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身体真好,两次竟然完全保质保量。”
“老姐过奖了,你也够厉害,像发了大水一样。”
“嗯——”玄真子撅起嘴来,声音由低到高,“人家二十年没有这事儿了,现在冷不丁进入情况,当然控制不住了。”
“我爱你这样徐娘半老的女人,简直韵味十足!”
“我为失身很后悔。”
“算了吧,谁跟谁呀。”
“这句话说得对,你如果不是司局级,如果不是我的知音,我一个洁身自好的道姑打死也不会委身于你的。”
“其实,我对婚外恋也没有兴趣。我并不是在男女问题上很随便的人。我因为对你为了五里观敢把自身豁出去的精神刮目相看,所以要了你。”
“得便宜卖乖!”
“真的。我现在很爱你。”
“既然如此,咱们就是互相爱着的一对,你为我帮点忙总是应该的吧?”
“这样吧,你把文物局的局长叫来,让他亲自跟我谈。”
“这么说,有商量的余地?”
余有辙没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此时,他就把眼前的道姑重新打量了一下。他还从来没有这么认真地看过玄真子。她的脸色偏白,有几分憔悴,皮肤发干,似乎长久以来缺乏润肤膏一类化妆品的保养。自己真该给她买些好一点的化妆品,譬如一千块钱一小瓶的“雅诗兰黛”。而且,余有辙也从心底里发出微微笑意:自己还应该经常给予玄真子雨露滋润。
玄真子站起身来与余有辙握别,余有辙没有伸手,而是拥抱了她,吻了她的额头。玄真子有几分满足和兴奋,笑盈盈地转身而去。一个小时以后,她真把文物局的一把局长叫来了。一个身高一米八以上的大个子中年人,一进茶馆就伸出双手抓住余有辙的手摇了又摇,大嘴叉子几乎咧到了腮帮子。
“首先祝贺你当选旅游局一把局长,而且,这么幸运,上任伊始就赶上这么大这么好的项目,真让人羡慕!”
余有辙冷静地请玄真子和文物局长落座。文物局长因为个子高,落座的时候两臂向前伸着,扑的一下坐下去。嘴里却像打开了话匣子。
“玄真子办事雷厉风行,让我放下工作赶紧跟她到茶馆来一趟,说有贵客在等。嘿,哪是贵客,是真神啊!我们天天急得火烧眉毛,却想不到守着真神却没拜!”
“你们甭给我戴高帽。你们局外人有所不知,开发狼山的工程,市领导要求高,工作本身难度大,资金又可丁可卯,简直让我喘不过气来。”
“你们有人才啊,现如今工作能不能干得出色,不是全靠人才吗?瞧你们的雷金桥处长,多好的一位干将啊!而且那么无私。在踏勘中发现了一批明初的火铳,竟然一支没剩,全部上缴给文物局,真让人敬佩啊!”
哦?还有这事儿?雷金桥这个倒霉蛋竟然背着我给文物局上贡?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请示不汇报?余有辙对古玩是略知一二的,一支明初火铳至少能卖十几万,很多支火铳——是什么概念?有玄真子的情意在先,他本来是打算给文物局一点钱的,但现在情况变了,他突然二目圆睁,恨不得把文物局长一口吞下去——给你们修缮五里观的钱?除非你们把火铳送回来!
其实,余有辙有所不知,那些火铳现在已经在狼山脚下的商业街第一间屋的柜台里静静地躺着,为狼山景区的兴旺发达默默地在发光发热。
“你们两位的迫切心情我已经了解了。但这件事不能在这敲定,我要回去向班子汇报。因为,涉及的钱数不小,怎么说也得三百万不是?你们先回去,慢慢等我这边的消息,只要事情有进展,我们就及时通知玄真子老师。”
“那,我们就,”文物局长扭头看着玄真子,“等余局的好消息?”
