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华大厦是晓城第一高楼,与市政府办公楼并肩屹立在滨江大道,过往的人们都会投以敬仰的目光。但在大楼老板吴向阳的背后,也有人流露出鄙视和不屑。阿昌就常说:“嘿,没啥了不起的,还不是靠他海外的几个姐妹。从前啊,他都捡人吃剩的甘蔗头和西瓜皮呢。前些年‘文革’,他偷地瓜被我捉住,我叫他跪在地上叫我亲爹呢,哈哈,真痛快!”
后来,阿昌上公厕,掉进粪坑,吃饱屎尿而死。吴老板怜惜阿昌的弱妻幼子,亲自送去几百元钱,阿昌老婆也进吴老板的工厂当了工人。也有人怀疑过阿昌的死和吴老板有关,但在人前人后,谁也不敢提及此事。人们宁愿得罪晓城的市长,也不愿意得罪吴老板。晓城人遇到急事难事,父母死了无法下葬,孩子没钱上学,都去求吴老板借钱,他肯定有求必应,绝不收半分利息。光棍周麻子因无钱偿还赌债被人追杀,跪在吴老板脚下,吴老板不但替他还了赌债,还把他养在身边,从此,周麻子就铁心跟着吴老板了。
若有人问怎么能找到吴老板,晓城人会说:“在傍晚太阳下山时,有两个彪形大汉拉着两只大狼狗,后面一定跟着吴老板。”路旁的行人都会伫步欣赏那两只威风凛凛的畜生,再向狗主人投以尊敬的目光。当然,吴老板比走在前面的两只恶狗还趾高气扬,他的身材高大魁梧,五官也端正,略有点秃的头发和凸出的油肚,使他看起来更像个老板。他满脸堆着哈哈又目不斜视,脸上始终带着一种暴发户特有的志得意满。然而,他大约听腻了老板两字,觉得自己是个土财主,不怎么光彩,不久前,他又弄来了一个晓城政协副主席的头衔。如今,已有人改叫他吴主席了。大概是相由心生吧!人们都说他的脸上又多了一份官员的庄重和威严了。
有个看相的说:“吴老板眉毛上扬,天生带笑,活脱脱的财神爷转世,谁跟了他都会吃穿不愁。”也有人说他是关公投胎,因他长得高大魁梧,酷似关公,平生有求必应,好打抱不平。
关于吴家的故事和传奇,晓城流传着很多版本。有人翻查了吴老板的家谱,追溯到吴老板祖上的祖上是吴王夫差。人们无从考证吴老板祖上的祖上到底是不是吴王,但老一辈的人都知道,吴家的祖上确实是殷实人家。说起祖上,今天的吴老板仍常常引为自豪,当别人夸奖吴老板惊人的成就时,他总会谦虚地说:“哪里,哪里,比起我们家祖上还差得很远!当年在土改时被夺去的金银珠宝是一车车地拉呀,还有‘破四旧’中被红卫兵砸烂的古董文物,哪一件也是价值连城。唉,不提当年了!”拍马屁者就会说:“是呀!要不是那个黑白颠倒的年代毁了吴家,整个晓城都会是吴家的产业。”
尽管,吴老板并没有见识过祖上的辉煌,但祖先富足奢华的生活,总是被他描绘得有声有色,并对此百说不厌。有人总结了经验,假如你想要获得吴老板的帮助,那么你在赞美他的同时,一定要先夸奖他祖上的显赫。
其实,在吴老板的记忆里,他们家绝对是穷困潦倒甚至是惨不忍睹。爷爷在解放时被划为大地主遭批斗而死,养尊处优的小脚奶奶受不了折磨,绝食七天活活饿死,一家人的日子从天堂跌入地狱。他从小就看着家里被抢被抄,人们像恨日寇一样恨他们全家。从小到大,没有过一天安稳日子,活得简直猪狗不如。两个姐姐在大跃进时偷渡去香港,从此杳无音讯。
阿昌说吴老板捡别人啃剩的西瓜皮和甘蔗头活命,那是千真万确的事情,偷萝卜挖地瓜更是他常干的事。大跃进全民炼钢,家里不准烧火,他肚子饿得受不了,逮住田鼠飞鸟便就地烤了吃,在河里捉到小鱼虾就整条往嘴里塞,他还能感觉到鱼虾在他的胃里跳动。
1966年8月10日,林彪在“庆祝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群众大会”上发表演讲,号召红卫兵“大破一切剥削阶级的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于是,全国各地的红卫兵小将和造反派纷纷崛起,在“革命无罪,造反有理”的理论武装下,从“斗地主,打土豪”升级到“阶级仇,民族恨”,造反派打人整人成了冠冕堂皇的事情。
