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依然把它戴在罗维孝的头上,我相信,他不会辱没这个神圣的称谓。
2014年4月30日下午4时许,我的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我一看,正是骑士罗维孝打过来的。
他的电话向来用得“金贵”,有事开机,打完电话又关机,“两耳不闻手机声,一心骑行新丝路”,因为在骑行路上接电话,很不安全。
“富华老弟,我已站在了中国最西北的新疆维吾尔自治区霍尔果斯口岸,马上就要通过海关了,踏上西行路上的第一个异国他乡哈萨克斯坦的土地。在哈萨克斯坦的后面,还有6个国家。你们就等着我抵达法国埃斯佩莱特市的好消息吧!”
虽然是从遥远的地方打过来的电话,罗维孝的声音中气很足,依如往常,振荡着我的耳膜。
在电话中,罗维孝还告诉我,如果今天出不了关,就得三天以后才能通关,因为“五一”节放假,霍尔果斯口岸要关闭三天。
“轻轻一抬腿,我就跨出了国门。再见!”
2014年3月18日,罗维孝从四川省雅安市宝兴县邓池沟天主教堂出发,一人一车,单骑前行,从四川到新疆,已连续骑行了44天,行程5000多公里,终于抵达了出境口岸。
罗维孝的目标,是从中国的西南部到法国西南部,从大熊猫发现地到大熊猫发现者阿尔芒·戴维的故乡——法国西南部比利牛斯省的埃斯佩莱特市。
从出发地到目的地,虽然同在西南部,但相隔东西方,相距千万里。
罗维孝骑行的路线是从南方丝绸之路上的重镇雅安出发,进入北方丝绸之路后,再沿丝绸古道一路西行,离开中国出境后,穿越中亚哈萨克斯坦,经东欧俄罗斯,进入北欧波罗的海三国中的拉脱维亚、立陶宛后,再经中欧波兰、德国,最后进入西欧法国的东北部,最终抵达位于法国西南部的埃斯佩莱特市——回访大熊猫的发现者阿尔芒·戴维故里,实现跨越145年的握手。
闭上眼睛,我的眼里马上浮现出这样一幅画面:在霍尔果斯口岸,孤独的罗维孝骑着自行车,回过头来挥挥手,咧着大嘴巴笑笑,耳边还回荡着他的话“轻轻一抬腿,我就跨出了国门”。
罗维孝说起来似乎很轻松,但我知道,这一路他会走得很孤独,也很艰难。在无外援、也无后勤保障的情况下,而他不仅年过花甲,还不会外语,别说交流沟通了,就连最简单的路标路牌他都不认识,还有漫长的1万公里的行程,7个国家的疆界等待着他穿越,只要有一个失误出现,也许对他的骑游,都是致命的。
眼下我能做的,就是在心底默默地为他祝福:
“好人一路平安。罗老师,前路迢迢,关山重重,未知的困难会很多很多,但我相信你都会有办法解决。祝你顺利到达目的地!”
我想起了我和罗维孝曾有过的对话。那是在罗维孝出征法兰西的前夜,那天晚上,我们是在邓池沟天主教堂度过的,我们先是在天井里烤火,后来同住一个寝室。
那天晚上,我曾对他说:“罗老师,唐僧西天取经路上虽然有九九八十一难,但有无所不能的孙悟空保驾护航,困难再多都不是困难。而你孤身一人闯世界,别说其他,单是语言不通和水土不服这两难,也许就会让你半途而废。实在不行,也别硬撑。”
邓池沟的夜晚有点凉,我们坐在教堂的天井中烤火,真正的“围炉夜话”。
罗维孝环顾教堂四周,他没有马上回答我,只是仰望着星空,许久,他悠悠地反问了我一句:
“你说,阿尔芒·戴维当年在中国的大江南北搜寻物种标本,就算他懂一点汉语,未必他听得懂全中国所有地方的方言土话?”
我愕然。
随后哑然失笑。
中国自古有句古话:“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如果一个人连死都不怕了,还会怕什么困难?
