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鸳鸯-大拇指与小拇尕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哈蛋一年十二个月里有八九个月的时间在外面跑,刚嫁给他那两年媳妇很不适应,老是想他,白天还好说,有公公婆婆小叔子等,混在人伙伙里不察觉一天时间就过去了。晚上就不好打发,看电视吧,看到里面的青年男女都是一双双一对对的,就想到自己的孤单,觉得电视也没意思了,而且也不能由着性子看,婆婆一双眼盯着呢,电费贵得很。睡在枕头上,觉得身畔空,心里也空,世界空落落的。抱住哈蛋的枕头凑在鼻子下闻,闻到了一股子男人特有的汗腥味儿,深深吸一口气,将气味咽进肚子里,心里还是空落落的。又不敢给人说,怕惹来一顿笑话,说她一个妇道人家不本分,想男人想疯了。后来有了娃就不想了,等把第二个娃生下,她竟然一点也记不起想那个人了,两个娃娃够她忙碌的了,而且又是家里又是田里的,一天忙到黑,一头栽倒在炕上,就盼着娃娃夜里乖,别闹腾,好让她睡上个囫囵觉。两个娃也习惯了没有父亲的生活。如果说她还能想起哈蛋,那就是没钱花了,等着他往来寄钱的时候。有时候她睡在被窝里一个人想,他们现在的日子究竟是好呢还是不好,说不好吧,男人每个月都能挣回一两千元,够她娘儿们花销了,她还思谋着存一点,趁早给娃娃存学费,等他们上了初中高中再考上大学的话,到时候用起来就不用作难了。可是,说好吧,这日子分明是有欠缺的,一个男人一个女人凑成了两口子,再加上俩娃,组成了一个家庭,可是这个家里的男人常年回不了家,女人有大半年时间在守活寡,娃娃经常见不上父亲,就算有她疼爱着,她还是觉得亏欠娃娃,没有父亲的疼爱和教育,谁知道他们长大了会是什么样儿的。这样想的时候哈蛋媳妇心里气愤愤的,有些怨恨哈蛋,觉得他真是长着一副铁石心肠,就知道一心挣钱,把钱看了个重,难道就不能少挣点,多回来看看他们娘儿仨啊?白天逗逗儿子,夜里搂着媳妇,多幸福的日子,真是个傻人,咋就不知道趁着年轻多享享团聚的幸福呢?然而,哈蛋媳妇转念间就会自己把这个想法给否决了,她说你真是傻啊,你以为哈蛋愿意一年四季像狗一样在外头流浪啊?他是没办法,你们娘儿们三张嘴等着吃饭呢,现在的日子,哪一样上头能少得了钱呢?都是要花钱的,别看是在乡下,没钱还是一步也蹬打不开的,简直能把手脚给困死了。

    这不大儿子大拇指刚刚五岁,还是玩耍的年纪,但是村里办了个幼儿园,几个毕业了找不到工作的大学生凑一块儿办的。村里人纷纷把娃送了进去,邻居鼻筒的儿子才四岁,鼻筒媳妇也给报了名,把娃打扮得新簇簇的往幼儿园里送。哈蛋媳妇坐不住了,大拇指比人家还大着一岁呢。就也去问,老师说五岁正合适,再耽搁就迟了。哈蛋媳妇决定让娃上,可是一听收费就愣了,一学期五百,校服书包另算。哈蛋媳妇说咋这么贵?老师笑了,说这还贵,你去城里打听打听,回来就会发现咱这里一点也不贵。我们几个年轻轻的,成天围着娃娃转,不挣几个生活费能说得过去吗?哈蛋媳妇还是觉得贵,回家给哈蛋打电话说了情况,哈蛋一听村里娃娃都上了,说一点不贵,城里最便宜也是好几千呢,那也是私人办的,叫咱大拇指上吧,我这辈子没啥出息,就是个打工卖臭力气的,再不能叫咱的后辈踏我的老路。媳妇一听说你和我想的一样,那我就叫咱大拇指上了。