吴家被划为“历史反革命”,又由于两个姐姐逃去香港,被说成是里通外国的特务,他们家首当其冲成了批斗打击的对象,父母常常被斗得生不如死,各种各样的罪名多得不计其数。他们全家都被红卫兵剃成阴阳头,挂着牛鬼蛇神的大木牌游街示众,他亲眼目睹父亲被红卫兵双手反绑坐老虎凳,致使膝关节脱臼,又得不到医治,从此成为残废。
造反派头头丁勇军喜欢上了他的三姐吴向英,因三姐不同意,那个恶棍竟然指挥手下把鞭炮点燃了塞进三姐的阴部,致使三姐下身血肉模糊险些丧命,回家后直发高烧,从此精神失常,跳江自杀。亏得他的妹妹吴向云替代姐姐投怀送抱,委身于仇人丁勇军,怀孕后嫁到丁家,吴家人才没有继续受到红卫兵和造反派的折磨。
向云很快就生了个男孩,这本是大喜,然而,全家人心里都不是滋味。父亲卧床,母亲唉声叹气,他们一听到丁勇军的名字就吓得浑身发抖。妹妹虽然是为了家人牺牲自己,可她生的毕竟是仇人的孩子,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作为哥哥的吴向阳万般无奈,只好硬着头皮去看向云。
那天,吴向阳喝了几大碗酒,醉醺醺地去丁家看望坐月子的妹妹,半个小时的路,他却走了整整两小时。心里盘算着见到丁勇军,一定要借酒胆挥拳打他个半死。
然而,来开门的却是丁勇军的妹妹丁勇慧。她见是吴向阳不由羞红了脸,叫了声“哥哥”,低头抚弄垂到腰间的长辫子,满脸是少女的羞涩和喜悦,却忘了请他进屋。勇慧约十七八岁年纪,虽然谈不上美丽,但却年轻有活力。婀娜玲珑的身材,一双柔情似水的大眼睛,足以让男人动心。向阳见勇慧温柔可人、善良清纯,觉得不像她哥哥勇军,心里多了几分好感,讷讷地说:“我能进去吗?我来看我妹妹了。”
勇慧也自觉失态,一颗心狂跳着,说:“哥哥是来看我嫂嫂了,快进屋里来!”
向阳就去房里看妹妹,兄妹俩正说着话,勇慧端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碗底还埋了两个荷包蛋。
吴向阳也已经二十四五岁了,由于家庭成分不好,至今还未谈过恋爱,感情世界一片空白。
勇慧正是情窦初开的年龄,她陪嫂子回娘家串门,对高大英俊的吴向阳早就心怀好感。
自古爱情是一种感觉,不需要语言,吴向阳读出了勇慧眼睛里的爱慕之情,只是心里憎恨她哥哥勇军,不敢正面去迎接她的柔情蜜意。可她的一声声“哥哥”常常叫得他心猿意马,情难自禁……
丁家八辈贫农,祖上几代人都是地主家的长工,是典型光荣的贫下中农。父亲丁大牛打记事起就给地主放牛,常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为了填饱肚子,他加入红军,走上革命的道路。南征北战,打过很多仗,也受过不少伤,九死一生立下战功。
解放后,论军衔丁大牛本可以留在首长身边当官,无奈没上过学,大字不识,就调回晓城,享受军人优抚政策,过着有保障的生活。他是老红军,有许多战友在部队当官,于是,他的儿子丁勇军就被造反派们推举为头头,肆无忌惮地破四旧,立四新,横扫一切牛鬼蛇神。在那个疯狂的年代,丁勇军能看上向云确实是吴家的福气,追他的工农子弟都排成长队呢。
吴向阳尽管憎恨丁勇军,但也无可奈何,自妹妹向云嫁到丁家,吴家确实少受了许多迫害。但对勇慧的满怀柔情,他却始终不敢去面对和接受,而勇慧又是个死心眼的女子,偏偏就对地主的儿子、里通外国的吴向阳情有独钟,找各种各样的理由接近他。向阳毕竟是热血青年,经不住她的温柔攻势,不由对她心生情愫,又为自己找借口,暗想,你哥哥欺负了我妹妹,我就要了你,这样比较公平。
那一年的冬天很冷,天上飘着鹅毛大雪。向阳到河边去钓鱼,饥饿难耐时,顺手在附近的菜地里拔了一个萝卜,没想到被造反派阿昌看见了。这个阿昌好像跟他前世有仇,一会儿就带来大班人马,抢走他的钓鱼竿折成几截,又把他打得死去活来,并罚他跪在雪地里向毛主席请罪十小时。勇慧偷偷给他送去开水地瓜,才保住他一条命。
向阳对勇慧的深情厚意再也抑制不住了,爱情如疯狂的潮水滚滚而来,他们终于不顾一切地恋爱了。向阳从小跟父亲学过琴棋书画,他给她画的肖像可以和照片比美,他用鹅卵石做的棋子教勇慧下棋,用毛竹自制箫笛,在灰色的世界里演绎着“小妹妹唱歌郎奏琴,咱们俩是一条心”。