玄真子点点头道:“只能如此。”
自然,文物局长和玄真子都没有达到目的,他们是带着极大的遗憾离开茶馆的。而余有辙连送他们几步都没有,他没出屋。
而摆着那些火铳的狼山脚下商业街作为博物馆的第一间屋,此时正有几个宵律在暗中打量。他们穿得人五人六,T恤是梦特娇的,裤子是七匹狼的,两手插兜,装作游览者,若无其事地蹩进了博物馆。至于这伙人是刘一手手下的,还是魏老六手下的,没人知道。有可能是他们的残渣余孽,也可能是外来的和尚。
这叫踩点儿或踩道儿,和雷金桥的踏勘是一个意思。屋里所有的关节处都看清了,然后他们就吹着口哨走掉了。
夜里十二点的时候,几个宵律搭着人梯用隔电剪子剪断了博物馆这屋的电视监视器的电线,用万能钥匙打开了博物馆的门,对屋里值班睡觉的两个保安一人头上给了一榔头,将他们打个半死以后,便拿出袖珍玻璃切割器切割柜台。就在他们将要得手的时候,一个保安苏醒过来,他忍着剧痛按响了柜台下面立柱上的一个暗钮。隔壁值班警察闻声立即持枪奔了出来。这屋的宵律都非常机警,见隔壁来人了,知道来的是警察,便扔下工具夺路而逃。两个警察对着憧憧黑影就是噼里啪啦一阵点射。结果,撂倒了一个,其余两个逃掉了。
一个警察想追,另一个警察说:“不用追,这一阵枪声得让他们连做三天恶梦,以后八抬大轿请他们,估计他们也不敢来了。”他们将情况向上级领导汇报以后,区公安局来车拉走了那具宵律的尸体,把两个受了重伤的保安送到医院救治。
转过天来,《蕲阳早报》登出了这条消息,尤其浓墨重彩描绘了两个警察在暗夜里卓有成效的射击,在什么都看不见的情况下,竟然将贼首击毙,实在是让安分守己的老实人们长出一口恶气!
这条消息引起很多读者给报社写信,询问狼山脚下的博物馆都展出了什么东西,为什么会引得宵律铤而走险?保安的受伤是不是折射了旅游局工作的失误?一时间形成一个小小的问责热潮。这件事让丁晓丽一个激灵,自己的事先安排果真奏效了,这没错;但现在却意想不到地出现了负面效应!于是,她在给保安颁奖的同时,就触类旁通,突发奇想了:一个旅游景区能不能在短时间火起来,关键在于造势是不是得法。想好以后,她立马就给余有辙呈送了一份报告,上面说,她打算从两个方面做大狼山这篇文章。一是挖掘狼山的历史文化背景,充分利用商业街第一间屋的狼山展品,把明初燕王扫北的故事讲起来;二是突出石碑幻影、峡谷杀声等怪异的大自然奇特现象,不去揭秘而是渲染猎奇的色彩。鉴于正面宣传往往在效果上差强人意,可以正面文章反面做,找人从反面骂狼山,骂燕王,骂石碑在夜间带给人的恐惧。而二李和谢建华、王菲菲以及纪丽妍等人正是可以考虑使用的人才。
余有辙看了报告把丁晓丽叫了过来,哈哈大笑,说:“晓丽啊晓丽,你比雷金桥智慧得多,老到得多啊!”
丁晓丽只是赧然一笑,不置可否。余有辙走到丁晓丽身边,掬起丁晓丽一只细嫩的手,很投入地摸着,说:“听说你和周幼军发生婚变了?”
丁晓丽点点头,表情木然地说:“合得来就一起过,合不来就分开,谁都没欠着谁的,是不是?”
余有辙把丁晓丽的这只手拿起来吻了一下,说:“这话我爱听。现代女人就应该这样。旧社会女人多数没有工作,一切依附于男人,所以一切听男人的。现在是现代化的21世纪,男女平等,都有职业,没有谁依附于谁的问题。”但余有辙说完这句话就发出了笑声,因为他感觉他已经掉进了丁晓丽设置的语言陷阱,结论是自己说的,其实那是丁晓丽想告诉他的:别看你是一把局长,也别看你提携了我,咱们之间没有谁依附于谁的问题。
“你这次能够提起来,完全是我和书记鼎力举荐的结果。因为,全局系统条件比你成熟的候选人并不是没有。”
“我明白。我感谢你们。”
“咱们之间的关系应该有别与一般同志关系,对不对?”
