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大串联-不会去离婚的“主离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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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1982年大学毕业,先分在司法局工作了几年,自感陷在非专业性的事务里太多,便要求调到了市第二律师事务所。

    我是怎样认识L的呢?

    这还得从开头说起:中国还没有哪一部新法,像1980年颁布的《婚姻法》那样,一问世便在人们心灵中掀起了如此巨大的波澜。而两种观点的激烈争辩,集中的爆发在次年春北京那起并不复杂却轰动全国的离婚案上。此后,一年多,在市里司法界、社会学界、妇女界,都为此展开了讨论。那时,我刚毕业,虽也三十几岁了,可还有年轻人的锐气。我是诚心服膺恩格斯他老人家的那句名言的:没有感情基础的婚姻是不道德的。我是“主离派”,并好几次到各界的讨论会上去鼓吹。到律师事务所工作后,我又办了不少很棘手的离婚案子,有人给我起了个外号,抬举我为“林肯”,“你是专门为奴隶颁发解放证的人”。为此,我在市内名闻遐迩,不少要离婚而又调解不成的人,便找到所里,并指名要我做其律师。

    1988年5月的一天,两个女同志来到所里,又是要找我。

    一个年轻些,大约二十七八岁,扁圆的脸上,显得有几分呆滞,一看就是为离婚事来的。另一个像是三十三四岁,就是L了,怎样来形容她呢?我实打实说吧,L一进来,我便觉得我们这间租借一个单位的、阴暗得白天也要点灯的办公室,一下亮堂了,宽敞了;或者说从L一进来,办公室里的同事们,都有点如坐针毡了,刚才还安安静静,现在站起来倒开水的,借火点香烟的,伸伸懒腰换一个姿势坐的,都向我这边投来100%的目光,或是百分之三四十的余光……

    L娴静,自然,浑身上下都散发一股天籁似的气息。她五官匀称,如一件出自梵高笔下的油画般越看越耐看的面容,使长期泡在形形色色的案子和林林总总的法律条文里、不能不具有相当理性的我,竟产生了浪漫诗人般的想法:我怎么早没有碰上她?

    年轻的是L的同事,不知是性格本来木讷,还是情绪受强烈刺激,她竟说不出话来。L告诉我,她结婚只有3年,男方性格粗野,在社会上有一班不三不四的朋友,且三天两头不回家,她若问他干什么去了,他便是一阵拳脚相加。最近这半个月,男人又不见了,前天出现了,人未露面,趁着她上班时间,领着一帮人,将家里的彩电、冰箱、洗衣机……还有一套刚买了半年的组合家具,全给拖到了他自己家里,这些东西多是用她婚前的积蓄和父母给的钱购置的。现在她不想再忍气吞声,决意离婚,知道丈夫无理可讲,调解难成,想请我当她的律师,上法院打官司。

    找到我这里来的人,多半都揣有一颗痛苦的灵魂。痛苦的灵魂触摸多了,人多少就有几分麻木。可听完L关于她同事情况的陈述,我不觉得一点枯燥,反感到L说得太简洁……

    我答应担任代理人,同时提出一个建议:

    摊上这么一个男人,婚是一定要离的。但若由女方提出离婚,将来在法院判决子女归宿、财产分割上,条件可能会对男方有利,法律上可不管这些东西是谁买的,只要是在结婚期间共同使用的,就算夫妻共同财产。应该由男方提出离婚。

    L问道:

    “他可能提出离婚吗?家庭对他已经形同虚设,离与不离,他都无所谓……”

    “可以逼他提出离婚嘛。这种人存心不想过日子了,可又要搬走家用电器,家具,说明他的物欲还是很强的。你们可以在单位找几个人,帮助她把被搬走的东西又搬来,不过不要搬回家里,先找单位的一个什么地方放着。这男人急了,东西得不到,不就得提出离婚?”

    似觉茅塞顿开,L眼睛里跃然一片敬佩……

    这案子就按我的建议办了。中间我和她们接触了几次。过了半年,法院判决下来了,准予离婚,除了孩子归女方,财产大半保住了。

    法院判决后的第三天,她们来了,L的那位同事的脸上有了活气,话也讲得清清爽爽,她十分感谢我对这案子的尽心尽力,我自然讲的是在这类场合该讲的套话:

    “感谢什么呀,我既然答应做你的代理人,就得设法打赢这场官司……”

    我心里却清楚,当今中国的律师,尚很难有强烈的职业自尊心。与其说是因为职业自尊心所致,莫如说是我想给L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

    在L出现之前,面对我经手的案子所折射出的种种复杂情感现象,我的情感世界也并非磐石一块。我之所以按兵不动,一是因为事情杂、案子多,二是因为还没有碰到能够打动我的女人。从L出现后,这半年来,我越来越明确地打定主意,得和L建立某种关系。这将会是怎样的关系,我一下还无法把握,但哪怕是能在一起聊聊天,或是平时隔三岔五能打个电话互致问候,我也会觉得是一种精神上莫大的快慰……

