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妹-荣归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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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妹和雅静跋山涉水,终于来到魂牵梦绕又恐惧万分的山凹村。偏僻遥远的小山村依旧是记忆中的样子,仍然是那么贫穷落后,没有公路,没有电灯,没有楼房,只有那残破不堪的泥墙茅屋散落在大山深处的杂草丛中。村口有几个衣衫褴褛、流着鼻涕的小孩正在村口追逐玩耍,他们灰头土脸,全身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好像刚从垃圾堆里爬出来。几个小孩远远看见了山外来了两个漂亮阿姨,像发现了大熊猫一样稀奇,咿咿呀呀讨论着她们是谁,远远地跟着她们。

    冬妹看着一个个脏兮兮的孩子,依稀想到了儿时自己的模样,只觉眼眶发红。她从包里拿出许多糕饼糖果分给了孩子们,对孩子们说:“小朋友们好,你们知道王福爷爷家住哪里吗?我都不认得了,小朋友们能带我们去吗?”

    几个孩子拿着糖果兴高采烈地在前面带路,到一间破房子门口停了下来。靠几根木头支撑着的破柴房歪歪斜斜,门半开着,几个孩子已经大喊着王爷爷推门而入,一股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里面没有人,只有猪栏里的两头猪以为有人来给它们喂食了,站起来哼叫着迎接她们。

    这是一间大约二十来平方米的小屋子,猪圈占去了一小半,墙上屋顶布满了蜘蛛网。一张破桌子上放着一大碗梅干菜,几只苍蝇在上面嗡嗡飞舞着,旁边还有一个小木碗和一双栓有红线的小竹筷。冬妹心里百感交集,一幕幕往事在脑海里浮现,眼泪夺眶而出,她回忆起爸爸就是用这副碗筷喂她吃饭,还有爸爸亲切的儿歌,“好好吃饭能长高,米饭里面有营养。快吃,快吃,老虎嘴巴长得大,吃下去比老虎还要大。”靠墙的凳子上摆放着一个小篓筐,里面放着一个木制的小风车和一些鹅卵石。这个小篓筐记载着她的童年,每次,爸爸去地里干活,就会把她放进小篓筐,挑着去山上,她就会在里面玩鹅卵石和小风车。一张用几块木板支撑的简易床,垫着厚厚的稻草,单薄破烂的被子油污发亮,床上堆满了衣物,爸爸抱着她在这张破床上讲爷爷奶奶的故事,度过了一个个夜晚。

    里侧有个用砖头堆砌的小泥灶,灶上架着一只大铁锅,每天天不亮,爸爸就会在泥灶边烧水做饭。多少个寒冬的夜晚,爸爸抱着她在泥灶前取暖,她喜欢看熊熊燃烧的火苗,问爸爸为什么柴火能燃烧,还能变成一块块木炭。爸爸总会笑着变戏法似的从滚烫的灶灰里掏出土豆或者地瓜,这是天下最可口的美味……

    眨眼快有二十年过去了,自己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可家里还一切如旧。她也曾陆续寄回过一些钱,为什么家里还是穷得叮当响?她给爸爸寄的钱去哪里了?难道是他老人家没有收到?“爸爸,女儿回来看您了,您在哪里呢?”

    过了好一会儿,一个小男孩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说:“姐姐,姐姐,我把王爷爷从地里找回来了,你快给我糖吃。”

    冬妹抬眼望去,一个骨瘦如柴的老人挑着两簸箕地瓜走了进来。四目相对,彼此几乎都快认不出来了。冬妹努力在老人身上寻找爸爸从前的影子,二十年不见,她心中高大的爸爸已变得瘦小单薄,佝偻着背,他的头发已经灰白,一张脸沧桑得像千年的树皮,密密麻麻布满了皱纹,浑浊的眼睛里写满了沧桑和苦难……记得爸爸还不到六十呀,怎么苍老成这副模样?冬妹的心一阵阵疼痛,二十年的甜酸苦辣一起涌上心头,她抱着一脸茫然的爸爸大哭起来:“爸爸,爸爸,我是冬妹呀!”