“应该是。你的潜台词——”
“你曾经和雷金桥有那种关系?”
“我们之间是纯工作关系,雷金桥身上闪烁着雷锋和焦裕禄精神,我对他高山仰止。”
“但愿。请原谅,我曾经对你们的关系很嫉妒。因为,我是个荷尔蒙分泌很正常的男人。”
“谢谢你,作为领导对我说出了心里话。”
“你不反感就好。”
“我没有反感。”
从两个人的谈话可以看出,他们之间蓦然间就建立了统一战线和心理同盟,确立了有别于一般关系但又铁定地保有距离的那种特殊关系。让丁晓丽像崇拜雷金桥那样崇拜余有辙,是不可能的,丁晓丽不是那种见利忘义的没头苍蝇。但她不会像雷金桥那样不讲方法地得罪余有辙。
回过头来,丁晓丽亲自到蕲阳大学找到了谢建华和王菲菲,说已经在报纸的第四版购置了版面,请你们写文章骂骂狼山,主要是骂狼山的石碑太恐惧,太吓人,把你们那夜被吓昏的情景如实复述一遍。谢建华早就想骂狼山了,此时便一口答应下来,问:“稿酬怎么算?”丁晓丽道:“你们写一千字,我给你们一千块钱,写一万字,就给你们一万块钱。你还可以发动你们历史系的同学参与进来,稿酬是一个标准,没偏没向。”
一个字一块钱?这也忒牛了不是?谢建华只听得心里痒痒的。丁晓丽说:“如果你们同意,咱们现在可以签个协议,一周之内,你们把稿子交给我。”
谢建华和王菲菲二话不说,立马和丁晓丽签署了合作协议。
接下来,丁晓丽又寻找二李。从雷金桥的嘴里,丁晓丽已经对李寿文和李寿武这两个人名非常熟悉了。他们的老家在K县李家庄,这一点她也很清楚。于是,丁晓丽在机关里要了车,就直奔李家庄而去。
那李寿文一听要写骂燕王的文章,立即引起极大兴趣,说:“我们李家是被燕王戕害的众多河北人之一。我们早就想写骂燕王的文章了,但苦于这种文章没人给发表,所以,空有一个想法而已。”
丁晓丽道:“现在你们的愿望可以实现了,稿酬是很优厚的,一个字一块钱。”
李寿武接过话来,说:“区法院已经判了你们旅游局应该出三百万买下狼山石碑,是不是你先把这件事办了?”
丁晓丽道:“这件事我怎么没听雷金桥说起过?”
李寿文取出了区法院的一审判决书,道:“你看看吧。”
丁晓丽简单看了一下判决书,突然咯咯大笑,说:“这不就又是一篇文章吗?你们不光可以骂燕王,还可以骂旅游局当事人雷金桥和刘二林,当他们手里有权有钱的时候,该办的事情不办,一直拖到现在。是不是?”
李寿文道:“那么,你是不是同意立马把事情办了呢?你不会只是拿我们俩当枪使吧?”
丁晓丽道:“怎么会,饭要一口一口吃,仗要一仗一仗打。你们骂雷金桥和刘二林的文章发表之日,就是我出钱三百万买下石碑之时。怎么样?”
看上去很美。二李自然十分高兴,事情总算有了结果。但他们又感觉有几分屈辱,冥冥之中有了被绑上丁晓丽的战车,要跟随丁晓丽冲锋陷阵的感觉。但事已至此,不干不行。
一周以后,《蕲阳早报》发表了谢建华和王菲菲的四千字的长篇文章《在狼山夜间看石碑,差点没被吓死》,非常详细地描述了那次他们爬狼山的遭遇。在他们的文章的下面,是纪丽妍写的两千字的文章《我为什么会在狼山跑肚拉稀》,也把狼山描绘得光怪陆离。紧接着,二李骂燕王和骂旅游局雷金桥和刘二林的文章也见报了。哈,一时间蕲阳市头顶上雷声隆隆,乌云翻滚。仿佛开发狼山是完全错误的。
于是乎,老百姓写的各种各样的信件雪片一样飞向旅游局。就如同网上跟帖一样,老百姓纷纷咒骂旅游局规划狼山的始作俑者,是谁这么没水平要开发狼山?
