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子是老拐的儿子。
自从老伴去世后，贵子两口嫌他是个瘸子，老拐就搬出来一个人住在河边的羊棚里。
老拐不愿意跟贵子回去，贵子两口子扑通一声跟在老拐跟前，一人抱着老拐一只腿，哭着求老拐回去。
贵子说，以前是儿子不懂事，把爹撵出来，现在只要爹你跟我们回去，任你打任你骂。
贵子媳妇也说，爹，以前都怪我不好，经常惹爹生气，这俗话说，家中有一老，犹如捡个宝。爹，以前是我不对，把你这个宝给撵出来，你现在就跟我们回去吧。
说着还拿出一件新棉衣，给老拐穿上。棉衣是儿媳妇新缝制的，这儿媳妇的手艺还真不错。湛蓝的棉布面料里夹着软白的新棉花，穿在身上又轻又暖，自从老伴走后，长富再没穿过一件新棉衣。
老拐禁不起这样的场面，赶紧拉起儿子儿媳妇，跟他们走。
贵子把老拐搀扶到炕上坐下，这炕曾经是他和老伴的，后来是儿子与儿媳妇的。
烘热的炕亲吻着老拐的冷屁股，老拐的心湿漉漉地暖起来。
这个冬天，啊不，应该是很多个冬天，老拐都不曾奢望过他的屁股能坐在这热炕上。
一切，恍若梦境！
儿媳妇盛了一碗腊八粥，递给老拐，碗里的热气腾腾直冒。老拐坐在热炕上不敢动窝，不敢伸手去接，他生怕，稍动一下，梦就碎了，化了。
儿媳妇说，爹，你喝。儿媳妇的笑就像碗里捧的腊八粥，冒着沸腾的热气。长富有些惶恐，斜眼窗外，窗外没有西出的太阳，只有静静飘扬的雪花。
儿媳妇说，爹，你喝呀。
哎。好时候，老拐应一声，收回游离的目光，接过碗，碗里滚汤的温度沁进他的掌心，他嘴唇碰着碗边，抖动的唇滋溜一声，粘粘的粥吸进了嘴里，再滑进胃里肠里，热乎乎地直暖进心里。
贵子说，爹，好喝不？
好喝，香。
孙子小天问，爷爷，甜不。
甜，甜，甜得很。
贵子两口相视而笑，爹，只要你喜欢喝，我们每天都煮给您喝。老拐哎哎地应着，儿子儿媳妇那声爹叫得比碗里的粥还甜。
几碗粥喝下去，老拐的肚子胞了，身体也暖了。老拐搂着孙子在炕上逗乐，这样的晚年生活，一直是老拐盼望的。
贵子坐在老拐面前，给老拐点上烟袋，递到老拐手里。
贵子说，爹，我想盖新房。
老拐说，好啊，别看爹是个瘸子，帮你打个基石还是可以的。
贵子说，爹，盖房子要钱啊，我没钱，我想让爹帮我筹钱。
老拐说，我帮你上哪筹钱去？
贵子说，去城里。
老拐说，我这一个瘸子，还是一个谁都不待见的老头子，去城里能干什么？老拐背心直冒冷汗，刚才吃进去的粥现在缩在胃里，令他堵得慌。
贵子说，要的就是像你这样又瘸，又老的老头，在城里才好挣钱呢。
老拐说，你听谁说的？
贵子说，裘老头，你还记得不？
裘老头，老拐怎么能不记得呢，他和裘老头是一起光屁股长大的好哥们，五六年前裘老头受不了两个儿子儿媳妇的指责、谩骂，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了，村里的人都以为他死在外面了，没想到这老家伙在外面混好了，回来给两个儿子儿媳妇盖了两幢大房子，把两个儿子儿媳美得天天把他当太上皇供着，据说还把他在外面开创的伟大事业传给了他两个儿子。
爹，现在裘老头的大儿子回村来招工。
我又老又瘸，去城里拿什么挣钱啊。
爹，这你可错了，裘老头的儿子说，在城里，像你这样又老又瘸的老头，挣得钱比那些好手好脚的年轻人还要多。他还说，只要你肯跟他去城里挣钱，他敢打包票咱家一年后能盖上像他家那样的楼房。贵子两眼放光地说。
这时候儿媳妇进来了，也附和着说，爹，你就去吧，你要不去，咱家啥时候能住上大房子。你就算不为我们考虑，也为你的孙子小天考虑考虑吧。
老拐说，可是我去了城里，确实干不了什么啊。
贵子说，只要你去了，他们会安排你挣钱的，不用干苦力的。
儿媳妇说，爹，你不去，我们也不勉强你，好在我们家还有小天，你不去，我们让小天去。他们说了，越是年龄大的，和年龄小的挣的钱越多。
好好好，我去我去，你们别把小天弄出去挣钱，他还这么小。老拐疼孙子，尽管他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但是他还是不忍心让小孙子这么小就出去挣钱。
年还没过，裘老头的儿子便催着要走了，说过年前这段时间正是挣钱的好时候。
走这天，贵子按照裘老头儿子的要求，给老拐从鸡棚里拿出一只缺了口的破碗，塞在老拐手里，又从锅洞里抓了一把锅灰在老拐脸上抹了几下。贵子媳妇找出一件破了七八个洞的旧衣服，让贵子把老拐身上的新棉衣换下来，穿上这件破衣服，左看右看后，又把老拐本来就很破的裤子，撕开好几个洞。
贵子把老拐送到裘老头儿子面前，裘老头儿子非常满意老拐的造型。
老拐就这样杵着木棍子，端着破碗，跟着裘老头的儿子走了，去城里，给贵子挣盖房子的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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