    五岁的大拇指就背着个小书包淌着鼻涕去幼儿园念书了。他这一走,弟弟小拇尕落单了,一个人没人耍,整天缠着他妈,前脚跟着后脚,寸步也不离开。她下地时带着他,她干活,小拇尕头上扣着大人的草帽子在地头上捉虫子,或者拔野草。有时候冰草叶子把手割烂了,血糊了手,等她发现已经干了。过去几年,哈蛋媳妇的日子都是这样过来的,一个人拉扯着两个娃娃,有时候做一顿饭吃,有时候娃娃哭闹,吃不到嘴里就只能饿肚子。有段时间甚至用布带子把娃娃绑在背上,背着娃娃去地里干活。汗流浃背的,娃娃受罪,她也热烘烘的难受。但是没办法,娃娃得拉扯,田里的活计也不能耽搁,那几年哈蛋还是个小工子,挣到的钱不多,一家人的生计还得靠种地垫补。哈蛋父母人倒是不老,才五十出头,但是他们根本没工夫帮儿媳拉扯一把孙子,老两口在忙死忙活地抓光阴,积攒给老二老三娶媳妇的钱,所以一点也帮不上儿媳的忙。婆婆甚至比儿媳还忙呢。哈蛋媳妇想起来就对他们有些怨恨,有时候觉得他们是真的忙,有时候又觉得他们偏心,不疼儿媳也就罢了,连孙子也不疼,真是说不过去了。前几年她是咬着牙熬过来的,从来不敢指望别人能帮上自己的忙。今年刚刚松了口气,大拇指能带着小拇尕玩了,她就把小哥俩带到地头,叫他们玩耍,自己一边干活一边瞅空子看看他们。但是大拇指这一上幼儿园,又把她难住了,离开大的,小儿子一个人不好好玩,不是哭哭啼啼缠着她,就是往别的地方跑,地畔四下里分布着水渠,这几年时不时传出消息说谁家谁家的娃娃掉渠里淹死了,她就不敢任由小拇尕乱跑。哈蛋媳妇一颗心牵扯着儿子,一块子油葵没好好锄,长势很勉强。还有那一块子玉米,几乎叫野草给淹了,草把薄膜都胀破了。她只能一手拉着小拇尕的手,边哄他边腾出一只手干活,这哪里是干活呢?跟耍把戏一样。

    看看进人农历五月,枸杞子红了,人们更忙了。枸杞是这几年才种起来的,乡上宣传叫公路沿线的土地别再种麦子、油葵、玉米了,发展特色产业,种构杞。吆喝了一两年,公路沿途的土地就全部种成了构杞。去年就挂果了,但稀稀拉拉的,今年开始丰收了,满枝头都是红嘟嘟的小果子,把人的眼都能耀红。枸杞子成熟了就要赶紧摘,不敢耽搁。但这是个慢活,得用两只手一粒一粒地往下摘,很费时间。那些种得多的人家,自然得雇人,几天工夫大家就适应了这种现状,公路沿线的人家男人女人纷纷出门,参与到摘枸杞的队伍里,一天摘到黑,摘了多少公斤,按数量计算工价,当时就能拿到现钱,挣到钱的人心里甜滋滋的,握着票子,心里高兴,谁也没想到在家门口也能挣到钱了,还是现钱,还免了跑到外头打工的辛劳。而且这时候农活不忙,没有到收割的时节,每家每户的妇女就扔下家里,一心摘枸杞了。哈蛋媳妇先还犹豫着,她主要是娃娃没人看,大拇指送进了幼儿园,还有小拇尕呢。她决定不去挣这个钱,哈蛋也在电话上说了,说你只要给咱把两个娃操心好,比啥都好,家里有我一个人挣钱就行了,多了咱多花,少了咱少花,钱嘛,多少才是个够呢。媳妇说你不知道,别人挣钱都要挣疯了,我咋能不眼热呢,只要一想到别人一天就是七八十、五六十地挣,我闲闲坐着,啥也挣不来,我心里慌啊。哈蛋说要不把娃给咱妈看,你每天给她二三十块钱,等于咱也给她付工钱了。媳妇说这主意好,当下就去找婆婆商量。婆婆不在家,哈蛋媳妇只好晚上带两个娃去找。婆婆听了儿媳的话半天没吭声,公公将一口痰吐在地上,用脚碾着说你们以为你妈闲着,其实她比你们还要忙,她摘枸杞子不比年轻人慢,一天挣了七十多呢。婆婆说这几天生疏,所以手慢些,过两天熟练了,一天挣个八九十不难。哈蛋媳妇一看这架势,就知道叫婆婆看娃是不可能了,拉了儿子折回家。