丁晓丽责成二处,就是周幼军当处长这个处,把这些来信仔细斟酌,反复挑选,专捡言辞激烈、坚决反对的信件在《蕲阳早报》上发表。
而蕲阳大学的历史系,专门针对燕王扫北大肆屠戮河北人的问题和明成祖登基后灭绝人性的杀戳展开讨论,纪丽妍和谢建华、王菲菲一起将这些观点整理成文章,送给丁晓丽。明成祖朱棣历来被史学界说成是具有雄才大略的开明皇帝,现在,蓦然间被二李和蕲阳大学的师生们撕掉了画皮,将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反人性的朱棣凸显出来。
如果是文化积淀不够厚实的一般人可能想象不到这些文章的正效果和反效果。连同样是大学毕业的余有辙都想象不到这些文章会产生什么作用。他现在十分迷醉丁晓丽,放开手任由丁晓丽折腾。只要丁晓丽每次来汇报工作,允许他亲吻她的手,他就满意。他相信丁晓丽会旗开得胜,会马到成功,最终会大获全胜。他甚至悄悄在丁晓丽耳边说:“当你大获全胜的时候,我会亲手将你举荐到市政府办公厅。只要你愿意,你对我提什么要求我都会答应。”而丁晓丽对此赧然一笑,仍然不置可否。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丁晓丽对此心知肚明。但她的暧昧的态度,强烈地勾着余有辙的腮帮子,让余有辙对她亦步亦趋,极力支持和配合。
因为丁晓丽的上任,使二李拿到了卖石碑的三百万,还有一笔可观的稿费。回过头来,他们就把悄悄运走的那三十多支火铳交还给丁晓丽。然后,他们就重新给儿子和侄子买了房子,就撺掇儿子和侄子赶紧结婚。说现在事情有了很好的进展,为李家人张目的目的已经初步达到,应该在这个日子里喜上加喜,办婚事最合适。于是,两个孩子就和对象商量,最后决定,马上结婚。然后,他们又写了一篇文章,详细记述了他们寻找先祖的经过和结果,在网上查到了《世界李氏族谱全书》编纂办公室的地址,连同石碑的照片,寄了过去。他们感觉,这么翔实的资料,《世界李氏族谱全书》一定会采纳!
而李家庄的村主任又找二李来了,他说,北山坡脚下被开发以后,庙宇也修建好了,墓地也开辟了,但来人太少,香火实在不旺。是不是把狼山的石碑弄来就会改观呀?
李寿文道:“你早干什么去了?现在人家把三百万都交了,石碑已经完完全全属于人家了。还是想想其他门道吧。”
这时,在二李面前一向自信、说话气粗的村主任突然单腿给二李跪了下来,两手抱拳,说:“不怕二位老哥见笑,兄弟我现在遇到过不去的坎了,你们帮我想想办法吧!”
李寿文道:“不就是卖墓地没人买吗?着什么急,慢慢来呗。”
村主任道:“老哥有所不知,现在县委书记马千里追着要那三百万,说那钱是他临时拆兑的,现在他得知旅游局已经出钱买走了石碑,便给我打电话索要这三百万。你们说,有这么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领导吗?”
李寿武把村主任扶了起来,说:“为了这三百万,你不是也曾牛了一阵子吗?现在知道什么叫‘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了?”