他为她去山上摘鲜花,她为他去林间采野果。他掏鸟窝、摸鱼虾,她生炭火、做烧烤。山间田野处处是他们的天堂,留下一串串欢声笑语,他们的爱情如熊熊野火燃烧着,双双陶醉在爱的世界里,像亚当和夏娃一样在伊甸园里尽情享受着男欢女爱,过着水乳交融的甜蜜生活。
冬去春来,花开花落,勇慧怀孕了。他们从爱情的美梦中回到现实,未婚先孕在“文革”时代是严重的作风问题,偷吃禁果的男女一定会受到无情制裁。
害怕、羞愧、担忧紧紧缠绕着他们,流言蜚语随着勇慧逐渐鼓起的肚子铺天盖地向他们袭来,让年轻的恋人吓得没了魂。堂堂的共产党革命家属、令人仰慕的造反派头头的妹妹,竟然能和流氓反革命干出如此不要脸的事情。
晓城绝不允许这种伤风败俗的事,他们给晓城人民丢尽了脸。唾沫口水吞没着他们,辱骂和咒语让他们无地自容。他们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他们没脸见人,只能东躲西藏,昼伏夜出……
丁勇军的妹妹丁勇慧未婚先孕,这真是丢尽了丁家的脸,而且搞大她肚子的居然是晓城的批斗典范吴向阳,实在是让丁勇军忍无可忍。他已经后悔自己娶了反革命地主的女儿吴向云,岂有再把妹妹嫁入吴家之理。这成了啥?丁家人真是瞎了眼,晓城这么多人,为什么非要和黑五类结亲,这不是明摆着要玷污丁家的世代清白。他扬言要打断吴向阳的腿,而妹妹却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铁了心要和吴向阳在一起。碍于父母的面子,他不好置妹妹于死地,但对罪魁祸首的吴向阳,他有的是办法,他要把所有的罪过都算在吴向阳这个畜生身上。
晓城容不下他们,哥哥更是容不下他们,唯一的办法是逃离晓城,可是,他们又能去哪里呢?两个人苦思冥想,吴向阳家的亲戚大多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勇慧想到了从小被卖去大岭村做童养媳的姑姑,他们家一样是贫农。前几年姑姑回家认亲,对侄女很是喜欢。他们商量着去大岭村投奔姑姑,想生下孩子再从长计议。
勇慧的姑姑家在一个美丽、宁静、祥和的深山冷坳里。这里远离都市的喧嚣,静谧得像一个梦境,一幅山水画,几十间茅屋房舍聚集在万绿丛中的半山腰中,林间山花烂漫,野果飘香。村后有一泓山泉喷薄而出,汇聚成塘,村里人用来吃喝洗刷,浇田灌溉,再把一片片湿地开拓成田园。这里总共二十来户人家,家家户户日不锁门,夜不闭户,处处弥漫着山里人的纯朴热情和与世无争。
姑姑和姑丈都是老实人,几个表哥表弟均已成家,他们用最大的热情接待了“侄女和侄女婿”。勇慧向姑姑简单地说明来意,姑姑什么也没有说,就把一间平时堆放杂物的屋子打扫干净借他们居住。村里人多数是姑丈的亲戚,对这两位山外来客很是友好,纷纷送来山珍野果,谁也没有怀疑和讥笑他们。小夫妻在乡亲们的帮助下开荒种地,养鸡喂鸭,小日子过得惬意舒心。
这里没有反革命,没有斗争,是一个被“文革”遗忘了的世外桃源。向阳又用竹子做成笛子和箫管,吹奏着“寒窑虽破能避风雨,夫妻恩爱苦也甜”的千古绝唱,演绎着“你耕田来我织布,我挑水来你浇园”的爱情佳话。
吴向阳学过枪法,他用自制猎枪打鸟几乎百发百中,经常跟随乡亲们去深山打猎,又把动物皮毛换成各种各样的生活用品。
冬去春来,勇慧肚子里的孩子瓜熟蒂落,哇哇来到这个世界。孩子在父母和乡亲们的关爱下一天天长大,眨眼已经两岁了,吴向阳看着孩子粉嫩的小脸和天真的笑容,欣慰不已,也让他想到了山外的晓城,那里毕竟是生养他的地方,有他的亲人和牵挂。
在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吴向阳带了两只山鸡潜回晓城。想不到家里早人去楼空,年迈的母亲不知去向。只有父亲的遗照忧虑地看着儿子,他哭倒在满是灰尘的灵台上,直到天快亮,才踅回大岭村。
第二天深夜,山里来了几十号造反派,打破了大岭村的寂静,也惊醒了熟睡的梦中人。一阵阵剧烈的砸门声让茅屋里的小夫妻心惊胆颤,勇慧推了推身边的吴向阳说:“完蛋了,一定是我哥哥找到我们了,你快跑!”