    第四天上,哈蛋媳妇去幼儿园门口接大拇指,几个年轻媳妇也都来接娃娃,凑在一起叽里呱啦地闲聊,哈蛋媳妇站在一边听,一个说现在摘构杞子可挣钱了,我一天挣了八十五,一个媳妇子说她挣了九十多,这不,新买了凉鞋和衬衣。另一个媳妇撩着衣襟说今年时兴的衬衣是薄纱料子,贵了点,但是很凉快,样子也好看。几个女人呱呱笑着,说的全是摘枸杞子和挣钱的事。哈蛋媳妇听着,忽然心里自卑起来,低头看看自己的穿着,一件棉布衬衣,已经对付了两个夏了,脚上是手做的布鞋。和这几个媳妇子比,她显得灰头土脸的。尤其一队的马前门老婆,那么邋遢一个人,干活哪里有哈蛋媳妇麻利呢,居然也能一天挣七十多呢。哈蛋媳妇想凭着自己的利索手脚,连着摘一个月的枸杞子,还不挣回个两千多元,比哈蛋在外头打工还好呢。第二天就带上小拇尕进了枸杞子地。她戴一顶软边凉帽,给小拇尕戴顶娃娃凉帽。枸杞子树上长满了小刺,稍不留意就扎人手,小拇尕刚进到枸杞丛里很兴奋,到处乱跑,也要摘枸杞子,将这红艳艳的小果子往嘴里扔。不一会儿就被扎得哇哇哭,枸杞子吃了几把,嘴里苦起来,对那满树的小果子没了兴趣,嚷着要回家。哈蛋媳妇叫他坐在地上刨土土玩耍。一会儿他又不坐了,说热得慌。确实,头顶上的日头越来越毒了,大人都觉得受不了,哈蛋媳妇觉得娃可怜,可是,一想到红彤彤的票子,想到每摘下一把枸杞子,就能挣到几毛钱的手工费,她真是舍不得离开啊。后来小拇尕不闹了,她忙快快地摘,她虽然是新手,但是凭着一直以来的麻利劲儿,她一点也不比别人慢。中午回家的时候,她才回过头去看娃,小拇尕睡着了,裤档尿得湿乎乎的,小脸上全是泪痕,手心里攥着两把土,小脸蛋上几个红疙瘩,再看身上,几只虫子在悠闲地爬行着。哈蛋媳妇一看这不是办法,就等了几天,等到幼儿园放了假,便叫大拇指看着小拇尕,小哥俩留在家里,她接着去摘枸杞子。俩孩子自然不愿意,嚷嚷着要到外面去耍,哈蛋媳妇不敢往外放,出大门不远就是公路,班车、小车、蹦蹦车、摩托车接连不断地蹦跶着,偏偏娃娃爱在马路上玩耍,万一叫车给碰了挂了,都不是耍笑的事,会出大麻达的。自打门口这公路开通以来,沿线的孩子可没少出事,碰死的,致残的,叫人听着害怕。就算在路边上玩耍也是很危险的,有些人贩子专门抢娃娃,乘人不备,跳下摩托,或者从车里出来,一把逮住孩子,娃娃来不及哭喊一声,就被飞驰的车辆带走了。这样的事情电视里演的还少吗,看着就叫人揪心。

    哈蛋媳妇出门前就把大门从外面锁上了。她叫两个娃在家里好好待着,饿了抽屉里有馍,渴了水壶里有晾好的开水,心慌了打开电视看动画片,乏了上炕睡一会儿,妈妈很快就会回来,挣好多好多的钱,过几天领他们去集上买凉鞋,每人一双。妈妈走了,小哥俩起先试图打开大门跑到外面去玩,他们趴在门槛下往外钻,可惜门缝很窄,他们的脑袋连半个也挤不出去。爬上门框往外翻,更是困难,铁门很光滑,大拇指爬上三四步就滑下来。只能从墙上往外翻了。他们把房前房后的土墙都观察过了,奇怪的是平日里觉得这些墙并不怎么高,可是真要爬上去,还是不容易。他们搬来椅子,站在椅子上,还是离墙头差着一截。大拇指说要不你站在我肩上,我把你送上去,然后你伸手拉我上去。大拇指蹲一个马步,小拇尕踩着哥哥的肩膀站起来,他的手能够上墙头了,遗憾的是身子还是爬不上去。大拇指说你鼓劲呀,鼓点劲就上去了。小拇尕说谁没鼓劲呢,吃奶的劲都鼓上了。大拇指蹲不住了,说真是个吃屎的货,我驮不住了。小拇尕急得要哭了,说我就是爬不上去呀咋办?大拇指腿子一软坐倒了,小拇尕一头栽下来,啃了一嘴土,呜呜地哭起来。大拇指抬头望着墙头,说我要是孙悟空就好了,一个筋斗再高的墙也能翻过去。又说要是哪吒也不错,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脚底下风火轮一蹬就行。哥俩决定不再翻墙,回屋看动画片。