他们请村主任吃了饭,喝了酒,答应帮他想办法,然后好言好语地将他送走了。
村主任前脚走,后脚李寿武就对李寿文说:“如果村主任早一点觉悟,不是就用不着挤兑你去卖房子凑那三百万了吗?他这种人只欠马千里治他。”话虽这么说,二李却蓦然间想起了丁晓丽的豪爽、智慧和大刀阔斧的做事风格,何不与丁晓丽接触一下,看看她是不是对K县李家庄的事有些好的见解呢?于是,他们来到蕲阳市便找到了丁晓丽,诉说了李家庄修庙宇开墓地,却无人问津的尴尬。丁晓丽聚精会神地听着,半天一言不发,接着便像个男人一样,一拍桌子:“有停了(打麻将的术语,将要和牌的意思)!”兀自咯咯咯一阵大笑,直笑得二李莫名其妙。丁晓丽突然换了一副面孔,绷着脸,严肃道:“现如今是信息社会,好酒也怕巷子深,对不对?”二李懵懵懂懂地点头称是。丁晓丽便拉起二李,下楼开车直奔李家庄而去。待他们来到李家庄,见了村主任,又马不停蹄地一起察看了北山的庙宇和墓地情况,然后来到村委会开始交谈。
“李家庄的庙宇和墓地开发是个很好的创意,但需要进一步策划和投资。”丁晓丽道。
“哦?还要投什么资?”村主任道。
“需要做大量的广告;而且,需要美化环境,围绕庙宇和墓地需要种植大量的树木;需要建停车场;需要将长途汽车引进来,在这里设立汽车站。”丁晓丽道。
“大手笔,真正的大手笔!只要你能投资,我们就干!”村主任非常兴奋。
“我还有个想法,狼山上有一种功效奇佳的八叶草,我打算引种到你们北山,估计能带来很好的经济效益。”丁晓丽道。
“太好了,我举双手赞成。你打算投资多少呢?”
“我打算投资一千万,但我要占50%的股份。”
“这个没问题,我同意,我立马召开村委会决定这件事。”
村里的事没那么多繁文缛节,说办就办。村主任立马召集村干部开会,请丁晓丽宣讲项目,提条件;请大家表态。李家庄已经穷怕了,还有什么条件可提?北山已经存在了亿万年,还不是静静地在那里躺着?尤其这些年来,何时给李家庄带来过经济效益?现在机遇来了,这不就是“招商引资”吗?还商量什么?如果失手发生损失,也是你蕲阳市旅游局损失,我李家庄的北山仍旧在那躺着不是?一点后顾之忧也没有不是?
但事情当然比大家想的要复杂,丁晓丽提出,在北山植树和栽种八叶草,需要李家庄的男女老少悉心呵护,来不得半点马虎;如果出现巨大损失造成全军覆没的话,李家庄的北山将无偿被蕲阳市旅游局使用十年。起初,大家对丁晓丽的这个条件有些不好接受,但想了想,还是接受了。因为,李家庄确实穷怕了。当致富的机遇来临的时候,就算对方条件苛刻一点,也认了。于是,李家庄变成丁晓丽的第二个工作室,真刀实砍地干起来了。
但村主任想让丁晓丽把三百万剔出来还给县里,却遭到了丁晓丽的断然拒绝。
村主任也是个有智慧的人,他将计就计,以蕲阳市旅游局要在李家庄投资这件事为由,找到县委书记马千里讨价还价,说如果你把三百万撤走,丁晓丽就有可能在李家庄撤资。这次“招商引资”就会煮熟的鸭子还飞了,何去何从请马书记定夺。那马千里天天在大会上讲要“招商引资”、“招商引资”、“谁放走投资的人便拿谁是问”,眼下冷不丁来了个不知深浅的投资者,岂不是天上的馅饼飞来的凤,岂能轻易放走?于是,立即答应了村主任,说这三百万供你们使用三年,算是贴息贷款。村主任乐得大嘴叉子咧到了腮帮子,哥们,三年呐,还贴息!贴息呐,而且三年,哥们!他立即找到二李,请二李下馆子喝酒。二李说,你甭高兴太早,赶紧把工作安排下去是真格的!