向阳知道来者不善,想一定是昨晚回晓城被人跟踪了,他急忙拿起猎枪装上子弹。
一伙人已经破门而入,几盏手电筒齐刷刷地射向他们。丁勇军大叫:“果然在这里,快把这个反革命诈骗妇女犯给我抓起来。”
几十道恶狼般阴辣凶狠的目光,齐刷刷地盯着吴向阳,他们蠢蠢欲动地挥舞着手里的棍棒,恨不得立即把他撕碎打烂。眼看他们一步步逼近,向阳大笑着朝天开了一枪说:“谁敢动我一根毫毛,你们先看看墙上挂的动物皮毛,不怕死的就尽管来试试我的枪法。”
几十个人全怔住了,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垂下了脑袋。丁勇军大吼:“同志们,咱们革命工作六亲不认,吴向阳是我们的阶级敌人,是毛主席最痛恨的反革命,我们要抓他回去向毛主席请罪,你们快动手呀!”
砰的又一声枪响,一颗子弹打飞了丁勇军的帽子,吓出他一身冷汗。文化大革命以来,丁勇军想砸就砸,想打就打,没有人敢违抗他,没想到吴向阳手中有枪,枪法又准,见这阵势,便软了半截,只好转脸对勇慧说:“父亲已经在前年被你活活气死了,妈妈也想你病得快不行了,你快跟我回家!”
听哥哥说自己气死了父亲,母亲又想自己卧病在床,勇慧早已热泪盈眶。离家三年了,她又何尝不想家,想爸爸妈妈……她又看了看几十个虎视眈眈拿着棍棒的造反派,觉得丈夫虽然有枪,但寡不敌众,今天已是在劫难逃,便对哥哥说:“我跟你们回家,但你们不准再和向阳动手。”
丁勇军畏惧吴向阳手中的枪,想假如自己再不借妹妹的话下台,怕是真被他打破脑袋,便说了声:“革命同志们,先留下吴向阳这条狗命,等我回去向毛主席请示。咱们撤。”
吴向阳目送着妻女离去,觉得一颗心慢慢沉入谷底。屋中死气沉沉,他仿佛是一头受伤的野兽,独自躲在山洞里坐卧不安地舔着伤口。这样过了半个月,他再也坐不住了,决定潜回晓城,去找他的母亲,去看勇慧和孩子……
深夜,吴向阳偷偷回到晓城。晓城已经沉睡,可依然弥漫着浓重的革命气息。各种各样的大字报布满了街道的每个角落,一幅幅墨迹犹新的“打倒拐卖妇女反革命流氓吴向阳”标语格外醒目,让他胆战心惊。他知道晓城的造反派,比山上的虎豹豺狼更为凶险狠毒,随时会把他撕烂。
他的父亲已死,母亲不知去向,唯一能找的就是妹妹向云。他躲在丁家附近,直等到仇人丁勇军出门而去,他才敲门进屋。兄妹俩抱头痛哭,向云抽泣着说:“自你们走后,丁勇军这个畜生带着造反派去咱们家要人,三天两头在家里打砸抢。爸爸被那帮畜生失手打死,妈妈不久前被上海的姨妈接走,她让我们不要担心!”
向阳也是泣不成声,哽咽着说:“都是我害了爸爸妈妈,我罪该万死呀!”