    哈蛋媳妇淹没在枸杞丛里。摘枸杞子的大半是妇女,大男人是受不了这个苦的,酷热难当也还罢了,最难受的是枸杞树矮小,高处的果实可以站着摘,下面的就得弯下腰,最下面,几乎就要趴在地上才能摘到,叫大男人弓着身子忙活一天,那是很难坚持下来的,还有男人大多行动比女人迟缓,摘枸杞子图的是速度,而女人大多比男人眼明手快。所以,撒落在枸杞地里的人群花花绿绿的,大姑娘小媳妇,一个个麻利地忙活着。哈蛋媳妇学大伙的样,在凉帽上面再搭个纱巾,这样可以遮挡阳光,不至于整个脸面遭到暴晒。说实话这活计不好干,时间一长,腰身就直了,酸疼酸疼的,直起来弯不倒,弯下了就觉得很难再伸直。然而,摘枸杞子就是不断站起又弯腰的过程,幸好她不娇气,打小就与农活打交道,啥活儿也吓不倒她。左右两边的树丛里都是妇女,只听见一双双手采摘枸杞子的沙沙声,这声音那么快,一刻也不停,仿佛在提醒她不敢慢,慢了就比不过人家,她是个好强的人,生怕落在姐妹们后面,就一刻不停地采摘着。

    头一天,哈蛋媳妇挣了七十五块钱,第二天八十七块,从第三天开始每天都达到九十块。摘枸杞子的妇女都知道哈蛋媳妇的麻利能干了,夸她真是利索。哈蛋媳妇也觉得说不出的高兴,夜里给哈蛋打了个电话,说了自己挣钱的事。哈蛋沉默了一下,说你把娃锁在家里,这好着吗?家里又是水又是电的,娃还太小,万一弄出点啥麻达,那可咋办?媳妇说我也愁这个呀,但是有啥办法呢?看着别人都热火朝天地挣钱,叫我眼巴巴看着,我心里着急呀,咱不能眼看着把日子过到人后头呀,我想着挣几个算几个,多少也能减轻你肩上的担子呢。哈蛋想了想说,你说的对着呢,但我咋总觉得不放心呢,那你就把水缸锁在厨房里别叫娃娃进厨房去,还有把低处的电绳子都往起搭一搭,免得他们胡乱去抓。媳妇说知道了,婆婆妈妈的,咋变得比我还唠叨呢。哈蛋说那我就挂了啊。媳妇说还真挂啊,就再没说的啥?哈蛋说没了。媳妇说就不想我啊?哈蛋哈哈笑,说你个死婆娘,越来越放肆了,我成天和水泥打交道,累死累活的,哪有精力想老婆。再说想也白想啊,水缸里的月亮,镜子里的花儿,那是白熬煎人呢,所以我不想。媳妇眼窝热了,说我也不想你。两口子都明白对方是正话反说,就挂了电话。

    妈妈又去摘枸杞子,大拇指和小拇尕照旧看电视,看喜羊羊与灰太狼。看着看着,忽然没电了。去拉灯泡,是亮的,说明没有停电。这就怪了,为啥偏偏电视不能看了?大拇指说坏了,怕是荧光屏烧了。小拇尕不明白,说哥把啥烧了,咱没点火呀,咋能烧呢?大拇指说你不懂,你个碎屁仔知道个啥?大拇指把电视关上又打开,打开又关上,开关吧嗒吧嗒作响,折腾了几回,电视跟睡着了似的,就是没动静。大拇指趴在电视后面看情况,电视后面有好几根电线,粗的细的都有,他喊弟弟给自己接个改锥,他要看看究竟哪里出了问题。小拇尕将两个改锥全递上,大拇指将改锥头别进插头里,太大进不去,换个小的,这一下子进去了,他还没来得及在里面转动,胳膊一麻,半个身子全麻了,一头栽倒下来。小拇尕锐叫了一声,上前去拉哥哥。哥哥直挺挺躺着,小拇尕吓坏了,心里说哥哥一定是死了,就哇哇大哭起来。大门一响,妈妈回来了。在门口听到了哭声,跌跌撞撞扑进来,一看呆了,忙抱起大拇指揪着他耳朵哭喊。大拇指慢慢睁开眼睛,说妈你别打我,我只是想检查为啥没电了。哈蛋媳妇见儿子没事,高兴得流出眼泪,说你们两个碎土匪啊,谁叫你们害电的,我给你们说啊,电这东西不是好耍的,能要人的命呢,连个响声都没有就会把人打死了。谁要是以后还敢碰电,我就用切刀剁了他的爪子。大拇指和小拇尕都保证说不敢了。