    老人做梦也不敢想面前这个打扮入时、举止优雅的漂亮姑娘,就是当年那个孤苦无依,哭喊着爸爸的黄毛丫头。二十年了,老人没有一天不想念冬妹,他活下来唯一的梦想就是有一天还能再见到自己亲爱的女儿。多少次,他站在村口张望,希望能见到孩子熟悉的影子,多少次,在梦里被孩子稚嫩的声音叫醒。然而,今天孩子真来到了身边,他却又犯糊涂了,怎么也不敢相信面前这个女子就是他日思夜想的女儿,怔在那里流着泪水,任凭冬妹抱着他哭泣,不知如何是好。站在旁边的雅静也是泪流满面,说:“大伯,这是您的女儿冬妹呀!她回来看您了,您快说话呀。”

    半晌,老人才回过神来,嘴里喊着冬妹的名字,抱着冬妹坐在床上呜呜大哭起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小屋里外挤满了人,村里的男女老少都闻风赶来看热闹,连雪花妈妈和虎哥都来了。面对两个像仙女一样的山外来客,几十双眼睛里充满了好奇和羡慕,都一眨不眨地紧盯着她们。

    连久经世面的雅静都感到有些压抑,她灵机一动,从包里拿出了许多糕饼点心分给乡亲们,还给每人分了一张名片,说:“感谢乡亲们来看我们,你们还记得二十年前的那个小女孩冬妹吗?是她回来了,她现在已经长大了,并且在珠市有了自己的事业,我是她的妹妹雅静,我陪着她一起回来看乡亲们,并谢谢你们从前曾经对她的照顾,更感谢你们对冬妹父亲的照顾。我们这次回山凹村,一是看看乡亲们,二是来接爸爸去珠市和我们一起生活,欢迎你们也去珠市找我们,那名片上有联系电话和地址,你们谁有困难或者想去珠市找工作,就给我们写信或者打电话,我们一定帮忙。”

    他们边吃着雅静给的糖果,边看着精致飘香的名片,大家面面相觑。一会儿,人群叽叽喳喳起来,有人大声说:“我听说过珠市有大海,很漂亮,我也要去珠市。”“我也要去。”“我也要去。”全场一片哗然。

    雅静用很响亮的声音说:“好,你们谁想去都报上名来,我们回珠市就立即给你们联系工作,谁让你们是冬妹的老乡呢?你们今天先回去和家人商量一下,明天再来报名。我们也累了,冬妹和她父亲已二十年没有见面,请乡亲们先回家,让他们说说心里话好吗?”

    人群终于散去,家里只剩下三个人,雅静看着哭得像泪人似的父女,心里感慨万端,又不知道如何安慰他们,便默默地退了出去。

    父亲哽咽着拍打自己的脑袋,说:“你终于回来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家。爸爸想死你了,这几年你是怎么过的呀?怪我太没有能力了,爸爸对不起你。咱们家那几间瓦房是你爷爷用生命换回的,现在给他们霸占了,我咽不下这口气呀!反正爸爸老了,已经是将死之人,我就等着你回来,我去把他们全杀了,我拼了老命也要为女儿争回房子。”爸爸似乎突然直起了腰,说着就拿柴刀要去砍人。

    冬妹抱着父亲说:“爸爸,您女儿已经是大老板了,咱们什么都不要,全给他们,只要您跟我们去珠市就行,咱们离开山凹村,去一个很美丽的海滨城市,在那里我们什么都不缺,什么都有,有漂亮的洋房,还有冰箱、彩电、小轿车。”

    老人听着女儿的描绘,眼里闪烁出希冀的光芒,脸上挂着幸福的泪花。他虽然没见过世面,但他知道女儿说的一定是好东西,便得意地说:“从小,我就知道你聪明、有出息,是你爷爷奶奶保佑我们,让我们今天能团聚,现在看你平安回来,我就放心了,死也瞑目了。”

    冬妹捂住了父亲的嘴,说:“什么死不死的,我爸爸可要长命百岁,今天咱们快准备一下,明天就去珠市。”

    老人望着一脸自信、像神仙一样漂亮迷人的女儿,心里说不出多高兴。可这幸福来得太突然了,他唯恐这又是在做梦,便死死地咬了一下手指,嘴里喃喃地说:“这是真的吗?不是在做梦吧?”