    如果没有特殊情况,我相信她们一旦出了事务所后,便不会再进这个门。虽说我已经知道L的工作单位,电话号码,可你说是男人的一种自重也好,抑或是男人的一种虚伪也好,我想自己不太可能去找她。我得寻找一个契机,一个能使我和L继续保持接触的契机。

    在我漫不经心的和L的那位同事谈话时,L拿起了我桌上的一本书,独自翻起来,不是翻过几页就算了,而是翻得颇认真,几乎没有理会她同伴和我的谈话。这本书的名字叫《当代婚变面面观》,这是一本思辨与实证结合的著作,通过众多的真实案例,广泛深入地探讨了我国自新婚姻法颁布以来,所出现的形形色色的离婚问题。

    我记得过去读过的一本美国小说,纽约的警察,要不就是最好的警察,要不,就是最高明的罪犯。其实律师,包括你们作家也是这样,因为他对人的认识、了解,要比一般人敏感、深刻得多…

    顿时,我捕捉到一个契机。而且,隐隐约约的有了自信,我是能和L建立某种关系的。

    她们告辞时,我对L说:

    “这本书写得不错,我也是别人推荐给我看的,不必急着还,你拿去看吧。”

    L注意地看了我一眼,也许是因为一种若明若暗的心领神会,她的目光里闪过一抹过去未曾出现的亲近感,随后,她点了点头。

    半个月后,我去外地出差,订好返程车票后,我给L写了一封信,大意是别人催要《当代婚变面面观》,为了免得让她由城东至城西专门跑一趟事务所,请她在某日某趟车抵达的时间,携这本书来火车站出口处等我。

    这是一封无可挑剔的信,至多字里行间有一种含而不露的体贴。对L却未必不是一个难题,一个女性去车站等候一个非婚恋关系的男人,这在形式上多少会令人感到不安。我将其当成一个试探,她会不会来呢?

    我已经知道L的家就在车站附近,若她来了,按一般熟人间的惯例,该邀我去家里坐坐,她会不会邀我去呢?返程火车上,我几乎想了一路,分析了一路:今天是星期天,若她没有来,十有八九是因为一种心理障碍。如果我在气质上、才能上尚不能给她以力量,去打破这最起码的、小小的心理障碍,那我就必须果断给自己纷乱不已的心划上句号。若她来了,也不一定意味着什么,也许她性格落落大方,仪态与性格成强烈反差的人,生活中并不少见。若她来了,并且邀请我去她家,那会儿,她丈夫还不在家这多半就意味着事情能向我所期待的方向发展……

    出车站后,没有见到L。开始,我担心是在一片密密攒攒的接客人群中,我们彼此间错过了,等了约十分种,出口处寥寥落落,不剩几个人了,仍未见她。真是梦里千般好,醒来还是个卖豆腐的王老五!

    我颓唐地拖腿走了,这时,她从附近的一个商店里出来,不过是正常人的步履,可在当时的我看来,真犹如从云彩里飘飘冉冉而至的仙女……我神色一定有点失措,她也像有点不自然,没有说什么,径直从拎包里掏出那本书给我,一个念头一下闪过:盖棺定论了!若有邀我去她家里的意思,这书会到家里再还给我……

    L交书后未曾离开,我看她悄然扑上一片红晕的脸,双脚也像是灌了铅似的,心想我是否可以主动提出到她家里去坐坐呢?又觉似死皮赖脸。这时,她轻轻地说了句:

    “李律师,到我那里去坐坐吧……”

    我听得很清楚,L是说“那里”,而不是说“家里”,这就犹如人们说“我那口子”,而不是说“我爱人”一样。当律师的有爱抠字眼的职业习惯,这类通常不被人注意,却又关键字眼的互换后面,常常埋藏着微妙、深沉的心理活动……

    米黄的壁纸,水泥面改的镶木地板,造型精致、镀金的吊灯、壁灯、家用电器一律是进口的,甚至还有当时一般市民家很难见到的空调……这个家给我的感觉是殷实且高雅,唯一觉得不协调的是一个陈列有众多工艺品的玻璃橱里,有一排长长的烟盒:“三五”、“健牌”、“万宝路”、“登喜路”、“沙龙”、“七星”、“乐福门”。

    见我颇为专注地看着,她淡淡地说了一句:

    “都是抽过的空烟盒,他一定要放在这里……”

    让我惊喜过望的是,她家里阒无一人,她告诉我,孩子送去上海奶奶家带了,她丈夫现在省城的省委党校学习,得学习两年,每个月只回来一两次。

    我觉得我的自信不会垒在流沙上。我不知道别人是怎样去寻觅婚外的感情,我只能根据我的个性去行事。

    “我想告诉你,自从见你的第一面起,我就有了这样一个想法,能和你单独一起谈谈有多好……”

    好像并不感觉意外,L只是莞尔一笑,仿佛是为了淡化我这话题的严肃意味:

    “我是讲不出什么。听你在事务所,在法院,也讲得不少了,莫非你们当律师的有一种爱说话的癖好?”

