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是我病了，饥肠辘辘的躺在床上，很想吃一碗热乎乎的白粥。家里煮的那种，再加一个清炒小菜。
白清明还在店里忙，接到电话以后匆匆买了一碗皮蛋瘦肉和一碟萝卜干回来。
我看着那堆东西，一口都没有动。我告诉他，我只想吃白粥和小菜，你煮一碗白粥给我喝吧，家里的米比外面的香。
他不解的说，哪的米不一样？我不会做饭你是知道的，你随便吃点吧，我还得回去呢。
我没说话，提着东西扔到垃圾桶里。
他看出我生气了，觉得不可思议，瞪着我说：“陈隽至于吗？平时吃饭你都不挑食，现在就因为一碗粥这样？”
我说：“但是我现在病了，我只想吃一碗粥。过去都是我做饭给你吃，你今天做一回给我吃不行吗？”
白清明说：“你别在那儿作。你知道的，我从来不会弄那些东西。”
我点点头说，好，你走吧。
关上房门以后，我将自己缩成一团，眼泪一滴一滴的落在被子里。
我是很少犯矫情的人，但是再强悍的女人，生病的时候也是脆弱。在这样的时候，我就是迫切的想要成为被照顾的那一个。
男人总说理解不了女人的歇斯底里，理解了她们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发脾气。那是因为他们思考问题的方式仅限于。
‘我不会煮粥，你非让我煮，不煮你就发脾气了。’这种层面。
他们不会觉得，没有人生下来就会做饭的，做饭也不是女人标配的能力。在你生病难受时，我细心照顾了你，那么同理，我也想要得到这样的回馈。
会做，和不会做，两者之间的差异只有，想做，和不想做。
我想做给你吃，所以遇见你以后，我自修了做饭这门功课。没想到的是，你把它当成了一种享受的权利。那么抱歉，我也不再愿意继续这种义务。
在那之后，我不再做饭了。
五年内，我提出过很多次分手，每一次都终结在彼此相互道歉的眼泪上。
爱情就是分分合合。我对这句话深信不疑。
白清明事后问我说，你提分手的时候，是真的想要离开我吗？
我说，想分，仅仅是想。
他摇着头说他不懂。
我说：“我也不懂。”
我是真的不懂，不懂为什么那么多次下定决心离开这个男人，又那么多次的走回来。我想，或许每一次分手我都是想提醒他多在乎我一点吧，因为不论多么坚定的说出那两个字，我的心里都会暗暗期盼着，他能改掉那些臭毛病，能像他说的那样，对我好一辈子。
原来爱一个人的证据就是，在你决定要分手的时候，又能找到各种各样的理由，让自己留下。
第一家台球室转出去以后，我们用存下来的钱开了一家会所。上下两层，三百七十多平，靠近市中心还比邻一所大学，客流量很大。
我们雇了一个日常保洁的阿姨，和三个摆球员。人多了，店大了，我们之间的感情还是没有什么新的起色，甚至在白清明身边还多了些花枝招展的小蝴蝶。
这些小蝴蝶统一的漂亮，统一的年轻，都是附近大学台球协会的。
很遗憾，她们总是不太待见我这个‘女教练’，每次出现都会围着白清明‘请教’几个动作。
白清明加了几个女孩的QQ，对我解释说：“你不要误会，我只是想多让她们带点人过来打球。”
很不错的借口，很完美的理由。
我笑笑说：“你开心就好。”
开了会所以后我似乎常常微笑，对别人，也对他。
时间磨平了我的棱角，让我不太愿意花时间计较那些小小不然的小野花。我只告诉白清明：“看看就算了，真采了，记得告诉我一声，我怕得了什么治不好的病。”
白清明脸上的表情是愤怒的，他说：“我每天都呆在你眼皮子底下，能出什么事儿，陈隽我发现你的想法越来越极端了。”
我拿出QQ上他们对话的截图给他。
“这种打情骂俏的对话，看着确实满新鲜。下次记得擦嘴，我看着多少有点碍眼。”
白清明说：“陈隽，你上我QQ了？我们之间连这点信任都没有吗？”
我喝了一口水，清了一下喉咙。
“信任？”
何谈信任呢？
白清明解释说：“我们只是随便聊聊，耍嘴炮的，本来就没有什么。你看，我要是真有什么，怎么会蠢到摆在那里给你看呢？”
你看，男人跟女人的想法永远别想同步。
在他看来，只要没有上床，我对你的感情就是忠贞不二的。
多他娘的在理。
我点头，拿了一沓钱放进包里说：“我逛街去了。”
他的语气也软下来，说，好，你想买什么就买，不够去银行取。
我们似乎都习惯了这种吵架之后的冷处理。
不争，不闹，不歇斯底里，只是我离他越来越远，他还站在原地没有发现。
分手的这一年，是我们两个被这段感情折磨的最精疲力尽的时候。
过年的那段时间，我们吵的最凶。柴米油盐，鸡毛蒜皮，再小的事情也会成为导火索，再不值一提的东西都能被搬上吵架的台面。多可悲，我们总是将所有的宽容和理解留给了陌生人，却做不到对另一半一丝一毫的宽容。
吵到最后，我听到白清明在电话里说：“反正你家里人一直不喜欢我，不想让你远嫁，如果你真的觉得我不好，那我们不如分手吧。”
