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种的冬青树，无论她怎么呵护，都相继死去了。
他来电话时，她正捧着枯败的枝叶，欲哭无泪。他在电话里叮嘱她出门要多穿衣，夜里要多盖被子，按时吃饭。她听着他的叮嘱，仿佛在听陌生人说话。结婚三年多，这个家于他来说，就像旅馆。他是个刑警，从警这么多年，官没当上，钱没挣上，一接到案子，就要天南地北地出差。他经常在忙碌过后，对她表现出无比的歉疚，其实她一点也不介意。他对于她来说，只是结婚证上的一个名字而已。她的心里，眼里只有她的冬青树。再过两天，就是她的生日，每年都是这些冬青树陪她过生日的。如今，她精心呵护多年的冬青树也死了，她不知道这个冬天，要怎么走过去。
生日这天，外面雪花漫天飞舞。她找来铁锹，把那些死亡的冬青树埋在雪地里。一个人的生日晚宴，三菜一汤，没有生日蛋糕。她翻出那本珍藏了多年的日记，放在餐桌的另一端。取来酒，自斟自饮，一杯接一杯，任回忆在酒精的麻醉下，从心田流出。
那年，她上高三。她悄悄喜欢上同班的一个男生，男生是高二时外校转来的。男生除了个子高大外，长相很普通，学习也平平，单从长相上看，男生确实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可是男生会用冬青树叶吹出好听的曲子。她被男生孤独忧郁的曲声所吸引。
每天下午，男生都会坐在学校后面的小山头上，摘一片冬青树叶，含在嘴唇吹起来，曲调悠扬、清润。那悠扬的旋律，把每次经过小山包的她，搅得心不在焉。
她不住校，每天傍晚，去学校上晚自习。她都算着时间从家里出发，目的就是能装作不经意地从男生身边经过。经过男生身边时，明知一抬头就能看见男生，她不敢，就算走出很远，也不敢回头，她怕她回头，就泄露了心底所有的秘密。
暗恋的滋味很甜蜜也很痛苦，她是个矜持的女孩，性格使然，她只能把心事藏在心底，幻化成文字，全部交给日记本。
转眼毕业了，老师提议开一场毕业晚会，同学间互相赠送礼物，以留作纪念。
她用积攒了很久的零花钱，买了一枚绿色的口琴。
晚会那晚，她提前来到学校，走进空荡荡的教室，从书包里掏出口琴，轻轻地在口琴上吻了一下，然后飞快放进男生的书桌里，再怀着一颗怦跳不止的心，悄悄跑出教室。
晚会上，她坐在角落里，看着男生拿出口琴后，那一脸迷茫而又快乐的神情，她的心里就像喝了蜜。那晚，男生还用口琴为大家吹了一曲。男生的嘴唇轻柔地压在口琴上，她想起她在口琴上印的吻，脸上飞起了两片红晕。那是她的初吻。
她鼓起勇气，打算第二天就向男生表白。可是，晚会后，男生一直没出现，连高考都没有参加。她到处含蓄地打听男生的去向，终于在一个和男生关系较好的同学口中得知，他已外出打工了。
她抱着日记本，坐在小山头上冬青树下，流下了伤心的泪水。
大学毕业后，同学同事一个个都结婚生子了，就她还单身。大家都替她着急，只有她不急。一个人的时候，她会拿出那本珍藏的日记本，默默地翻阅，日记本里面夹着一片已经风干了的冬青树叶子，那是毕业晚会上，男生给大家的礼物，男生没有钱给大家买礼物，就很有创意地送每个同学一片冬青树叶子，她一直视若珍宝保存着。
他是母亲托媒人介绍的，母亲说她的年龄不能再耽搁。他各方面条件也确实不错，她没有理由拒绝。她就是这样，在爱情面前，不知道争取亦不知道拒绝……
酒到酣时，方知烈。情到深处，方知心痛。思念的刀把她的心拉锯得破碎不堪。她再难抑制，把日记本抱在怀里，失声痛哭起来，这么多年，她还没这样痛快地哭出声来。
突然，门外有响声。她收起哭声，抹了把眼泪，跌撞着走到门口。门开了，原来是他。他一身风雪地走进来，哈着冷气。
她惊讶地问，你怎么回来了？
他温和一笑，案子一了结，我就赶回来了，喏，这是给你的生日礼物，我知道你很喜欢，是特意从昆明给你带回来的。他说着，像变戏法，从宽大的大衣里掏出一盆冬青树，油绿绿的叶子，就像刚从春天走来。
她接过来，从盆到枝叶，都还残留着他的体温。
雪下得太大了，高速封路，我怕又一次错过给你过生日，就下车走回来，路上我怕冬青树冻坏了，就藏在怀里捂着。真是万幸呐，一点都没坏。他像个孩子似的扶着她的肩笑起来。
看着他疲惫而深情的眼神，刚喝进去的酒在她胃里不停地翻腾，火辣辣地，百转千回。片刻的愣怔，她转身，趁他洗手去，悄悄把桌上的日记本锁进柜里，拉开窗门，把钥匙抛进风雪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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