    冬妹抓过父亲的手,说:“爸爸,您仔细看看,您的女儿冬妹就站在您面前,怎么会是做梦呢?您快和我说说,这些年您是怎么过来的?”她说着从包里拿出熊猫香烟,替父亲点上了火。

    父亲狠狠地吸了一口烟,烟圈随着长长的叹息深深吐出,吐出了心中的郁结与沉重,思绪也回到过去……

    二十年前,他在新市场被押回山凹村后,雪花穷尽手段,哄逼他交出金条。然而,任凭她用尽浑身解数,他的金条已经全给了冬妹,他又怎么能拿得出。雪花气愤之极,和虎哥把他暴打一顿赶回柴房。在这里一住就快二十年了,今天终于等到了女儿,冬妹真的回来了,就在他面前。

    冬妹又问起雪花妈妈和虎哥的情况。父亲告诉说:“十多年前,虎哥去小镇赶集,勾搭了小镇裁缝店的老板娘,两人经常私下约会,被老板娘的老公逮个正着。谁知这娘们儿大哭了起来,向老公告状说是虎哥强奸她。她老公上来就对着虎哥当头一棒,他当即昏了过去,在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中惊醒,他发觉自己的下身竟然被老板用剪刀剪掉了。后来被送去医院,勉强保住了性命。从此后,他倒像换了个人,再也不出去惹是生非了。”

    冬妹叹了口气,说:“真是多行不义必自毙,他儿子小龙呢?”

    父亲说:“他儿子像他爹,去小镇读书,从小就和社会上的流氓鬼混,现在已经是三进宫了。”

    冬妹说:“有其父必有其子。雪原大伯呢?”

    父亲悲伤地说:“雪原大伯已经死了好几年了。”

    父女俩又是一阵难过流泪。正说话间,雅静回来了,她看父女俩哭红的双眼,便学前几天在广州时冬妹说的话:“亲人相见,要高兴才对,你们谁也不许哭哭啼啼了,谁哭谁就是小狗。我肚子饿了,晚上我们就吃爸爸种的地瓜。”

    冬妹和雅静急忙去洗锅擦灶忙于做饭,吃完晚饭,父亲已整理了两大包的东西,说要明天带去珠市。冬妹看着父亲包的一大堆破烂,实在忍不住了,问父亲:“爸爸,我记得陆续给您寄回不少钱,您怎么还是生活得像旧社会的样子,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您的钱哪里去了?”

    父亲从破烂包里挖出一个黑不溜秋的包裹,递给冬妹,说:“闺女,钱在这里呢,我知道你心疼我,孝顺我,可我一个老头子,也没什么好花钱的地方,就把你寄的钱和卖猪钱都存在这里,这几年加起来,一共有三万五千元呢!爸爸没有能力,不能给你面子上争光,只为你存了这点钱,等将来你结婚时就当爸爸给你的嫁妆。”

    冬妹的眼泪又溢了出来,怪父亲说:“我给您寄钱是给您花的呀!谁要您为我准备嫁妆了!”

    雅静也眼眶发红,说:“冬妹给您寄钱就是给您花的呀,您不花钱她才难过要哭呢!您女儿现在是大老板了,谁还稀罕您的嫁妆?以后可不许您替她省钱了,要不,我们明天就把这钱分给村里的父老乡亲,让您和冬妹都潇洒一回。”

    听了雅静的话,冬妹的眼睛里流露出感恩、仁慈、欣喜的光芒。她自小到大,得到过许多人的帮助和施舍,却从来还没有帮助过别人。心中升起施舍的欲望,眼前的山凹村实在是太贫穷了,她希望能帮助他们,毕竟这里是曾养育过她的土地。她和雅静花了大半夜的时间说服了父亲,同意她们把钱连同猪圈里的两头猪分给乡亲们。

    乡亲们感激涕零,用羡慕和崇敬的眼光目送他们走出山凹村。

    走到半路,忽见前面窜出两个人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冬妹抬头一看,是虎哥和雪花妈妈。二十年了,虽然他们都已经苍老,但冬妹心里还是生出了一种本能的恐惧,吓得直往雅静身后躲,对雅静说:“糟了,糟了,雪花妈妈和虎哥把我们拦住了,怎么办?”