我一口气就那么哽在喉咙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跟白清明都是北方人，却一个家在东北，一个在华北，两家之间的距离坐动车也要二十几个小时的车程。距离一直是家里反对我们在一起的原因。我妈妈甚至哭着对我说过，如果你嫁过去被欺负了，哭回来还要哭二十几个小时呢，妈妈怎么舍得。
怎奈那时候我就认准了他，愣是梗着脖子没有妥协，一意孤行的拖着行李站在了白清明的身边。
现在，他说，你家里人不想你远嫁，不如我们分手吧。
我笑了。
“这句话五年前你为什么不说？我选择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们之间就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五年不曾变过。你想不出更好的分手理由了吗？”
白清明说：“陈隽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我只是觉得累。生意那么忙，你总是跟我吵架，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不是不爱你，只是……”
“你只是更爱你自己罢了。”
我打断他的话，率先挂断了电话。
三天以后，我买了一张火车票，回到了我们所在的城市。
白清明就坐在我们常常聊天的那张椅子上，一脸的疲惫的说：“陈隽，爱情不是你写的小说，我也不是你书里的男主，我弄不出那么多风花雪月。”
我将柜子里所有的衣服扯出来，收拾进我带来的大箱子里，一言不发。
窝在家里的这三天，白清明在我脑补出的小剧场里已经死过很多次了，都不是好死，所以，我现在不知道该跟一个‘死人’聊些什么。
我们用最好的年纪，谈了一段最烂的恋爱。
但是相爱那么难，尤其在彼此尚且冲动青涩的年纪，所以，修不成正果才应该是它最正确的样子吧。
我不停的这样催眠自己。试图说服自己，平静下来。
但是我失败了。
我承认我无法平静的接受，或者说，无法平静的接受‘分手’这两个字是从白清明口中说出来的。
收拾东西的手一直在抖，自从听到他说出分手那两个字以后，我过的一直浑浑噩噩，我甚至想冲上去质问他，我26岁了，我把最好的年华给了你，现在你说不要了，你要我怎么办？！
但是我不允许自己活的这样卑微。
我告诉自己，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既然选了，就怨不得任何人。
那天我把银行卡放在了桌上，里面存着六位数的钱，我一分都没有动过。我拎着我的箱子，扭开了卧室的门。
他呐呐的看着桌面，几个大步追出来说：“陈隽……你需要多少钱，我取给你。”
我扬起脸看他，一字一句的问：“你觉得多少合适呢？”
一个女人的五年，值多少钱？
无知的真爱让人廉价的不如一个‘鸡’。
迈出大门之前，白清明抓住了我的手，他说：“陈隽，如果你愿意改掉你的坏脾气，愿意听话，或许……或者我们……”
很失礼，我一个没忍住，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清脆的，打的我手疼。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粗鲁过了。
我看着被打歪了的，挂在他脸上的眼镜，觉得这个场景真是可笑极了。真的很可笑，以至于我笑出了一长串眼泪。
我看到白清明眼中的挣扎，他说陈隽你别哭，我……
我控制住颤抖的唇，深吸了一口气说：“白清明你不要误会啊。这一串眼泪不是为你流的，而是为在这里生活了五年的愚蠢的女人流的。她在这个屋子里，用最好的年纪，做了五年老妈子的年纪才会做的事。她用了四年的本科学历，换了一份朝不保夕随时会被辞掉的，老板娘的工作。”
她用了这么多年才明白，一个男人的保质期，远没有一份刷盘子的工作来的可靠，因为至少，刷盘子还能在那里得到一份使用期限的合同。至少，她能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被辞掉。
白清明说：“陈隽，你别再说了，我心里真的不好受。”
我看着面前那张熟悉到宁愿陌生的脸，轻声说。
“那你怎么不去死呢？”
“你总说爱情不是我写的小说，没有那么多风花雪月。过去我不肯承认，现在我认同了。因为我的男主即便残废了也有着一张好看的脸。而你的脸，丑陋的让我误以为以为五年前的自己是个瞎子。”
说完了这些豪言壮语之后，我拖着两皮箱的行李又回到了火车站。眼睛有点干，我用镜子照了照，好像还有些呆滞，就转过身看着售票处的列车时刻表发呆。
我想自己是需要有个可以落脚的地方的，但是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
我也不敢打电话告诉我妈说，您当初让我分手是对的，五年以后我想明白了，但是我现在一点工作经验都没有，还大义凛然的净身出户了，现在手里就五百七十四块钱，要不我先回家让你养我一段时间吧？