    娃娃保证不再害电了,但是哈蛋媳妇不敢把他们在屋里锁了。就算她把电绳子全都高高挂起来,这娃娃要是害起来,你能挡得住吗?万一被电打出个好歹,她可咋给男人交代呢?她越想越是心惊,第二天没有出工,给娃娃把脏衣裳清洗了,又在当院里晒了一盆水,摁着俩小子的头给他们洗澡。小哥俩拍打着光溜溜的身子戏耍,溅得妈妈满身的水。干活的间隙,哈蛋媳妇走了几次神,冷不防心思就滑开,跑到枸杞地里去了,她似乎看见那些妇女们正在热火朝天摘枸杞子的场景,一双双手带了电一样刷刷刷,要多快有多快。那速度就代表着挣钱的多少呢,一想到硬铮铮的票子,谁心里不热呢。哈蛋媳妇心跳跳的,再也不能平心静气地干家务了。她这是怎么啦?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以前干啥都心思清晰,静着心一样一样干。自打摘了枸杞子,尝到了挣钱的甜头,这颗心就不安静了,干啥都想着这活计能挣多少钱,划不划算?就连待家里给娃娃洗衣做饭都这么去想,这就有些不对了,难道还要有人给自己算工钱吗?真是钻进钱眼里出不来了?她笑着骂了自己一声。转念一阵,心思又绕到挣钱上来,心里说今儿天气不算太热,有些碎散的云彩,正是摘枸杞子的好天气。今儿若是出工,挣他个一百元也说不定呢。那几个和她一样麻利的媳妇子这会儿肯定一心摘枸杞子呢。她觉得一颗心就像那红艳艳的枸杞子,热切地盘算着,转念又为自己今天少挣了钱而惋惜不已。

    第三天,哈蛋媳妇准时出现在摘枸杞子的队伍里。半夜翻身时她终于想到了一个寄放孩子的地方。后院土崖下不是有口窖吗,现在萝卜洋芋早吃完了,窖空着,她打扫了,将四壁的老鼠窟窿全部用土块填实了,扯了几抱干麦草铺进去,又在里面放了一壶水,几个馍,一个尿盆子,临出门把两个娃放了进去。娃娃很不愿意下窖里去,说黑乎乎的,躲里面捉迷藏还罢了,要待一整天,肯定要心慌的。她连忙说猛一看里面黑,待一会儿就适应了,不会觉得黑,再说窖口我不盖,叫敞开着,等日头出来了说不定还能看到光亮呢。又答应晚上回来一定给哥俩买方便面,麻辣条,一人两包,还有,忙过了这一茬马上给他们买新衣新鞋。又把一个被子一对枕头给放进去,说你们就放开了耍,瞌睡了躺下睡就是了,我想过了,这里面绝对安全。大拇指、小拇尕还是不愿意,哈蛋媳妇没有工夫跟他们纠缠,连哄带骗把他们弄下去,急急忙忙搭块纱巾锁了大门就往地里赶。这一整天,她心里很踏实,再也不用心心念念记挂孩子了,一心都扑在枸杞上,这种感觉真好,虽然是为别人摘句杞子呢,但是只要你摘得多,天黑拿到的工钱就多。照这样干下去,几茬子枸杞子摘过,她挣的钱就能超过哈蛋两个月的工钱。到时候把哈蛋叫回来,叫他在家里多坐上两个月,小两口子早晚相守相守,也叫娃娃们享一享一家人团聚的福。她甚至为自己想到的办法感到骄傲,把娃娃们放在窖里,这办法猛一想有些荒唐,但是细细一想就不是了,那口窖很深,四下里都是黄土,一排人踩的台窝间距很大,只有大人才能够得上,两个娃在里面就像进了保险柜,由着性子闹去吧,水、电、火、交通等等的安全隐患全被排除了,就算心慌些,熬一熬也就过去了。唉,千说万讲都是为了穷日子啊,只能委屈他哥俩了。又想晚上回家路过小卖部一定要给他们买点小零食,好好表达一下当妈的心里的歉疚。

    天黑算账时,哈蛋媳妇果然挣到了一百元。开工钱的男主人说你这个媳妇子咋这么麻利,机器人也赶不上你啊。哈蛋媳妇接过钱,心里灌了蜜一样甜,觉得满身的疲惫也减轻了,飞一般奔向家里。把两个娃从窖里拉上来,她心疼了。小哥俩全身都是土,头上、脸上、鼻子、眼里、耳朵碗里、指甲缝里也都是土,头发乱蓬蓬扎着,脸上就剩下一双眼睛骨碌碌转动。他们围着妈妈乱跳,老大说心慌死了,简直把人心慌死了,跟坐监狱一样!老二想说什么,一着急越加说不出来,吭吭哧哧地打着结,她没工夫细听,就忙打断了说看看这是啥,好吃的,美死你们!俩孩子果然高兴,抱着零食就忘了一天的不愉快。第二天,哈蛋媳妇照旧把娃放进窖里,两个孩子在身后闹着不愿意,她心一横就风风火火出了门。说实话窖里一点也不好,潮湿,黑暗,就那么大一点地方,对于爱到处玩耍的娃娃来说,要待上一整天,可能真的很难受。她觉得自己有些残忍了,娃娃还这么小呢。然而,转念一想,觉得这是最合适的一条路,还能叫她怎么办呢?一个人忙里忙外的,又没有分身术。别的媳妇还有婆婆帮忙,她是没指望的,在摘枸杞子的队伍里,婆婆干得最泼实,恨不能给家里挣个金娃娃抱回去的样子。见了她竟然都没有问一声两个娃娃由谁照看。看来婆婆的眼里就剩下钱了。