于是,村主任按照丁晓丽的设计组织了四个领导小组,一个小组主抓北山植树造林,一个小组主抓八叶草的研发,一个小组主抓停车场和长途汽车站的修建,一个小组主抓广告宣传。各领导小组写出工作计划以后,村主任都让秘书从网上传给丁晓丽过目把关。县委书记马千里为了揽住丁晓丽这个投资者,买了很多K县的土特产品,带着村主任来到蕲阳市旅游局,与余有辙和丁晓丽亲密交谈,然后出钱在五星饭店宴请旅游局的主要领导。事情看上去有板有眼,顺风顺水。
随着事情继续发展,社会上骂狼山的声音愈演愈烈,而且,似乎正在演变为骂旅游局。旅游局的人们都坐不住了。大家纷纷找到党委书记,要求党委监督和指导余有辙与丁晓丽的工作。说这两个人都刚上来,你看他们上来以后都干了些什么?这边不遗余力大力投资开发狼山,那边花钱买骂声,组织那么多人在报纸上骂狼山。这叫什么工作方法?世界上有余有辙和丁晓丽这么愚蠢的人吗?
党委书记微微一笑,说:“你们不要只看事情的表面,要看最后效果。”三言两语就把来提意见的人婉拒了。党委书记心中有数,余有辙和丁晓丽都是人精,轻易不会干蠢事。
而且,还有两伙人对报纸上的文章也是不能完全看懂的。这两伙人就是刘一手的团伙和魏老六的团伙。他们都是很注意报纸舆论的聪明人。但他们的聪明只能说是小聪明。现在,他们分别从报纸上看出,狼山没劲,常年纠缠在狼山得不偿失,不如进市区来钱快,你想啊,一个这么多问题,大家都不说好的地方,将来能有多少人来旅游?想在旅游者身上打主意,不是下错了赌注?
于是,这两伙人悄悄撤兵了。他们走了。对刘一手和魏老六以往的精心策划和安排彻底失望了。周幼军不明就里,感觉有人撤租不是好事,他就赶紧找到丁晓丽,希望丁晓丽在报纸上打广告招租。丁晓丽撇了撇嘴,说:“要么我说你智商不是一流呢,现在是什么时候?大家都在骂狼山,你能把房子租出去?把心放肚里,等我安排。”
可是,丁晓丽迟迟不做安排。两个星期过去了,商业街全装修完了,整齐规范,窗明几净,门前绿树成荫。尤其第一间屋,里面所有的安置全部到位,各种文物在防弹玻璃的柜台里竞相争辉,头顶上各个角落都有监视器在工作,屋里有两个穿干净体恤的小伙子在服务,门前有两个小伙子穿着体恤挺着身板在站岗。
丁晓丽早有安排,第一间屋的报警器是与狼山镇派出所直接相连的。这边一有情况,派出所立即从荧屏上看得清清楚楚,会在第一时间出动。安装这些设施的费用,全是旅游局出的。既然刘二林“挤”出了市政府投资全部费用的十分之一,丁晓丽使用起来是毫不含糊的,而余有辙自然也不阻拦。后来,丁晓丽干脆和派出所联手,把一个警察值班室搬到了商业街,就在第二间屋,和第一间屋隔壁,门口挂着“狼山镇派出所值班室”的牌子,想求得敲山震虎的效果,事实上也确实产生了这个效果,而且,有胆大包天的宵律前来窃宝,与保安和警察发生肉搏,惊心动魄,此为后话。
眼下五里观那边对狼山的开发建设洞若观火,他们急等着用钱旅游局却见死不救。道观里的人们私下议论:“那玄真子不是和旅游局长是好朋友吗?怎么不去运作一下?”