是啊,罗维孝不畏困难,奈何以困难惧之?
退伍军人、退休工人、花甲老人、青藏高原、亚欧大陆、小学肄业、大熊猫文化使者、摄影家、旅行家、作家、北京签名售书……
这些毫不相关的字眼,犹如一盘散沙,很多人难以把它们联系在一起,“奇人”罗维孝却集这些字眼于一身,因为这些标签都可以贴在他的身上。虽然有些“混搭”,但很“搭调”,一点儿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罗维孝,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一个白细胞不到3000个单位的人,从2005年起到2014年,在10年的时间里,他骑行了中国大陆的31个省、市、自治区,并穿越东西方,单骑新丝路,梦圆法兰西……
这样的“疯”老头,全天下有几个?
我与罗维孝认识,是在2003年。
“扬子江心水,蒙山顶上茶”,那时,雅安市正在筹备第八届国际茶文化研讨会暨首届蒙顶山国际茶文化旅游节。我从《雅安日报》抽调到筹委会办公室从事宣传工作,我的工作很简单,宣传蒙顶山茶文化,目标很大,让蒙顶山茶文化走向世界。
青衣江边有一家“平羌茶楼”,茶楼不大,但还算精致,进门一道照壁,是山石砌成的“高山流水”。
茶楼老板正是罗维孝,他和我的堂姐夫李云星曾经是战友,一起在东北当过工程基建兵。
虽然十多年过去了,但我还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情景。
看上去罗维孝的精神并不好,他告诉我,因为身体上出了点不大不小的毛病,基本上不上班了,等待到点退休。他曾在《雅安日报》上发过一些诗文,同是文学爱好者,我们还有一些共同话题,相谈甚欢。
后来,听说他约了几个老友,要骑自行车到西藏。“疯了,罗维孝肯定是疯了!”身体有毛病的人还去折腾啥?
随后,我在《雅安日报》上看到了罗维孝等人骑自行车进藏的相关报道,而且还是跟踪报道,过不了三五天就有一篇,罗维孝的名字经常出现在《雅安日报》的头版上。
起初,很多人跟我想的一样:他们是整起耍的,也许他们会半途而废的。反正几乎都是退休老人,又不是当年从雅安挺进西藏的解放军十八军战士,壮怀激烈,就是死神也挡不住他们一往无前的铿锵步伐。
出门不到10天,果然听说,有人打道回府了。
7个人的队伍,陆陆续续回来了5人,有的从半路返回的,更多的是到了拉萨才返回的,但里面没有罗维孝和梁辉两人的身影。
罗维孝和梁辉到哪里去了?
62天后,罗维孝回来了,满脸黢黑的他回来了。
一打听,原来他和梁辉不但从雅安骑到了西藏拉萨,还翻越了唐古拉山,从川藏公路进,走青藏公路出,绕川西北高原,在青藏高原上画了个圈后,又回到了62天前出发的地点——雅安。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从古到今,行走的人多,行吟的人少,成书的就更少了。骑游青藏高原归来,罗维孝开始闭门写书——
一晃两年的时间过去了。
在这两年的时间里,既不见罗维孝的身影,也没有看到书的踪影。
凡事有因有果,有始有终,也许不了了之也是一种结果。
谁都知道,这两年写书不易,出书更难。当然,自费出书是另外一回事。
然而让很多人意想不到是,“闭门”写书的罗维孝,最终写出了名堂。
有一天,我突然在《华西都市报》“特别报道”版上看到一篇稿子,题为“老顽童骑游青藏高原”的纪实游记。
我的心怦然一动,一看作者署名,果然是罗维孝。
再一细看,写的正是罗维孝等人骑游青藏高原的事。而且还是纪实连载。