    哈蛋媳妇白天在枸杞地里忙一天,晚上回到家草草吃过饭,头挨上枕头浑身就像散了架一样,到处酸疼,困乏,连翻身的气力也没有了。偏偏大拇指和小拇尕调皮,不好好睡觉,这一个骑在她身上,那一个趴在脖子里;你挠挠脚心,他搔搔胳肢窝,一会儿打起架来,你哭我喊。哈蛋媳妇说你们睡吧,再折腾你妈就要死啦。娃娃说白天窖里睡醒了,现在睡不着。哈蛋媳妇气急了,说我呀为啥要养你们两个土匪儿子呢,要是换成一对女娃肯定没有这么害!大拇指嘎嘎笑,说你后悔也迟了,我奶奶说你肚子上挨了刀,再也不能怀娃娃啦。哈蛋媳妇一巴掌甩过去,大拇指躲得快没打上。小拇尕钻进怀里来要揣蛋蛋。巴掌就落到了小拇尕的屁股上,只是力道早就减了,他没感到疼,一双小手抱住了一个奶头,嚷嚷着还要另一个。哈蛋媳妇心里烦躁,一把推开他,呵斥说都多大了,还揣蛋蛋,羞不羞!小拇尕哇的一声哭开了,说爸爸爸爸你来看,坏妈妈惹你的小拇尕。他发音含混,但是当妈的能听明白一串话里的意思。她不由得心酸了一下,紧紧搂住他,把一个乳头给喂进嘴里,孩子噙着奶头不再闹,慢慢睡着了。等两个娃都睡着,哈蛋媳妇的困劲儿错过去,睡不着了。就开亮灯看一对孩子,大拇指岔开腿子睡着,一只手窝在脖子下,另一只搭在肚子上,连肚脐眼里都糊满了泥巴。今天早上她将窖里变潮的麦草抱上来,重新铺了层干爽的。她看到窖底已经不像个窖萝卜洋芋的地方了,四壁的黄土被孩子的小手手挖得千疮百孔,是哥哥带着弟弟过家家呢,挖一间上房,挖一间厨房,再挖一间草房,一间牲口窑,他挖了无数间小窑洞,小小的手在黄土上留下了大大小小的壁窝和划痕,连那些她塞掉的老鼠洞也挖开了。她叹了口气,抓起孩子的手察看,哥俩的指甲都磨得很秃,尤其大拇指右手几个指头磨得都露出肉来了,红红的。她拿起小手亲了亲,摸摸孩子的头,心里说要是给他们每人一把小铲子,他们一定会很高兴,也不会伤到手了。然而这肯定不敢,万一他们打起架来就很危险。再看小拇尕,趴着睡,胖乎乎的小屁股圆鼓鼓撅着,她拍拍软乎乎的小屁股,将他扳正过来,这娃打小就爱趴着睡。其实他仰八叉睡着的样子更可爱,圆嘟嘟的小肚皮往下一对儿白乎乎的腿,两腿间的小牛牛耷拉着。她伸手拨一下,再拨一下,它就调皮地抬起头来,对着她点头。她被逗笑了,趴下亲一口,再亲一口。这一对娃娃呀真是她心里的一对宝。有时候想起自己这几年在这个家里吃的苦受的罪,觉得委屈,但是一想到娃娃,就觉得啥都是值得的,只要他们俩乖乖地成长,当妈的还有什么奢求呢?现在就盼着他们以后能好好念书,成人后比哈蛋有本事,至少不再活得这样艰辛,她和哈蛋就心满意足了。