兄妹俩哭了很久,向阳又向妹妹打听勇慧和孩子的下落。
向云恨恨地说:“那个畜生觉得勇慧玷污了他们家的清白,不允许妹妹带着孩子回家,听说已经把她远嫁他乡了。至于孩子,可能是也跟着去了,我到现在也没有见到她们。”
向阳瘫坐在了凳子上,半天才咬牙切齿地说:“我一定要杀死丁勇军这个王八蛋。”
向云幽幽地说:“你杀死丁勇军,你也完蛋了。不管怎样,勇慧是他的亲妹妹,你杀掉她哥哥,她能原谅你吗?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还有母亲和我,你赶快跑,跑得越远越好。我相信天一定能亮,我会在这里看着这个畜生,看他还能张狂多久!”
向云给哥哥换上她老公的旧军装,戴上红袖章,让他赶紧离开,去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避难。吴向阳听了妹妹的话,当晚就离开晓城去上海,从此,南下北上,东征西进,四处流浪。
1976年9月9日,毛主席在北京逝世。10月6日“四人帮”被捕,持续十年的文化大革命宣告结束。10月21日北京一百五十万军民举行声势浩大的游行,热烈庆祝粉碎“四人帮”的伟大胜利。街头小巷的大字报已换成“打倒四人帮”的红色大标语。接着就是清算“文革”余孽,那些当时张牙舞爪的造反派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吴向阳踏着疲惫的脚步回到晓城,意外见到家里有灯光,他忐忑不安地敲响了家门,来开门的是妹妹向云。
看见儿子向阳回家,老母亲泣不成声,全家回忆血淋淋的往事,唯有泪千行。
向云说:“你走后没多久,我发现那个畜生私藏了一块抄家所得的手表,就去告发他。人赃俱获,他被关了半个月。出来后就精神失常,现在经常见他在路边捡垃圾吃。粉碎‘四人帮’后,政府把我们家的房子还给我住,我就去姨家接回母亲,带着孩子搬回家已经一年多了,就等着你回来。”
“老天有眼,恶人恶报。你知道勇慧和孩子在哪里吗?”向阳急问妹妹。
向云哼了一声,说:“你就别想她了,怎么说她也是丁家的人,她和那个畜生才是亲兄妹。上个月,我还见到勇慧和她老公回晓城,手上还抱着个几个月的孩子。”
向阳瘫坐在椅子上,眼眶里溢满了绝望的泪水。
第二天,向阳去大街上寻找丁勇军。果然见到当年耀武扬威的造反派头头丁勇军蓬头垢面,在垃圾堆里找东西吃。向阳忍着恶臭走近他。天哪,他竟然在死耗子里挑蛆虫吃,腐水烂肉粘满了他的嘴脸。再看地上,周围堆着许多严重腐烂了的死老鼠和野猫,这些腐肉里的蛆虫竟然是他的口粮。向阳一阵阵作呕,他掩鼻递给了疯子一支烟和一盒火柴,说:“你还认得我吗?我就是当年被你批斗的反革命阶级敌人呀!勇慧和孩子去哪里了?”
疯子点燃了烟,嘻嘻地傻笑着,继续去找他腐肉里的蛆虫,挑拣着一条条往嘴里送,边吃边说:“好吃,好吃,有营养,有营养。”
向阳实在忍不住哇地吐了出来。一切仇恨恩怨似乎全部放下,心里如打翻了五味瓶感慨万千,只好摇着头走开了。
文化大革命结束后,祖国大地千疮百孔,国民经济到了崩溃边缘,物资匮乏,食品紧缺,百业待兴。随着改革开放的政策一步步推行,国家打开国门,欢迎海外游子还乡投资报效祖国。
向阳的两个姐姐逃去香港后,在夜市摆摊做生意,姐妹俩聪明伶俐,不久就开起了服装店。加上她们天生美貌,都嫁了个好老公。现在事业有成,家庭幸福,又逢改革开放,终于能够衣锦还乡荣归故里。当年人人喊打“里通外国”的特务叛徒,眨眼成了侨胞侨眷,让晓城人羡慕不已。
两个姐姐回到日思夜想的家乡,面对贫穷落后的祖国,看着破烂不堪的故乡、风烛残年的母亲以及穷困潦倒的弟妹,不由黯然神伤,心疼不已……
她们看上了内地廉价的劳动力,就与弟弟合作投资建起服装加工厂。弟弟在晓城管理工厂,两个姐姐在香港承揽业务。他们业务充足,管理有方,企业蒸蒸日上。
吴家在改革开放后又站起来了。吴向阳长得高大魁梧,一表人才,来说媒的人踏破了门槛。最后在母亲的张罗下,娶了服装厂里的裁剪师陈桂香。
婚后,妻子给他生了一儿一女,小日子过得美满幸福。向阳也渐渐淡忘了下落不明的勇慧和那个可怜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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