    雅静仔细看了看,在确定他们身上没有带武器后,便叉起腰,冷笑说:“呦,这不是冬妹的雪花妈妈和虎哥吗?听说你们当年好威猛的,怎么今天变成了这副模样?好狗不挡道,你们想干什么呀?”

    虎哥阴阴地说:“你这个小丫头,出口伤人,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有这样对长辈说话的吗?要是在当年,我就直接把你放倒了。可现在我已经放下屠刀了,就算为我儿子积点福。”

    雪花急忙谄笑着对冬妹说:“冬妹,你可是妈妈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养大的呀,你回来也不去看我一眼,我伤心了一夜的。听说你给全村人都分钱了,就是不给养你长大的妈妈分一点,连你爸爸养的猪都没给我们留一头,你好狠心呀!你弟弟小龙在学校被人冤枉了,进了监狱,我都三年没见到他了,想问你借点路费,我和你叔叔想去看看你弟弟。”

    雅静在冬妹的耳边说:“这两个死不要脸的,来要钱了,给不给他们,你看着办。”

    冬妹从包里拿出两千块递给雪花妈妈,说:“谢谢您给了我苦难的童年,让我学会了坚强。有时候我想,假如没有您的棍棒,也许我这辈子都走不出山凹村,真的好感谢您!”

    他们到了小镇,冬妹说想顺道去去看看美芳妈妈和糖爷爷,不管怎样,他们养了她好几年,美芳妈妈还教她读书识字。

    他们买了许多东西,三个人提着大包小包来到美芳妈妈家。

    老远就看见一个形容枯槁的女人坐在墙角晒太阳,她的脸色苍白,鸠形鹄面,牙齿已经全部脱落,发青的嘴唇上看不出一丝血色,一双手微微发抖,不时用衣袖擦那双浑浊成淡黄色的眼睛。

    冬妹实在不敢相信眼前这位面无表情、邋遢潦倒的女人就是当年风流俊俏、八面玲珑的美芳妈妈。她在心里算了算年纪,觉得美芳妈妈最多也是六十岁左右,怎么可能苍老成这副模样?只好试探地说:“这是美芳家吗?”

    那女人的眼睛虽然浑浊,但却看得清楚,脑子也清醒,她很远就看见两个穿着光鲜的年轻女子朝这边走来,可又觉得家里没有富贵亲戚,想应该是隔壁大学生李强家的客人,就眯着眼睛不予理睬。当她听到她们问美芳时,便睁开眼睛,说:“我就是美芳,你们有什么事吗?”

    冬妹确定老人就是美芳妈妈时,觉得人生如梦,心中无限感慨,说:“妈妈,我是冬妹呀,我来看您了。”

    美芳听说面前这个像电影明星一样漂亮的女子竟然是冬妹,不由惊立而起,哑然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接着便万分悲伤掩面抽泣。哭了好一会儿,才颤巍巍站起来,说:“瞧我都老糊涂了,女儿回家了,我要高兴才对,怎么反而喜极而泣呢?快快快,咱们先进屋再说话。”

    她说着便接过冬妹手中的东西,脸上流露着亲切和感动。四个人进了屋,美芳妈妈说要去厨房做点心,被冬妹拉住了,雅静赶快从袋里拿出各种水果糕饼递给美芳妈妈,拉她坐下。

    美芳妈妈的家没有改变,还是冬妹记忆中的样子。只是多了一个灵堂,上面放着糖爷爷的遗像。美芳妈妈看冬妹愣盯着糖爷爷的遗像,抽抽泣泣哭了起来,她把冬妹买的东西摆在糖爷爷面前,边点香边说:“你糖爷爷已经在前年患肺癌去世了,我不让他抽烟,他就是不听我的话。”又抹着眼泪对着糖爷爷的遗像说:“老糖呀,你看看谁来看你了,是冬妹呀!是冬妹来看你了,这是冬妹给你买的东西,你快出来吃呀。冬妹现在出息了,她已经是大老板了,瞧她多有良心,到现在还记着我们,真没枉当年你用篓筐把她挑了回来,救了她的命。你挑回的是一个有良心的人呀,也没枉我们辛辛苦苦养了她一场。老糖,冬妹是个有良心的人,你在阴间一定要保佑她呀。”