那几天,小城雅安很是热闹,只要《华西都市报》一摆上报亭,就被一抢而空,争相传阅。雅安买不到,有人就打电话,托亲戚朋友在成都买到后赶快寄过来。更有甚者,借报纸也要复印一份。大家的目标只有一个——先睹为快。
《华西都市报》在全国都市类报纸中首创“每天讲述一个长篇新闻(纪实)故事”,这个长篇纪实故事就登在“特别报道”版上。四五千字的稿子,一篇登完,上万字的稿子用连载的方式刊发。
“特别报道”版是《华西都市报》的“独家利器”,在全国数十家报纸特稿网络单位每天采选特稿并连载。据说“特别报道”的稿件淘汰率在99%以上,可谓“百里挑一”。上稿不易,稿费自然很是可观,基本稿费达到了千字千元,稿酬之高,在全国报纸类居第一位;另外还有月度好稿奖、年度好稿奖,一篇稿子挣上几千上万块钱,是件轻松的事。
高稿费引来了好作品,“特别报道”版天天好看,篇篇精彩。
罗维孝兄妹多,家里穷,他只读到小学三年级就辍学了,不是下河挖沙,就是上山砍柴,小小年纪就出门挣钱了。而今老来写书挣钱,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连载作品选的只是部分章节,没有全文连载,自然吊起了人们的胃口,热情的小城市民热切地期待着罗维孝新书的上市。
罗维孝年轻不红老来红,竟然还折腾出这般境界,不能不让人感叹。
然而让人感叹的事还远没有结束。接下来还会让人唏嘘再三,感叹再感叹。
就在《华西都市报》连载罗维孝的作品后不久,《问道天路——骑游青藏高原六十二天》一书摆在了我的案头,作者自然是罗维孝,书是他送给我的。
这本书被四川民族出版社列为重点项目编辑出版,该书不负众望,一上市就引起轰动。当年5月初,作为出版社特邀的唯一作者,罗维孝陪伴他的新书一起到重庆参加全国书展,并在书展现场签名售书,引起了轰动。
文坛刮进了一股“草根风”,《问道天路——骑游青藏高原六十二天》曾一度“杀进”北京王府井书店、西单图书大厦的畅销书排行榜。
一个草根作家的处女作,受到读者如此青睐,不能不让人叹为观止。
“别人是行万里路,写万卷书。我是行万里路,只写一卷书。”
也许正是罗维孝的厚积薄发,才会出手不凡,一鸣惊人。
重庆书展不久,好事接踵而至。
不久,四川民族出版社、北京新华书店发行总公司邀请罗维孝到北京参加签名售书活动。
赶飞机还是坐火车,邀请单位说由他定,反正不由他个人掏腰包。
出人意料的是,罗维孝飞机不坐,火车也不赶。他只是告诉对方:“谢谢了!我自己来就行了。”
怎么去,他没有说。邀请单位以为他凑巧在北京,正好过去签名售书。
从雅安到北京,从南到北,千里迢迢,似乎有些遥远。
但在罗维孝眼里,国道108公路就连着北京和四川,而且这条路还经过雅安。站在家中的窗户边,他就能看到国道108公路。
从雅安出门,骑着自行车北上,一条路走到底,走到国道108公路零公里处就到北京了。
罗维孝算了一下,一天骑行100多公里,只需要10多天的时间也就够了,比骑行青藏高原轻松多了。
罗维孝怀揣《问道天路——骑游青藏高原六十二天》上路了。
13天后,他的身影出现在了天安门广场,在他的骑行旗帜上和书上,又加盖上了四川、陕西、山西、河北、北京等沿途的上百枚邮戳。
在北京签名售书的那几天,罗维孝直喊手臂酸痛。原来别人签名售书,只是写上自己的名字,顶多再加上一个年月日,而罗维孝不但签了名,还要写上一段自己的话。既费马达又费油的结果是,读者高兴了,他的手也写痛了。
不过,这“痛并快乐”的事,罗维孝乐意。
2010年,年满60岁的罗维孝正式办理了退休手续,尽管此前,他已离岗待退,耍了好几年。退休了,算是跨入到了颐养天年的老人行列中。