    “你知道吗,虽然这世界上每天每个人都要说许多话,但大量的话是可以说给众人听的,只有很少量的话能说给一个人听,或是只能说给自己听。如果一个人,只有说给众人听的大路话,而没有说给一个人听、或是自己听的悄悄话,那么他也生活得太可怜了……”

    L的修眉扭动了一下,眼睫毛也垂了下来,一阵的沉默。她似调侃,非调侃:

    “有这么……严重?”

    我径自说开了自己——

    怎么说我的婚姻呢?不能说没有感情基础。我妻子是我中学的同学,比我低两班。她家离我家也不远。

    “文化大革命”里,她父母是工人,虽忧心忡忡,却也平平安安地过来了。我父亲是“摘帽右派”,1968年6月20日,全市“红色大恐怖”的那天,他被剪了个阴阳头,扣着十几斤重的牌子在市里游斗了一天,当晚,他就和母亲双双上吊自杀了……

    虽说我是个“狗崽子”,学校革委会也担心我会出个什么差错,第二天就派了同学来轮流陪着我。整整两天,我不吃不喝,人也未挪窝,坐在父母的房里,怔怔地看着他们生前用过的一切,怔怔地看着他们留在书桌上的一纸遗言:

    涛儿:

    父母对不起你,我们不得不去了。

    希望你好好照顾自己,并且努力地改造世界观,跟着伟大领袖毛主席干一辈子革命!

    爸爸、妈妈

    即日凌晨绝笔

    她就是这时…现在我身边的。第一天,白天值完了一班,夜里她又跑来看我,在门边找了条凳子,默默地陪我坐上几个钟头。第二天一早,她又来了,送来稀饭、油条和一碟小菜。下午,她再来,见它们原封未动,拿出自己家带来的绿豆,进厨房熬了一碗,一定要我吃下去……

    几个月后分配,因为父母双亡,多少引发人们的恻隐之心,再加上我是独子,被分配进了工厂。她在家里,上有哥哥,下有妹妹,她被下放去了农村。只要回城休假,她总会来我这里,打扫房间,清洗衣物,又替我烧上几天的菜。1974年,我住的这一带约有几十户吧,房子要拆掉,说是盖市革委会小招待所。她父母、哥哥接我住进了她家。此后的一日三餐,洗洗涮涮,便多由她母亲照应。这样直到1978年她上调回城,被分在闹市区的一个菜场肉食柜当营业员,我同年考上武汉大学法律系。次年春节,我们结了婚……

    应该说,我和她还是有感情基础的。在劫难时期,她及她的家人对我的关心和帮助,已经融人了我生命的一部分。我估计,你可能会想,既然不是感情基础有问题,那就是文化层次上的差别,影响了我们的夫妻关系。

    有人说,文化层次上的差别,的确是一个让人要命的隔膜,它像一片沙漠似的把人心隔开,有时又像绝缘体一样难以穿透,这不是没有道理。我办的好几件案子里,这都是一个主要原因。但这事也不能绝对化,文凭、学历的高低,并不一定意味文化层次上就有差别。

    她人并不笨。中学时代她的成绩在班上一直名列前茅。一次全校作文比赛,题目是《雨中》,她得了高中部第一名,那种委婉清幽的情思,如梦如烟的行文,让我们班上几个准备报考文学专业的同学好一阵子惭愧……就是她进了菜场,整天穿着件沾满肉花、油花的大褂,手握一把阔口大刀,通通通地往案板上剁,也没能把她对生活的某种悟性给剁掉。她能理解国家自改革开放后的好些新鲜事儿,包括我不止一次地告诉她的武大校园里老三届的本科生、研究生们在情感上的骚动。我有一个同学老家在河南农村,已经有了两个孩子,大的9岁,小的6岁,老婆一个人披星戴月,辛辛苦苦,在黄河边上种着那二亩三分责任地,夜里还得将门户顶得紧紧的……毕业分配时,我这个同学千方百计活动去了北京,大家都说:“这小子十有八九要离妻抛子了……”我讲给她听后,她本来很容易产生秦香莲式的愤懑,她说什么?