    听得冬妹毛骨悚然,急忙站起来去糖爷爷面前烧了三炷香,心里念着他的抱养之恩,跪下去磕了三个响头。

    冬妹问起小土哥哥。

    说起小土哥哥,美芳妈妈刚止住的眼泪又汹涌而出,说:“你那个哥哥呀,真可怜呀……”

    那一年,冬妹走后,小土在家天天发脾气。美芳理解儿子,知道他的心思,在她的再三张罗下,倾尽了全部家当去外地买回一个姑娘。谁知不到半年,那姑娘偷偷跑了,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从此,小土一蹶不振,也不和人说话,一听到女人两字就大发雷霆,天天在家吃了睡,睡了吃,身体越来越差。

    冬妹听了只好用言语安慰,几个人正说着话,“砰”的一声,一个白头发、白胡须、脸色蜡黄的人从房间走了进来。他面无表情,步履蹒跚虚浮,身体摇摇欲坠。美芳妈妈急忙起身扶儿子坐下,说:“小土,我的乖儿子,你看看谁来了,是你冬妹回来了,看看你的妹妹长得多健康漂亮。你妹妹还给你带回许多好吃的。”她说着便剥了一块糖果塞到儿子嘴里,摸了摸他的额头说:“你今天感到舒服一点吗?你妹妹来了,我正要去叫你起床,没想到你自己起来了。太好了,你快看看你的妹妹冬妹,她比从前出落得更漂亮了。你还记得冬妹吗?她来看你了,你还认得吗?你快仔细看看,这屋里谁是你妹妹冬妹。”

    小土用无神呆滞的眼睛扫了屋里人一遍,最后落在了冬妹脸上,咧开嘴向她笑了起来,露出几颗稀稀落落的黑色犬牙。

    冬妹实在不敢相信,十多年前是面前这个人把她压在身下,把舌头伸进她嘴里,就差那么一点,她的处女之身就要被他毁夺。想到这,不由惊出一身冷汗,肚子里翻江倒海般难受,脸色由红转青。她实在待不下去了,站起来说:“我们还有事,先走了。”

    美芳妈妈听冬妹要走,便号啕大哭起来,说:“这么多年了,我没有一天不想你,今天好容易见面了,怎么坐不上一会儿就要走?我知道小土没有福气,配不上你,可我毕竟养了你这么多年,早把你当作亲闺女了。自你走后,我天天在为你念经烧香,求菩萨保佑我的女儿冬妹。今天好不容易把你等了回来,你怎么可以说走就走呀?你看我们母子的身体,都是风烛残年,怕是时日不多了,这次你走,也许这辈子也不能再见面了!”

    冬妹听了不置可否,但也无从反驳,只感到坐不住,又走不得,不知道如何是好。

    一直在看美芳妈妈演戏的雅静实在忍不住了,说:“我说呢,怎么冬妹年纪轻轻就事业有成,原来是有一个伟大的美芳妈妈在背后为你念经祈福呢。这些年,你天天求菩萨一定花了很多纸钱,冬妹你快把香烛纸钱给还了,我们走。以后,您就别再求菩萨保佑冬妹了,她命苦受不起,您还是让菩萨保佑保佑您的宝贝儿子吧!保佑您的儿子小土早点结婚生子发大财,保佑您自己没病没灾,长命百岁。”