我说不出口，我要脸。
而且，我没办法看着我妈，为了一个26岁还没有找到工作的不孝女着急。
傻坐在售票处三个小以后，我发了一条朋友圈。本来酝酿了一长串的伤心灼肺的忧伤，最终只留下一句：五年你好，五年再见。
一分钟以后，我的朋友圈炸了。很多同学和大学室友都在评论里询问我到底是怎么了？只有一个人，在看到这则朋友圈的第一时间，迅速拨通了我的电话。
电话那头，她言简意赅的问我：“分了？”
“嗯。”
“现在在哪呢？”
“西安火车站。”
她深吸一口气，用不容置喙的语气告诉我。
“回大连，我养你。”
忍了三个小时的眼泪，在那一瞬间，再次决堤。
我说：“你拿什么养我啊？你一个月工资才两千多。”
她吸着鼻子，冷冷的说：“你住海边儿的？管那么宽。”
我抬起胳膊，努力控制住哭声：“住哪也不能拎着俩皮箱去坑你啊。”
电话里面突然安静了，过了一会儿，我听见她抑制不住的哽咽怒吼。
“陈隽你他妈别哭了，我穷死也能养的起你。早叫你留点心眼，你总是不听，你怎么那么傻？！！”
吵嚷的售票处内，人群还在挤挤挨挨的排队买票，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有一个傻子，对着一通电话，哭到肝肠寸断。
那一年，西安距离大连，一千四百七十八千米，在我以为全世界都背叛了我的时候，你用一通电话坚定的告诉我，别怕，我在你身边。
分手当天，因为顾楠的一通电话，我没有成为一个流浪街头客死异乡的可怜虫。
坐上北归的火车，接连二十几个小时的车程内，我没再流一滴眼泪，只是安静的盯着车厢的一处角落发呆。我不知道自己的状态是不是有点瘆人，总之，周围没有一个人敢过来跟我说话。
我觉得有点寂寞，伸手戳了一下对面小女孩儿肉嘟嘟的耳朵说。
“长大以后，挑男人一定要睁大眼睛。很多事情都不能用耳朵去听，要用眼睛去看，女孩子耳根子软是要吃大亏的。”
“二十出头是最容易贪吃的年纪，切忌不要让自己发胖，更不要相信男朋友说的，你肥成什么样我都喜欢你。你真肥给他看了，他跑的比谁都远。”
“养尊处优的生活固然好，但是切忌宅在家里当一个全职太太。那会让他想当然的认为，自己花重金聘请了一个保姆，饭菜做的不好都是你的失职。”
“女孩子一定要有自己的朋友圈，只有那样你才不会将他视为你所有的生活重心，不至于因为一些鸡毛蒜皮大肆吹毛求疵。……吹毛求疵你懂吗？就是鸡蛋里挑骨头，什么事情都会成为你们争吵的……”
我还没有叮嘱完，孩子她妈就抱着两岁的宝宝换了一节车厢。
其实我最想告诉她的是，在你用心爱一人之前，请你先爱护好你自己。
列车到站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了。我拎着两只皮箱从月台下来，刚到出站口就看到了还肿着一双烂桃眼的顾楠。凌晨三天的天还黑着，她就站在一群举着旅馆，住宿，24小时热水牌子的小商贩里，坚定的嚼着一颗茶叶蛋。路旁的灯光打在她的小口袋里，至少不下十个鸡蛋。
她告诉我说：“凌晨这个点儿不好打车，所以我租了一台电动车过来。”然后利落的将一大把鸡蛋皮揣进口袋让我上车。
空旷的大街上，小电动一路疾驰，风里都伴着浓浓的茶叶蛋味儿。
顾楠抽空打了个饱嗝，回头问我：“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带那么多蛋呢？”
我笑说：“你这点小心思我还是懂的。你不就是担心我和他会上演一段‘分手了才知道你珍贵’的戏码吗？万一我一个犹豫不决转身回去，又忘了给你打电话，你会饿死在旅馆住宿二十小时热水那儿。”
顾楠说：“我倒是宁愿你不回来。你手机没电了？怎么一直是关机，不会连个充电宝都没拿吧？”
问完以后，我们两个都沉默了。
大概顾楠也猜到了我那种，怕你打过来，又怕你不打过来的贱种心态，索性就关了机。
就如那么心如死灰的一天，我破门而出的那一刻，还是在心里暗暗期待过，白清明会追出来留下我。就算不留，至少安全的把我送上火车，不让我走的那样难堪。
但是生活永远不是小说，没那么多情深意长让你感叹岁月的厚赐。它只会刨开最真实的血肉放大到你面前，时刻提醒着你的过去有多么愚蠢。
可能是担心我忧伤过度，顾楠率先打破了沉默。
她问我：“我这么晚来接你感动吗？怎么没见你哭呢？”
我偏头缓了口气儿才捂着鼻子告诉她：“想哭来着，但是你现在一嘴的鸡屎味儿，我都不知道从何哭起了。”
说完之后，我们都笑了，像两个刚被放出来的疯子。沿着漆黑空旷的路面，放肆的穿梭过各个狭窄的小巷，心里好像都有一个声音在说。
怎么可能不感动，只是看见你的那一刻，我已攒足了所有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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