    “也难怪你那位同学,当科长的,想当处长。当了处长的,想当局长。局长到了年纪,还不愿下来,想搞个人大常委干干,谁不想往高枝上站呢?要怪,只能怪国家眼下太落后,也太穷了,既不能给人的发展提供多方面的选择,又不能去缩小男女间的这种差距,或者让他们两口子不必为此分居两地……”

    当然,我对她的菜场不感兴趣,她对我办的案子也未必都感兴趣,俗话说,隔行如隔山。但作为一对夫妻来说,恐怕共同面对较多的还是社会上、家庭里的一些事情。所以,文化层次上的差别,对于我们这对夫妻来说,不能说没有,但有也影响不大。

    你也许不耐烦了吧,现在可以开门见山地说,我和妻子的关系确实很成问题,或者换一句话说,她现在吸引不了我。这三四年来,在生活的轨道上,我的心被一股愈来愈大的离心力给攥着,潜意识里总想寻个什么机会冲出轨道……

    原因似乎很简单,妻子的长相本来就一般,她是那种走在街上绝不会引起男人注意的那类女人。自从生孩子后,体形也发生了变化,工作褂一穿,阔口大刀一拿,更给人一种粗粗拉拉的感觉。即使回到家,我也总觉得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肉腥味……

    这原因造成的结果,却几乎无孔不入:有时,我有些话要对她说说,真要张嘴说了,那些话一下鸡飞蛋打;有时,我也想对她表现温存,到挨到她身边,那欲望又风流云散;有时,她要我星期天和她一起带孩子逛逛大街,游游公园,有几次我真去了,她认识的顾客很多,路上止不住的有人和她打招呼,也止不住的有各种各样的目光飞蝗般地射向我,评判着我,此后,我决然打消了和她一起出去的念头……

    和那些口戟舌剑、乃至大打出手,彼此互相伤害的夫妻关系相比,说痛苦,也许言过其实了。但我却的确感到与她在一起生活的勉强,勉强得我情愿多接些案子,似一条气喘咻咻的狗一样,整日里在城市的大街小巷里窜着,以便能在家呆的时间少些。可就是对这点,她也充满了“理解”,如果说这也算是一种理解的话,她说过多次:

    “尽管现在的律师,就这么大能耐,可有人辩护比没有辩护好,对法院做到公正、客观的判决总是有利。你这是做实实在在、事关人家命运的好事,只要你不觉得累,你就只管去忙,家里的老老少少,吃喝拉撒,有我一个人就行了!”

    我从没有带妻子去过我们事务所,可所里总有几位同事去过我的家。凭感觉,他们都能发现我与她的关系有问题。年纪大些的,看在眼里,隐而不发;工作才几年的年轻人,总会直统统地说出来:

    “老李啊,我看你这婚娴也是凑合型的婚姻,你不是名播全市的‘主离派’吗,怎么放到了自己身上就甘愿凑合下去?能离还是早离算了……”

    一次,几个年轻人还就我的问题做了一番具体分析,两种意见。一种意见是:

    “我看你妻子性格还是挺豁达的,你要向她提出好离,她一定会好散的。”

    另一种意思是:

    “我看难讲。你不见老李妻子对老李是一往情深吗?因为爱屋及乌,我们几个同事去,她对我们都是那样热情,又是冲咖啡,又是端点心,那场面弄得跟过年上门一样……老李若提出离婚,她一定没有思想准备,其结果,要不坚决不同意,要不同意离了,也会出事……”

    我自己又哪里说得清楚呢?

    一方面,依她对生活的悟性,她不会不感觉到我身上所表现出来的一股愈来愈大的离心力,从而使她不得不有一定的心理准备;

    另一方面,从她认识我起直至现在,她又的确一往情深,新婚之夜,她对我说过一句话:

    “我认识了你这个男人,这辈子就决不会去认识第二个男人。”

    这“认识”还包括了一种人际交往,多少年里,她就是由家里至菜场、菜场至家里的两点一线式的生活,我尚未见过她有一点社交活动。爱,会不会使人变得盲目起来呢?前天,她还带着孩子似的沾沾自喜告诉我:

    “我爸妈说,当今社会上老实人不多,而且像你这样在社会上有身份,有名气且老实的人就更不多了……”

    除了中间L给我添了两次水,她一直坐在我对面默默、认真地听着。许是一个男人的坦率,和对她的信任,渐渐的换得了她同样的信任;许是我所陈述的情感的复杂性引起了她的共鸣,我讲完后,不过片刻冷场,她也讲了自己的情况。

    我又一次注意到,在提到“丈夫”或者“爱人”的时候,她都是以“他”来代替的——

    我是经人介绍和他认识的。

    在他之前,因为下放回城较晚,我一直没有谈朋友,他是我接触的第一个男人。当时,他已经是科长,办事有一定能量,就是他把我从工厂调到现在这个机关来的。论长相,他一米八的个子,什么衣服穿在身上都挺精神的。介绍人说我们是“天设一对,地造一双”。哦,还忘了说了,他是上海下放的知识青年,在农村学了一手细木活,手还挺巧的,这房间的装潢,地板的改造,都是他设计和自己动手的……