    清晨天气似乎阴着,感觉没有平时亮堂,两个孩子留恋着被窝,十分不愿意起来去窖里,大拇指说我再睡会儿,困得很。哈蛋媳妇忙给牛添上一整天的草,水槽里倒满水,钻进厨房快速烙出一沓饼子,烧了壶开水,看天色还没亮起来,但是看表时间早就超过了平时,她不敢再等,将娃娃从被窝里扯起来,草草穿好衣裳往窖里送,小拇尕吃着热饼子乖乖下去了,大拇指忽然一把抱住她的腿哭起来,说怕怕,妈我不去窖里,有虫虫咬。哈蛋媳妇一把打开他的手,说当哥的还不如兄弟了啊,哭哭啼啼像个啥!乖乖听话妈晚上给你们买好吃的,妈的大拇指听话得很,快快快,我要迟到了。大拇指哭声响起来,坚持不下去,说害怕,心慌,里面黑得很。她狠下心将他放进去转身就走,不知道是哥哥打了弟弟一下,还是哭声惹哭了弟弟,就听到弟兄俩一齐哭起来,含含糊糊说着什么。她顾不上细听,忙忙抓了遮阳帽走,将大门反锁了就朝地里跑。赶到地头,发现好的地方被别人抢占光了,就只能在最边上干起来。手底下刷刷地忙碌着,心里在遗憾,摘枸杞子谁不想争抢好地方呢,别看都是枸杞子,那些水土肥沃的地里,枸杞子颗粒大,稠密,同样的时间里摘下的果子数量重出好多,挣的手工费自然多。她抬头打量前方,地头很长,一直延伸到前面去了,她觉得懊恼极了,这一迟到真是耽搁事情呢,看来她今儿一天时间都要在最边上这块差地里和最小的枸杞子打交道了。晚上算账时挣到的钱肯定要输给那几个麻利妇女了。这时候云层淡开,日头照在头顶上,她觉得热得不同以往,摸头上,才记起今儿走得急只戴了遮阳帽,罩在外面的纱巾忘了。别看是个薄得透明的纱巾,罩在外面却很顶事。没有它可是将整张脸都曝晒在骄阳下了。女人们终究都是爱惜脸面的,下地前一律用帽子加纱巾武装了自己。哈蛋媳妇想,看来中午得回去取纱巾。到了中午,最热的时节,头顶上一颗大日头像颗巨大的白炽灯定定照着,人感觉热得没地方躲,恨不能扑进凉水缸里图个爽快。但是摘枸杞子的人一直顶着烈日干活,直到十二点了,大家才凑到地头的阴凉下,各自掏出干粮啃起来。哈蛋媳妇觉得脸上热辣辣的,知道是晒伤了,心里想着回家去,但是脚步沉沉的,一屁股坐下就再也不想往起爬,干活时全凭着一口气,这口气一旦吐出来,浑身就散了架,她草草咬几口馍馍,把带的一瓶子凉开水全喝了,然后趴在地埂上睡着了。真是累啊,她觉得要不是咬着牙撑着,连走在路上都会睡着。一旦睡倒,觉得一身的肉不属于自己了,一个劲儿拧着酸疼酸疼的。她想起男人哈蛋来,他也是成天顶着毒太阳干活的,这会儿不知道干啥呢。

    下午接着早上的活茬继续干,哈蛋媳妇挪着脚步,凑到枸杞树前,看到满树红艳艳的小果子,伸手摘起来。人就是这样,即便很乏很累了,但是来到活跟前,还是能强打起精神来。枸杞树矮小,满身都挂着果子,就得人不停地直起身子摘高处,再弯下腰摘低处的枸杞子。这样不断地起来蹲下,蹲下起来,最难受的是腰部,到了下午简直就像打了石膏,完全僵硬了,僵直中带着疼痛。这时候摘枸杞子的人们要克服的不仅仅是疲劳,还有疼痛。盯着树身瞅的时间一长,感觉满树的果子变成了小小的红点,在到处晃动,晃啊晃,眼前一阵一阵发虚。据说枸杞子有健体提神明目的作用,价钱不菲,但是哈蛋媳妇觉得到了下午,她嗓子眼里甜腻腻的,连放一颗果子尝尝的欲望都没了,甚至想到它们的味道就心里犯潮。最渴望的是找一个阴凉的地方躺下睡一觉,美美地无牵无挂地睡上一觉。然而,她想到长年在外的男人,两个正在长大的儿子,一个家庭的生计摆在眼前,就再也不敢睡了。咬着牙继续摘果子。一双手潮津津的,身上的汗塌下去一层,又冒出一层。根本记不清重复了多少遍。盼着夭上的太阳脚步快一点,时间过得快一点,天黑了就能收工回家。一想又被自己的想法逗得暗自发笑,时间又不是刮北风,呼啦啦一下去就能过去的。

