了一个自认为比较有把握的方案,召集大家讨论了一次,请大家帮助提提意见,完善一些自己考虑不周的地方,然后列出材料计划,安排方新月先找诸遂文汇报、审批后再去领料:常用材料到禨城市队部仓库去领,重要材料到省物资局、森工局等部门调拨,日用五金到各类百货商店去购买。

    在队部负责材料发放以及办理调拨手续的是上官红云。真是见字如面,拿到材料计划单的一刹那,上官红云一眼就认出了是张琪源的字迹!心里一阵揪痛,眼泪禁不住盈满了眼眶,心中暗骂:张琪源,你个懦夫!你怎么还不死呢!但是,她立刻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很快就把这一局面给掩饰了过去。

    方新月虽然也知道张琪源和上官红云的一些事情,但是并没有想到,就连自己递过去的这几页纸也会引起上官文书的感情涟漪!所以,方新月只顾办自己的事情,并没有注意到上官红云的反应。

    诸遂文为张琪源的大胆设想所牵动,来到了燕家峡渠首工地,和张琪源不分昼夜地筹划各项准备工作。修引渠,焊水箱,接管道,做喷头,制吊架,配备劳动保护用品,然后在地基以外的地方做方案实验,测算各种技术数据,根据施工工期倒算机具制作套数,摸索成孔垂直度控制措施,制订沉井周边填充方案,培训操作人员。为了便于大家交流,队长诸遂文把张琪源的这种施工方法叫水力坠箱法。

    1954年的3月6日,是江河水电工程队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一天,水力坠箱法将在这一天全面投入生产。这天正值中华民族农历的惊蛰,北风呼啸。农谚说:惊蛰刮北风,从头再过冬。诸遂文和张琪源两个人,各带领一组开始施工,他们先安排施工员用白灰把中线洒好,把高程操准,把点位放准确;再让井筒控制工人把井筒就位,固定好控制夹,搭建起工作平台,挖好泥浆渠和沉淀池;喷冲工人将水管和喷头架设好,然后开闸放水。

    随着高压水流猛力冲击,箱内泥沙翻滚,周围泥浆四溅,泥沙不断地被高压水流带走,井筒缓慢地下沉,一厘米、两厘米、十厘米、半米、一米、两米……进度十分神速。工地上一片欢呼,一个个溅满泥水的脸庞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6

    沉箱的进度问题解决了,张琪源开始实施紧后作业程序——打桩,即以沙治沙。他们把人工大锤改为专用桩锤配沙袋,加大了锤的重量;靠滑轮提升,自由下落,加大冲击高度。

    在试验的过程中,尽管进度明显提高,但是,因为冲击力成倍增加,问题不断出现:先是桩帽容易击坏,垫木几下就打成了碎片,最好是改为柔性接触,或给桩帽加周转性护套;再就是桩锤容易损坏,需要不断加固或更换。第三是机械装置可控性差,存在一定的不安全因素。

    其实这些问题在设计时张琪源也估计到了,但没想到在强大的冲击力下,各种材料都显得非常脆弱,最终是桩还没有打进去就已经成了废品。

    晚上,就在张琪源为此熬煎的时候,诸遂文来到了他的宿舍。看到愁眉不展的张琪源,诸队长是既心疼,又好笑,心疼的是张琪源最近没明没夜地搞技术革新,泥里水里乐此不疲,实际上是对自己身体的摧残,一般人根本受不了。好笑的是,到底是人年轻,一出现问题思想就容易消沉绝望。可难能可贵的是,这种方法能够想出来就是极大的进步。

    “琪源,还在为桩帽和锤头损坏的事发愁呢?”诸遂文和蔼地问,张琪源沉重地点了点头。诸遂文又问:“那想得有眉目没有?”张琪源摇了摇头。

    诸遂文说:“是这样吧,你不要急。咱们来个集思广益,我也有些不成熟的想法,但是还不完善,我看咱们把大家集中起来讨论讨论,或许就把问题解决了。咱们队上的人员来自五湖四海、五行八作,有不少能人,肯定能想到好办法的!”