    1983年国庆节,我挽着他的手,从一部“皇冠”牌小车里下来,怀着一种颇为自足的心情走进了这间房里。

    婚后不久,我就发现他有一种纵横捭阖的爱好,像春秋战国时期的门人食客一样,今天串处长家,明天奔局长家,不多些日子,他竟叩开了一位市委分管组织、党群的副书记家门。

    副书记是知识分子提拔的干部,颇爱古典文学。他附庸风雅,买好一本本砖头厚的《古文鉴赏辞典》、《中国古代名句辞典》、《全唐诗鉴赏辞典》送去;副书记的爱人早晨爱吃麦片粥,他得知后,出差去北方回来,扛回来满满一个帆布包,足足有四五十斤;副书记的儿子患病须到上海动手术,他主动去打前站,一切都安排好后,他又里里外外,颠上跑下,陪了一个多月……

    人总是讲感情的,即使再有某种戒备心理的人,也总会被铁杵磨针般的韧性所打动。但我想,即使如此,在副书记眼里,他还是人微言轻的,他就是这么个阅历,这么个科级干部摆着,充其量不过把他当成个忘年交的一般朋友。

    但官场上却常常有这么个奇怪的现象:

    当有些领导干部去副书记家里汇报工作时,十次有三四次见他在那里,有时还是他闻铃开门,乃至迎坐送水,俨然成了副书记家的一员,看他的眼光也就不一般起来。尤其是一些本来该办,可以办的事情,因为官僚习气的梗阻,拖上几个月、半年未能解决。他对副书记说了,在副书记看来这是倾听下情,事情获得解决,他在别人眼里就成了手眼通天的人物……

    他朋友圈子里,有人给他开玩笑,说他是“业余政治家”,背后还有人说他是“编外市委常委”,他听后也声色俱厉:

    “这种事怎么能乱说呢?传出去影响多不好!”

    可我看他的一些朋友们、非朋友们,却又常依傍他的纵横捭阖:

    一个星期总有两天晚上,有人找上门来,不是请他去哪个局办件事,就是请他给哪位处长说说情,或是澄清某个误会……他都颇为热情地大包大揽下来,也真不管路短路遥、骑个自行车去跑,另外则有两三个晚上用于赴宴,或是事情办成了,人们答谢他,或是心有愧怍的官员将他当成灶王爷,请他“上天”后多美言几句……

    我说过他多少次:

    “你这是何苦呢?又陪时间又陪笑脸又陪车子又陪肚子,一个人为人立世总得要有点真本事,有这么些拉关系、走门子、泡在酒池肉林里的精力,看看书、学习一点东西有多好,你就想这么混一辈子?”

    他还振振有词:

    “人活在世上,不就图‘仗义’这两个字,我这都是给朋友们帮忙。再说,朋友们待我们也不薄,就说你的调动吧,由企业调到事业单位,对一般人这是多难的事儿,可王处长还不是想方设法给办了……”

    他这话,我信一半。他对他的那班朋友们乃至非朋友们挺仗义,我信。他觉得多个朋友多条路,在眼下这个关系网盛行的社会里,自己也投进这张网里办起事来方便,我也信。但我觉得他隐藏起了另一半东西……

    有一次,他中学的一个同学出差来此地,先打了个电话到他科里找他,他要接电话的人先问对方是谁,对方报了名字。他马上说:

    “你说我不在,去福建出差了。”

    他的同学却是受他的父母之托,给他带了东西来,只好按图索骥,找到了这里。一见面,自然他颇觉尴尬。当时我还不知道前面那段事,只感到人家千里迢迢而来,又送东西到了家门口,总该热情点。我一定要留他同学下来吃晚饭,他脸色便有些悻悻然。我不去管他。吃饭时,他也没有几句话,与他平日在一班来客面前的慷慨好义、言辞滔滔,判若两人。我只有多说几句话,言谈中,我知道了他同学现在上海一家颇有名气的大厂任高级工程师,不久前刚去西德开了个世界性的专业学术会议……

    由此,过去他给我的感觉总有些模糊,现在一下对准了焦距:

    有段时间,因为心里特烦,我去过几次舞场,每次去,都见有一对男女在那里跳,或是探戈,或是狐步,或是国际标准舞,那劲健潇洒的舞步,心有灵犀的默契,流盼生辉的目光……常常吸引得整个舞厅的人都停下来,看着他们视若无人、如痴如醉的舞姿,我不由得打听他们是谁,有人告诉我,他们是城郊一个工厂的工人,每次来跳舞,来回得骑上三个小时的自行车,如今舞场星岁棋布,他们厂附近就有一家,可他们就爱来这家全市档次最高、收费也最高的舞厅跳……

    当时,我就琢磨,白天上了八小时的班,晚上还不辞辛劳跑这么远的路来跳舞,而且跳这么两个钟头下来,兴许又是大汗淋淋。这里,除了对这一娱乐形式的酷爱之外,有没有一种强烈的表现欲望呢?