老了,罗维孝折腾得更欢了,整天骑着自行车满世界疯游,不是南下北上,就是西进东征,青藏高原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在退休前后的几年时间里,他骑游了滇藏,还不忘新藏,硬是把进藏的川藏、青藏、滇藏、新藏四条公路一条不落地走了个遍。
仅仅几年时间,大江南北,长城内外,中国大陆31个省、市、自治区都留下了罗维孝的足迹。他说:“东西南北中,祖国在心中。”
一路走来,罗维孝拥有了众多的“粉丝”——江湖人称“锣丝”,被尊称为“骑行界骨灰级的精神教父”。
随着自行车户外骑行运动的普及,有“青藏高原门户”之称的雅安逐渐成为“驴友”们骑行青藏高原的大本营。天南海北的“驴友”们在网上一吆喝,从天南海北赶到大本营雅安集中,然后再结队向青藏高原挺进。
雅安城郊的东升竹庄,原本是一个农家乐,后来城区面积扩大了,这里似城似乡,生意时好时坏。后来老板看到一拨接一拨的“驴友”往雅安赶,也没有一个集中的地方,他灵机一动,实行“战略大转移”,从农家乐摇身一变成了“骑游驿站”,结果生意特好,天天爆满。
“驴友”到了雅安,他们最想的就是见到罗维孝,得到一本罗维孝亲笔签名的《问道天路——骑游青藏高原六十二天》,就心满意足了。
由于罗维孝性格开朗,有求必应,喜欢笑,“锣丝”们便送了他一个雅号“罗微笑”——“骑侠罗维孝,微笑在路上。”东升竹庄的老板也会经营,隔三岔五就把“罗微笑”请过去,与“驴友”们见见面,聊聊天,签签名,尽量满足他们的要求。经过“驴友”的口口相传,网上相约,如今东升竹庄的名气大得很。
2010年,是罗维孝的花甲之年。然而就在他的花甲之年,罗维孝又有了新的打算。
这天,罗维孝找到我,一句话,又让我愣住了。
他告诉我:“我要骑车到法国。作为民间大熊猫文化大使,回访大熊猫发现者阿尔芒·戴维的故乡。”
那一刻,我真想问他:
罗老师,你还有多少惊喜让我们期待?
那一刻,在心里我一声赞叹:
罗老师,你的世界有多大?
罗老师,你的路还有多长……
2014年3月,罗维孝再一次踏上漫漫征程,3个多月后,他胜利归来。
就在我开始撰写这部报告文学时,看到了这样一个网络故事——
一位广西网友在行驶的高速公路上,偶然看到一只正在“越狱”的胖猪,当时,这位网友正好跟在这辆运输车的后面。
天赐良机,网友完整地记录下了胖猪在运输过程中跳车、安全着陆、横穿高速公路后逃逸的完整过程,他在网上发布了这一视频。
惊险、惊奇,犹如一部精彩“大片”,令人拍案叫绝。
这一罕见而又神奇的视频上网后,万千网友在瞬间被感动,涕泪涟涟。
有人认为这就是“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也有人调侃这就是“不自由、毋宁死”的呐喊……
毋庸置疑,这是一只胖猪对自己命运的“绝地反击”!
当然,不管这只胖猪多么努力,最终仍然摆脱不了被送进屠宰场的命运。
但是,在那之前,你可知道这只猪路过了多少地方?看到了多少风景?
也许那只胖猪心里在说:我改变不了结果,但是我改变了过程!
是的,从生命的诞生到死亡,无论生命周期多长、多短,生命的归属自然都是相同的,但是过程的不同,造就了千姿百态的人生。
把这段文字写在这里,似乎有些不妥,但好在道理是相通的——
改变不了结果,可以改变过程。
罗维孝的白细胞只有正常人的一半,也许注定了他的“人生长度”之“长”不会很长,会让人一声叹息,但他“人生宽度”之“宽”,足以让人叹为观止。
路虽远,行则必至。没有他去不了的路,没有他到不了的地方。骑士罗维孝的生命在路上——
山高人为峰,路远他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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