玄真子这阵子在忙什么?她什么都没忙,就天天在屋里打坐,在苦苦思索。思索什么?思索要不要还俗。因为,她闹口了。她对自己身体的这种功能十分不解。自己满打满算已经四十有五,怎么还会怀孕呢?她忽略了一点,她的月经虽然很不正常,时有时无,但终究没有绝经,这就为她怀孕打下了埋伏。既然已经闹口,就不能在道观里待时间太长了,得赶紧决定还俗,然后搬出去,否则不够丢人的。因为,你总是干呕,别人都不是傻子,对这种事是一目了然的。
玄真子的前半生其实很苦。上小学的时候,跑运输的老爹出车祸殒命;上中学的时候,老娘从自己嘴上给她省上大学的钱,结果因为营养不良而得了慢性胃炎,继而转为胃癌,没为她凑齐上大学的钱就撒手而去。
在她最困难的时候,一个远房叔叔资助她上了大学,但在第二年就占有了她。让她几次想死。待到大学毕业,远房叔叔竟提出要娶她。她哭着问叔叔:“你是人还是畜生?”叔叔厚着脸皮说:“我是狼。”她气愤道:“狼是讲究辈分讲究亲疏关系的!”叔叔舔着脸说:“我亦人亦狼。”狼尚且讲究辈分,人就可以不讲吗?她一跺脚,卖掉了房子和家什,直奔K省的五里观而来。本来五里观是轻易不收人的,尤其不收女道姑。因为以往的女道姑往往待不了几年就还俗。她把手里的钱分给了道观里的人。道观里的人对钱也这么渴望吗?不得而知,但那些人反正把钱都收了。她也留下了。道长给她起名叫玄真子。
她没有正经恋爱过。对余有辙还真是第一次。她是正经本科毕业,又加入了蕲阳大学的易经研究会,多年来,对易经和道家理论研究很深,《道德真经》、《南华真经》、《冲虚真经》、《文始真经》、《通玄真经》、《龙门心法》等等读得滚瓜烂熟。道长对她寄予厚望。而且,在这些年里,道长亲自带她走遍全国十大洞天,三十六小洞天,七十二福地,四十名山。举凡道家应该了解的东西全给了玄真子。道长现在已经八十有五,虽然鹤发童颜,仙风道骨,但仍然属于有今天没明天的样子。一心期盼她能接班。
但她现在出现的情况太特殊了。女人因为母性的天性特点到了将近五十的年龄是特别喜欢孩子的。年轻的女人怀孕生孩子往往是生理需要而不是心理需要,接近五十的女人就是心理需要了。玄真子不吃不喝想了两天,然后找道长谈了一次话:“道长,我要做一件对不起你和大家的事。”
“怎么,你要不来钱?”
“不是钱的问题。”
“什么问题?”
“我想还俗。”
“啊?”道长吃惊地看着玄真子,“为什么?五里观有人欺负你吗?”
“没人欺负我。是我自己的原因。”
“什么原因?”
“我想要孩子。”
“入观的时候你是起过誓的,这辈子不结婚,不要孩子。”
“此一时彼一时,我现在受不了了。”
“怎么个受不了法?”
“我不想活了。没有孩子我就自杀。”
说着话,玄真子突然发出干呕,她竭力控制自己,但仍然没有控制住,让道长看出来了。
“你是不是被外人欺负了,造成这种情况,所以想还俗?”
“没人欺负我,是我自己愿意的。”
“如此说来,你违反道规,问题很严重。”
“要么你就处理我,你前脚处理了我,我后脚就自杀。”
天,把自杀挂在嘴头上了。一个女人不是被逼无奈是不会这样的。道长一声长叹起身走了。回过头来,道长把大家分得的钱全敛回来了,厚厚的一大沓,交给玄真子,说:“大家理解你,你走吧。以后再也不要想出家的事。人不能走回头路。”
全道观的人都出来用脸盆打水,从玄真子的屋门前一直泼到山路上。也就是说,为她扫清了前面的路。或者说,是为道观洗净了污秽。随你怎么理解。
玄真子恢复了过去的名字:王兰兰。
回到蕲阳市以后,王兰兰重新办理了户口本和身份证,然后就先找小旅馆住下了。她盘算着身上的这十来万块钱,应该买什么样的房子。这些年来,她不是不看报纸,对蕲阳市房价飞涨是心中有数的。二十年前的十万块钱就是一笔巨款,而现在,只是原来卖房子钱的一个零头。
左思右想,她感觉这件事跟余有辙有关系,不能让他撇心静。便在转天到旅游局找到了余有辙。两个人先是里间办了事,然后携着手来到外间,说起买房子的事。余有辙很纳闷,说:“你一个出家人,买哪家房子啊!”
玄真子道:“我还俗了。现在我的名字叫王兰兰。”
“哦?为什么?”
“因为我怀孕了。”
“胡说什么?你都多大了,还怀孕?”