    人,哪怕是再普通,再渺小的人,也有虚荣心,也渴望自己生存的某个方面能得到肯定。兴许就是在这满场人仰慕的目光、啧啧称奇的议论中,他们感到了在其他方面所难感到的生存价值,获得了在其他场合所难获得的精神满足……

    他不也是这样吗?没有文凭,除了在农村学的细木活儿,也没有一样正儿八经的本事。他快40岁的人了,还只是个科长,与他的那位中学同学比,与他同一代中不少优秀的人才比,他有着深刻的自卑。他所热衷的这一切,除了我所相信的那一半外,另一半便是通过这种纵横捭阖,来抬高自己的身份,获得社会对他生存的某种价值的肯定,以有意识地、或者潜意识地掩盖起他的自卑……

    这样定焦了后,我不知道是该同情他,还是该藐视他。但不管是同情,还是藐视,我都觉得自己对他的感情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过去,这套房能关住我,我觉得这里很舒适,很高雅;从这以后,它再也关不住我了,舒适尽管还是舒适,可这是一种叫人心里不踏实的舒适。高雅呢,则像你刚才看见的那个玻璃橱子里的一排烟盒,外表装潢都挺惹眼,可里面都是空的。依我的脾气,我早就会把它们给扔出去,后来想想这倒是他的一个写照,就让它们放那里吧……

    也许我这个人太苛刻,我当面告诉他这些看法。他不做肯定,也不做否定,只是久久地沉默。最终抬起头来,额头上的皱纹一下深,一下浅,眼底下两个半圆的肉囊也抖簌簌的,目光里溢有痛苦和某种苍凉,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唉,跟你在一起,活得真累!”

    于是,在我和他之间好似漫起了一种雾状的东西,他一定觉得我太厉害,长有能看透骨子的第三只眼睛,他要借这雾状的东西掩饰自己。此后,来客少了,他到外面去的时候却更多了;我呢,也正好借它挡住视线,我看不惯他,又说不服他,如果说性格真是命运的话,我能说服他那就要从头改写他的命运了,但我可以躲开他……

    日子就这么日复一日地过着,总之两个字:“没劲!”前不久,他去了省委党校学习,也许是我的话对他终于有所触动;也许这还是他纵横捭阖的结果,他不是想提高自己的身价吗,读了省委党校出来,一般总能得到提拔……

    暮色似一只猫,悄无声息地踱进了房里,我觉得应该告辞了。看她神色里显然有言犹未尽之意,而我在多年没有过的精神上的轻松感外,更有了眼见帷幕已经渐次拉开的兴奋。一对过去并不太熟识的男女,独处一室,彼此和盘托出心底里的波波澜澜,这除了意味舞台上一出活剧就要上演之外,还能意味别的什么呢?

    我的手心有些潮热。我决定趁热打铁。走到门前,我握住L的手:

    “我明天晚上,再来看你好吗?”

    她的两腮又是一片酡红,眼睛抬起来,亮得似在花瓣上滚动的露珠,一下又低下去:

    “你想来……就来……好了。”

    第二天,说了L那位同事的离婚案,又说了我手头正办的几个案子,双方都似乎没有话要说了。像昨天下午一样,我们仍坐在客厅里,这个方向离邻楼很近,吊灯又璀璀灿灿地亮着,我感觉,我和她真成了显微镜下的细胞切片。我说:

    “对面楼看这里太清了,我们到里房去坐吧……”

    L先进了里房,这间是卧室,窗外很开阔,100米外才见楼屋。两个人明显的尴尬。她像个犯错误的小学生一样低头端坐着,我也坐下了,似有坐在一颗定时炸弹上的紧张。为了减缓紧张,我站起来,在室内绕着床走来走去,大衣柜上的一面镜子映出了我的面容:一边视若无人,俨然这个家不是她的,而我是主人;一边又神色俩惶,恍如我是闯进这间房的一个窃贼……

    一走到她身边,我能听到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走到她的身后,我举起左手腕看表,7点钟来的,已经到了9点半了,急嚓嚓转着圈的指针,从没有像此刻这样拨动我的心弦。空气中也像有两股无形的力量在坚韧地对峙,我终于承受不了这一对峙,结结巴巴地问:

    “前面……那幢楼……里的人……看不到这里吧?”

    “看不到。”

    声音轻而细,宛如颤动的蝉翼。

    “还是……关上窗帘吧……”

    她去关上了,转身尚未及坐回床头上,腿似乎一阵瘫软,身子就要向下倒去,我双手抱住她,紧紧地揽在怀里,我们接吻了……

    10点半,我穿起衣服,她倚身半躺在被子里,双眼发出一种新鲜而又慵倦的目光:

    “你是我的第二个男人。我是你的第二个女人吗?”