    看到诸遂文信心十足的样子,张琪源心里稍微能宽慰一些。倒不是认为他的主意真的能奏效,而是首先感到的是诸遂文的支持和鼓励。只是,心里还是没底儿,因为在这几天的反复试验中,大家也在现场不断地出主意、想办法,最终还是以失败而告终,大家都深感实在是没辙了。可是既然诸队长又已经有了新的主意,讨论讨论或许真还把事情能向前推进一步。

    夜深人静,一阵急促的钟声响过后,除了在工地加夜班的工人,大家都陆陆续续从各自的宿舍出来,大部分人是刚从被窝里爬出来,冷得唏哈流沁。

    诸遂文看着大家都到齐了,就大声开言道:“同志们:大家都辛苦了。现在深更半夜把大家召集来,是要开个紧急诸葛亮会议,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那么我们这么多人在一起,应该能顶几个诸葛亮!

    最近,我们大家都知道,琪源同志在技术革新方面取得了很大的突破,已经解决了沉箱施工进度缓慢的问题,为我们安全度汛可以起到积极的作用!但是,也遇到了一些特别的困难,就是在打桩施工革新中,桩帽和桩锤损坏严重。如果放弃这一方案,就会使我们汛前抢出基础的目标无法实现,更严重的是基坑一旦过水,就可能使我们一年多的辛苦付之东流。所以请大家来开动脑筋,畅所欲言。”

    经过一番热烈的讨论后,大家一致认为:靠我们自己的加工技术和材料根本达不到要求,我们必须去寻求一种代用品。一说到代用品,炊事员魏奎社立刻说:“要说代用品,最结实的还属打仗用过的炮弹壳子呢,那家伙那么大的火力都炸不烂!更不用说我们人工桩锤的那一点力量。”

    方新月立刻反驳道:“现在又不打仗,到哪里找那东西?”魏奎社说:“那还不好找?解放军后勤仓库有的是,最后一修复都重复使用了。”

    听到这里,张琪源也产生了兴趣,急忙问:“就怕没有这么大直径的?”说着就用手比画了一下。魏奎社也比画道:“就碗口这么大?有!最后从老蒋那里缴获来好多美式的大家伙呢!”

    事情很快就定下来了:明天一大早,魏奎社和方新月各骑一匹骡子,拿上队上的介绍信,火速到江河队队部、省水利局等逐级更换介绍信,看能不能通过当地驻军搞上一二十个。总的来说,那还算是军用物资,不论有没有用处,肯定控制得比较严,实在不行,就请王汉成队长出面,找市上或者更大的领导解决,事关工程防汛,各级领导一定会支持的。

    事情比想象的简单一些。经过魏奎社、方新月两个同志的日夜奔波,终于如愿以偿了,而且部队上还进行了严格的清理、检验,确保引信、炸药清除干净,绝对没有危险。可见,在战争年代建立起来的军民鱼水情关系,的确在关键时刻还能继续发挥极大的作用。

    炮弹壳的强度果然非比寻常。无论怎么夯击,只变形不破裂,修复以后,一直能用到最后。

    诸遂文看着渠首工地一切都顺利了,只要施工组织上不出现问题,安全度汛是完全可以保证的。于是,诸遂文就打算离开这个工地,回到二分队指挥所处理一下其他事务,再到别的施工段去看看。

    通过这一段时间的朝夕相处,诸遂文和张琪源两个人建立了深厚的友谊。相比之下,去年下半年的那段时间,仅仅是两个人相识,这一段时间才真正得到了相知。临行前,两个人依依惜别;诸遂文给张琪源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注意休息、注意饮食、注意身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全国解放只意味着万里长征才走完了第一步,世界归根结底属于你们的!”这是那个年代最激动人心的语言。

    7

    诸遂文回到指挥所还没几天,队长王汉成就到了。双方寒暄过后,王汉成提出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张琪源在招工前隐瞒婚姻状况,欺骗组织,在这次“三反”“五反”运动中,被群众揭发了出来,政治部要求我们尽快核查落实,如果属实,有可能按照政策要退回原籍!