“事情就这么让人费解,我真的怀孕了。”
余有辙吃惊地张大了嘴,一下子就陷入沉默,这不是晴空霹雳,麻烦从天而降了?
“你别吓得唧唧索索像天要塌了天似的,我不是和你,是和别人。”
“我说呢!”
“是啊,我如果是和别人,怎么对得起你呢!”
“说了半天,究竟和谁?”
“和龟儿子!”
余有辙将王兰兰一把抱住,在她耳边小声说:“我给你四百万,三百万属于五里观,一百万属于你。回头你把孩子做掉。”
“好吧。”
“我要陪你去做手术。”
“不用,谁都不用陪我。”
“不行,我必须得去。”
“不行,我谁都不让跟着。”
“你是逼我跳楼啊!”
“好吧,我就让你跟着。”
应该说,这两个人出于各自的脸面、名声和前途命运,都说到做到了。一切都兑现了。
王兰兰从医院妇科手术室走出来的时候,迈的步子很小,还有些夸张地险些摔倒,余有辙一把抱住了她。事情似乎都摆平了。然而,这不过是虚晃一枪。此为后话。
话说《蕲阳早报》上对狼山的一番骂战之后,停歇了一段时间,于是乎,在这段空隙里人们非常郁闷。很多好事者给报纸写信,问:“怎么不继续骂了?是不是狼山镇的人们有意见了?”不管怎么说,人们还希望继续听到真实的声音。哪怕这声音是骂声。而报纸的发行量在骂战期间增加了20万份。可以说,一个星期增加10万份。而骂战停止以后,报纸的销售量还没下跌,读者似乎在耐心等着下文。由此,报社看清了报纸能够发出真实声音是多么重要。报社社长见读者来信很多,就给丁晓丽打电话,说:“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现在读者还希望继续听到关于狼山的真实声音。”
丁晓丽想了想说:“我本来想再憋些日子,不想这么早就把底牌亮出来。但既然大家都急于知道下文,我就按计划进行。”
具体是什么计划,丁晓丽并不告诉报社社长。让他拭目以待好了。
丁晓丽再次来到蕲阳大学,找到了谢建华。丁晓丽也是蕲阳大学毕业的,对蕲阳大学里的角角落落都非常清楚。她把谢建华请到家属区的小茶馆,首先把一个银行卡交给谢建华,然后说:“我准备再约你和王菲菲写一篇文章,专门讲狼山石碑幻影的科学原理。你们是学历史的,肯定说不清是什么原理,但你们可以猜测,可以推理。不符合科学、不符合逻辑都没关系,关键是要提出问题。这是预付稿酬的一半,两千块钱,你们写出文章以后,我再付另一半。记住,字数不少于四千字。”
谢建华本来不想再染指狼山问题。因为他也收到了读者来信。但他收到的读者来信不是支持,而是对骂。读者骂他道:“妈那X,你算什么人?你说你看到了石碑幻影,可是我也上狼山了,可我在狼山忍了一宿,屁毛儿都没看见!你说你是不是瞎掰?”还有一个读者这样说他:“谢建华,我猜想你是家庭贫困的学生,因为交不起学费,所以胡编乱造写稿挣稿费来交学费,对不对?哥们我打算支援你两千块钱,但前提是你得写一篇看见了外星人的文章。”
这不是扯淡是什么?谢建华非常气恼。难道狼山石碑的幻影是假的吗?自己分明看得真真切切,分明是让人毛骨悚然的真实存在。他对丁晓丽说:“丁副局长,这件事我看就算了吧,我已经挨了很多骂了。我如果出名出的是挨骂的名,还不如不出这个名。”
丁晓丽拍拍谢建华肩膀,说:“学弟,你此言谬矣。俗话说,不挨骂长不大,在骂声中成长。再说,事情正在进行当中,不明就里的人发出骂声咱们是可以理解的,不光你挨骂,我们旅游局挨的骂就更多。现在连市长都给我们打电话,说很多人质疑市政府对狼山的投资,说市长也被旅游局忽悠了。你看看,被误解的人岂止是你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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