    我鸡啄米般地应答:

    “当然是,当然是。”

    当天晚上,一夜失眠。一种涉人一块新鲜大陆的自负感,使我的每一根神经,每一个细胞,都雀跃不已……

    这半年多来,我爱她,苦苦想她,白天只要一离开案子的事,夜晚只要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浮现她的倩影。而其实,L也是如此喜欢我,一旦揭开帷幕,进展如此之快!我想我真有点傻,也许人们都有傻,中国的男人们,尤其是我们这种年纪的,不管是结婚的,还是未婚的,在街上看到了一位光彩照人的异性,只能像贼觊觎别人钱包一样地偷看她,胆子大的,也不过多看几眼,然后心里想:

    “这个女人给我做妻子,或者做情人,有多好……”

    在自己的周围有中意的女性,明明想视具体情况与她建立某种情感联系,可很少有人会坦然地走上前去,让两颗心去自由地冲撞。总是要像绕线球一样,在她的周围绕上一串焦灼不安,乃至痛苦的日子;总是要先说上一大堆废话,然后再在这废话堆里稍稍探出一点柳芽般大的真话……

    因为办案的关系,我接触过几个所谓的“第三者”,还了解一些性犯罪人的情况,我发现不少人在这方面耗费的精力太多了,难作定量分析,但至少在他们的生活中要占到1/3的精力,有意识的,无意识的,或者通过梦、幻象,乃至看色情书刊、录相,或是手淫……

    在巴黎,如果你在街上看见了一个因为漂亮、因为其他什么东西能打动你的女子,你可以大大方方走上前去,问她愿不愿意和自己去喝杯咖啡,只需3分钟,你的躁动大约就有了结果。这样也太漫不经心了,但是不少中国人在这个问题上也显得太沉重、处理得太冗长了。人心与人心间可以相通的东西毕竟不少,有时你反复萌生的感觉也正是对方的感觉。而且,人的生命有限,一生中要做的事情又是那么多,我们为什么不能在这个问题上,表现得轻松自在些呢?

    第二次再去,我与L并肩坐在客厅的长沙发上,我轻轻地抚摸着她的一对纤手,她则久久地看着我的脸,颇有几分诡谲,我想起了她说过的那第三只眼睛……

    “以后我们的事就算了,这样不太好……”

    “不,不能算了,我爱你不是一时的冲动!”

    “你真这么喜欢我?你搞的是律师工作,社会上那么多男男女女找你帮助他们打官司,你就不会喜欢上其他什么人?”

    “不会的,不会的,此生有你足矣!”

    “不管怎么说,我们这事是……要遭社会舆论谴责的……”

    “中国在进步,社会舆论也在宽松。关键是我们自己相处的感觉,我觉得幸福,如果你也觉得幸福,那就与社会舆论无关,也与其他人无关。”

    “真无关吗?你不觉得这样做,伤害了你的妻子……”

    “我没有伤害她的主观动机,但这事她知道了,会有客观伤害的效果。所以,我们之间的事,只能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

    “靠秘密就能解脱一种内心的负疚感?”

    “怎么说呢,也许捅破不捅破它,对于负疚还是不感到负疚,犹如真理与谬误之间,有时就是一纸之隔,一步之遥的。再说,天下的秘密是很多的,不但天底下的男男女女,每天都会有人产生自己的情感秘密,就是政治上、军事上、经济上、官场上、商场上……秘密也很多。可能除了山顶洞人的群居时代没有秘密,此后生活的真相,历史的真相,总是向一部分人隐瞒着的。在某种意义上,没有秘密,就没有世界的均衡,这个世界正是靠形形色色的秘密维持着的……”

    “怪不得能打胜那么多官司,你真是个鬼才!我不能说你说得全无道理,可人们如果相爱,为什么不能抛弃秘密,光明正大地在这个世界上生活呢?”

    “你是说离婚?我不是不敢离婚,而是自己的理性不批准。有几个原因:第一,我妻子的情况,我已经对你说过了,过去她及她的家人,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对我的关心,帮助,已经融人了我生命的一部分。而现在,无论她面对我身上的这股离心力,是有心理准备,还是爱使她变得盲目,我若提出离婚,必定无异于往她和她的家人心灵上捅刀子,我下不了手。第二,人活在世上,就这么几十年光景,包袱背得太多了,绳索捆得太多了,我们已经人到中年,何必再添上离婚这么一场折腾?第三,我大学毕业,干了几年律师,在省、市司法界还小有名气,如今要与菜场里卖肉的妻子离婚,那还不是典型的‘陈世美’?也许,有的人觉得为了离婚当‘陈世美’也值,不少人也就是这么干的,可我不能。我有我酷爱的职业要干,我常替别人打离婚官司,‘主离派’的名声在外,我要闹起离婚,一定就有人跳出来说,你小子慷慨激昂,为民请命,貌似‘林肯’,原来是等着有一天给自己发‘解放证’!这样不就把我的主张给玷污了,把我这个人给整个的庸俗化了……”

    L的眉间,略有几分惆怅,眼睛望着窗帘,似乎它是透明的,可以看见对面那幢楼的灯光,目光也迷迷蒙蒙的,恍如黛色的远山,漫上了一层袅袅的乳雾:

    “怎么说你呢,说你是一时感情冲动,你又挺有理性;说你自私,你又挺为妻子着想;说你少责任心,可你对自己的职业看得比感情还要重要……”

    像是一阵强烈的歉疚所驱使,也像是因为L的第三只眼睛,快逼近我骨子里所感到的疼痛需要掩饰,我一把拉过她来,拥在自己怀里:

    “你真是个小精灵!可生活是复杂的,你无法什么都认真,什么都苛求。就像我妻子,她现在很难吸引我,这并不是她本身的过错;就像你的丈夫,一个自卑的人总想去哪个舞台上登高一喊,表现自己的生存价值,在某种程度上说,这也是历史的原因所造成的……何必因为我们两个人的关系,去改变他们的生活,只要我们实实在在地生活在灵肉交融的情爱内容中,形式便变得无足轻重……”

    L秀丽的睫毛蔫蔫地垂下了,我们的嘴唇紧紧压在了一起……

    到现在,我和L的情人关系已经保持近两年了,她没有再提起过双方离婚的事,似乎也没有了一种负疚感。每个月,总会打几次电话到事务所来,约我到她家里去。我的生活方式则没有太大的变化,该忙什么案子,还忙什么案子;该到什么地方出差,仍去什么地方jL差。我没有去压抑自己对于L的一份情感骚动,但也没有听凭这股骚动,将岁月业已缔就的一切给全部裹胁了去……

    唯一变化大的,是在我的心理上。只有我自己清楚,我所接受的现代观念即使再孔武有力,也无法卸去心头那份沉重的负疚……

    除去历史上,妻子将她的全副身心交给了我,而我将自己的全部患难交给了她,我却从未像对L这样的爱过她外,还有一个不便启齿的原因:

    在我和L过性生活时,L会全身痉挛,大腿悸动,开始我以为这是出于一种紧张、恐惧心理,次数多了,我发现这便是有关书上常提及的“性高潮”了。而我和妻子过性生活时,她从未出现过这种情爱上的颠狂状态。犹如没有吃过螃蟹的人,永远不会知道螃蟹的味道,妻子也许以为天下夫妻的性生活都是这般四平八稳,无涛无浪……

    可我一旦经历了,我便不能不有恻隐之心。人的生命只有一次,人应该享受生命本身所带来的最大欢乐。自生孩子后,我和妻子的性生活不多,每月只有一两次。和L有了这段关系后,我则尽力和妻子每星期有一次,一般不是出于她的要求,也不是出于我的生理渴望,而是自己想使负疚心理得到某种平衡,另外也想尝试使妻子达到那种颠狂状态……

    可这正合了一句名言:“假的就是假的,伪装必须剥去”,情爱上的事情,掺不得半点假。在彼此的心灵间,只要有一方,哪怕存有指甲盖般大的芥蒂,你就无法使对方达到那种颠狂状态。L一次告诉我,她在与其丈夫的性生活中,也从未出现过这种状态……

    我的负疚,还源于一种比较,这种比较使我对L称之为“爱”的情感多少打了几分折扣。我很难说这不是卑鄙,但是两个活生生的人在你的身围,你又很难不去比较:

    妻子可谓是中国典型的贤妻良母了,若要说她自身的缺点,那便是在精神上,犹如母鸡安于孵雏一样她太安于做贤妻良母了。无论我出现了什么情况,我相信她不会有外遇;只要我不提出离婚,往她及她的家人心上捅刀子,哪怕我脏得是沾满烂草碎屑的冰块,她也会像大海一样,默默无闻地以滔滔热浪将我给包容掉,融化掉……

    L就恐难称之为贤妻良母了。她对情感生活有很高的要求,她的丈夫没能通过她的第三只眼睛,我自忖,若不是现在我们还处于一种松散的情人关系,我也通不过。我如果和L结婚,成天生活在她的眼皮底下,我们会有幸福的开始,但也难有圆满的结束……

    你问我今后怎样,沧海桑田,世事更迭,谁都难预测今后的命运,但我可以告诉你这么几点:

    一、我永远不会去毁掉这个家庭。当然,在灵与肉两方面都和谐美满的家庭,是挺诱惑人的。但现在我想通了,灵与肉的统一是很难的,但对于一个家庭,主要是灵的问题。两个人在一起生活不是一年,两年,而是一辈子,这一辈子当中春花满树、夏果飘香的岁月,又是那么短暂,多是黄叶飘飘、霜雪覆盖的日子,如果没有灵的恬淡、祥和,人生就没有一个稳固的根基……

    二、我会珍惜与L的已有的这段感情。她曾经对我这样说过:

    “我们虽然不能像夫妻一样天天在一起生活,但在和你有了这么一段以后,我觉得自己要比天底下的很多夫妻幸福!”

    只要她还感觉到幸福,我就会和她保持情人关系,但决不会去损害她的家庭。

    三、好像有一本小说,叫《小城无故事》,我相信今后我不会再有什么故事了。在命运安排给我了一个这样的妻子和L这样一个情人之后,我觉得自己该满足了,人不能太贪婪,总觉得到手的只是瓦片,未到手的一定是金子。不满足的结果,许是捡到手的只是瓦片,而丢掉的正是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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