    这个消息惊得诸遂文半天没有说话。两人沉默了很长时间,诸遂文终于开口道:“王队长,你觉得琪源这个小伙子怎么样?”王汉成长长叹了一口气道:“好小伙子,聪明能干,非常诚实。我原来不是给你谈过么嘛,想给你或者老陆配成副手。”

    诸遂文忧心忡忡地说:“那退回原籍不等于把这个人才给毁了吗?他从去年到现在干得相当不错,要不是他,渠首度汛就是句空话。现在工程刚刚摆顺,我们却要卸磨杀驴!这是什么事呀!”王汉成的心情也同样沉重:“是啊,一个张琪源可以顶得上半个队的技术力量!”

    两个领导感慨了半天,惋惜了半天,最终还是想不出个万全之策。毕竟,这是个很严重的政治问题,涉及对党是否忠诚的大原则,不同于经济或者是作风问题。

    最后,二人勉强拿出一个称得上是两全其美的主意来:人要保,上级的指示也要执行。具体的分工是:上边的工作由王汉成去做,包括水利局杨虎声局长的思想工作,目标是保住公职,即便退回去也要留用,渠首建设离不了这个人;张琪源这边,由诸遂文谈,不要让张琪源思想上产生太大的消极影响,要经受得起打击,这毕竟和贪污、浪费、官僚主义不是一码事。

    自然,这一来两位领导也就明白了:为什么张琪源和上官红云长时间以来,一直不即不离,看像感情很深,却总也走不到一起。十分万幸的是,两个年轻人总还算能把握得住自己,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否则该如何向上官主任交代?尤其是诸遂文,怎么面对他的老丈人!

    王汉成走后,诸遂文并没有立即去找张琪源。他觉得:或许王队长能把这件事情给摆平了,根本用不着让张琪源本人知道,免得给他本人产生一些不利的影响。所以,他先到渠道沿线各工地整个地走了一遍,项目上存在的问题大时,就蹲一段时间,待各项工作理顺了才离开工地,以此拖延时间。

    尽管如此,诸遂文一直密切关注着张琪源的动向,随时通过来回办事的同志了解他的情况,防止他从别的渠道得知这个消息后,思想上钻了牛角尖。与此同时,他还一边关注着王队长和局里的动向,一边操心着渠首工程的进展情况:张琪源的事是大事,渠首的防汛度汛更是大事。

    进入六月份以来,禨河平原的“三夏”工作由东向西陆续展开,防汛度汛工作也迫在眉睫。一方面随着夏收的开始,工地劳力锐减,至少要持续一到两月之久;另一方面各大江大河汛期来临,防汛度汛形势十分严峻,又需要大量的劳力备战,时间大约得四个月,是一场消耗战。与此同时,在如此长的时段内,各在建项目不能都停下来,能干还要尽量地干。

    在临去渠首前,诸遂文特意到禨城市,专门来见了一次王汉成。王汉成告诉他:“张琪源原籍实际上已经把事情都查清楚了,张琪源隐瞒婚姻状况、参加工作的主要过错不在于张琪源本人,主要是他的舅舅犯了官僚主义等一系列错误,当地政府已经做出了处理决定。”

    然后,王汉成透露:“咱们这边,水利局的领导同志对张琪源的情况也比较了解,觉得人才难得。政治部要求我们尽快拿出处理意见,上报上去,具体处理意见,政治部没有明确指示,但是提拔他的事肯定是没希望了。”

    诸遂文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觉得只要能保住张琪源的公职,给什么处分都不要紧,当然处理得越轻越好。他请示王队长:“那咱们给个什么处分才合适呢?具体该怎么办理?”王汉成说:“你看这样行不行?让张琪源写个检讨,在职工大会上做个检查,在大会上讨论一个高于警告、低于开除的处分报上来,咱们江河队再研究研究转报上去。”

    诸遂文觉得可以,就点了点头要告辞离开。可是王汉成又把诸遂文叫住:“会前跟张琪源先谈谈,让他不要背太大的思想包袱,深刻检查,以后继续努力工作。事前,你先给一些职工中的工作骨干吹吹风,重在惩前毖后、治病救人,不要把人一棒子打死,看主流、看贡献、看以后的发展。会上,要注意掌握主动权,不要让一些唯恐天下不乱的人无限上纲……”

    经过王汉成这么掰烂揉碎的嘱托,诸遂文的心里更加有底了,连夜就往燕家峡渠首工地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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