    冬妹便从包里拿出两千元钱递给美芳妈妈。

    美芳虽然一万个舍不得冬妹走,可也知道拦不住他们,只好收起钱含泪目送他们远去。

    雅静对冬妹的生父、后妈、小姑产生了好奇,非要陪冬妹去看看,收拾他们一番,替冬妹解解心头之恨。可冬妹死活不同意去生父家,说后妈见到她一定会以为自己要去分财产了,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去吃闭门羹。倒提出想去看看她的生母。

    三个人坐车来到山城。找到了妈妈家,冬妹怕见到后父,不敢上前,还是雅静去按的门铃。

    没想到,房子已经易主,新主人告诉他们哑巴家早搬走了。

    他们按他给的地址找到了妈妈的新家。

    这是一间低矮破烂的平房,伸手就能摸到屋檐。陈旧衰朽得仿佛随时要散架,门板蛀得露出一个个黑洞洞的豁口。冬妹看这间房子比山凹村养父住的柴房没好多少,想是不是搞错了,妈妈怎么会住在这种地方。正犹豫间,屋里走出一个女人。冬妹定睛一看,正是自己的母亲勇慧,她急忙迎上去唤“妈妈”。勇慧也认出冬妹,冷冷地说:“你怎么来了?”

    母女相见,并没有雅静想象中的感人场面,相反,只有冰冷和陌生,仿佛有一道无形的隔阂横在两人中间。冬妹提出要请母亲吃饭出去聊聊,母亲说:“不用了,我还要照顾你后父呢,他已经中风好几年了,我每天要给他端屎端尿,做饭做菜。”

    听说后父已经中风,几个人便大胆地随母亲进屋,他们坐下没多久,冬妹刚想问弟弟妹妹的情况,猛然看见后父拄着拐杖,一摇一晃地朝他们走过来,举起拐杖要打冬妹。吓得几个人同时站起,雅静急忙拉冬妹跑出屋。冬妹看着小平房流泪,雅静劝道:“你后父都这样了,咱们还是赶快走,他一看见你就生气,万一被你气死了这祸就闯大了。”

    冬妹从包里拿出一沓钱,雅静进屋把钱交给了冬妹的母亲,几个人才悻悻离去。

    那一年,后父被冬妹咬下舌头,虽经医生尽力抢救,无奈一截断舌却再也接不活了。没有舌头成了半个哑巴,他再也不能去揽工程、管理工人了。后父恨极了勇慧,觉得这一切灾难都是她造成的,自己娶回了一个丧门星,便天天在家以酒浇愁,喝醉后就打老婆解恨。有一回,勇慧忍无可忍把他推倒在地,没想到他因此得了脑中风,从此生活不能自理,眨眼已是好几年。

    没有了顶梁柱,家里坐吃山空,生活的重担都落在勇慧身上,日子一天不如一天。那时候山城兴起标会。标会是一种民间信用融资行为,具有筹措资金和赚取利息双重功能。由发起人(会首)邀请若干人参加,定期举办标会活动。会员每期缴纳“会费”,通过公开投标,由标金最高者获得总会款。每人得一次会款,全部会员都得一次会款算一个轮回。

    有人标会去盖新房;有人标会去投资;有人标会去看病;有人标会去吃喝玩乐;有人标会去赌博;有人标会去放高利贷……

    中标者,钱来得快。投标者,拿的利息比银行高,皆大欢喜。

    久而久之,山城的标会演变成了全民放贷,一夜暴富的思想充斥着整个山城。

    听说标会好赚钱,正为未来发愁的勇慧也卷进了这个热潮。下了几次会,尝到甜头后,觉得这是个发财机会,毅然做起了会头,把标会所得的钱用于放高利贷赚钱。

    山城的钱满天飞,成捆成捆的钞票“用麻袋装”,“用尺子量”,被纨绔子弟挥霍一空,被赌徒们搬上了赌桌。标会慢慢变成一个无形的黑洞,标走的钱还不上就跑路,山城爆发了空前的金融危机,大会小会全部倒掉。当了几个会的会头,勇慧也陷入了这场金融灾难。她的会员标到钱后纷纷外逃,作为会头的她当负全部责任,会员们为了逼债把她抓去暴打、灌粪便,受尽凌辱。勇慧百般无奈,只好卖了房子还债,全家搬来了小平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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