    下午,离收工还早一点,她心里忽然急慌慌的,把什么丢了一样,再也无法集中精力摘那一颗颗小巧的红果子,有时候眼前发虚,竟然摘下了绿色的果子。她想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就是说不出的心慌。便第一个收了工,过完秤,领了钱,数目没有昨天多,她有些遗憾,脚步虚虚地走着,心里盘算着明天一定早早来,抢一片最好的地,把今天少挣的给找补回来。她在村口的小卖部买了一包盐和一包酱油,给大拇指小拇尕买了方便面和薯片,看到有点心,又买了一包,准备明早拿出来哄他们高兴。她打开家门,先给牛倒一桶子水,添一背篼草,老牛渴坏了,一头扎进水里,扑腾扑腾吞咽着凉水。她绕过牛,去后院看娃娃们。后院里静悄悄的,太阳早就西斜,土崖下的窖口黑洞洞的,她忽然腿子软得厉害,没有听到两个娃等到她回来的欢呼声。他们大概睡着了,这会儿睡什么呢?她心里带着说不出的爱怜,还有点儿细微的嗔怪,趴在窖口上喊他们的名字。刚从太阳下面走来,猛地俯身在窖口上,眼前一团墨黑。慢慢才适应了,能看清窖里的情形,他们果然睡着了,喊了好几声都没声息。她看到他们睡在窖里,睡得很沉的样子,她那么大声地喊都没有反应,她决定下去抱他们。哈蛋媳妇慢慢溜下去,脚下踩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一摸是手电,打开了,一道雪白的光扑满了窖。借着光,她看到大拇指趴在地上,小拇尕仰面躺着。他们的脸色青中发黑,身子直挺挺硬邦邦的。她推推大拇指,再拉拉小拇尕,都没有反应。她吓坏了,一把扳过大拇指的脸,倒吸一口冷气,只见娃的脸肿得有脸盆大,冰冷冰冷的。再看小拇尕,咣当一声掉了手电,她爬上窖口,哭喊着奔出大门去喊人。

    正在收工往回走的人们被她的哭叫声吸引了,纷纷跑过来看究竟。很快有几个男人出面帮忙,下到窖里把娃娃抱上来放在院子里。他们早就没有气息了,大拇指脸色黑紫,一条腿肿得明晃晃的。最骇人的是小拇尕,他嘴巴大张着,一根灰麻的东西横在嗓子眼里,留在外面的一小截还在慢慢地扭动。蛇!人们被电击了一样,惊呼着退开,又聚上前。一个老汉拍着大腿说真主呀,是一条蛇钻进娃嘴里了,它还活着呀!我活了七十多岁,还没听过这么可怕的事,这是遭啥孽了呀。一个反应快的男人说一定是蛇咬坏了大的,小的吓呆了,张着嘴哭,蛇就爬进了嘴里。女人们纷纷捂住了自己嘴巴,似乎害怕忽然有条蛇窜进自己的嘴巴。一个男人脱下外衣包住手一把揪住蛇尾巴,慢慢往外揪,人们觉得自己的心被蛇咬住了,血在一滴一滴淌。一条蛇被拉出来了,足足有二尺长。它可能闷坏了,不太灵活地扭着身子。男人高高抡起,对着地面摔下来,啪一声响,蛇跳了几跳,在地上艰难地挣扎着。有人拿过铁锨要剁死它。

    忽然,哈蛋媳妇扑过去,双手抓住了蛇,张大口一下咬住了蛇。蛇猛然苏醒过来,身子弹起来,鞭杆一样乱扫着,嘴里的芯子哗哗地闪,哈蛋媳妇不怕,死死地咬着,满口冒血。人们清醒过来,忙上前帮忙,但是哈蛋媳妇根本就不要帮忙,她用嘴巴撕扯着蛇,蛇咬了她两口,她似乎不知道疼,看着眼前的人说怎么会有蛇呢,我细细看过窖里的,只有几个老鼠窝,被我用泥土填掉了,蛇从哪里来呢?老鼠窝里,还是从崖面上爬下来的?她问一句,咬一口,再问一句,再咬,直到将蛇扯成了几截子,然后慢慢歪下身子晕过去。寺里的马乡老闻声赶来,对着惊呆了的人群喊:愣着干啥?快把这媳妇子往医院送,把娃娃的埋体往屋里抬!大伙儿如梦初醒,纷纷忙乱起来。

    快收工了,哈蛋爬到了建筑的最顶层。这是一个即将完工的商场,坐在最高处往下看,密密麻麻的钢筋和水泥之间,工友们像一个个小小的蚂蚁,攀爬在建筑的各个缝隙间,快下班了,干了一天,都很疲累,但还没听到收工的哨子响,所以一个个咬着牙动作机械地坚持着。他松松头上的安全帽,向着正在降临的黄昏深深吐一口气,然后向着西南方向瞭望。城市里鳞次栉比的建筑被他的目光越过,他对这些千篇一律的钢筋水泥建筑没兴趣,他瞭望的是西南方的远方。沿着这个方向往前方延伸,几千里之外是家乡。在那偏远的地方有他的家,家里一个年轻的媳妇带着两个孩子。想起儿子他禁不住偷偷乐了。摸出手机打开相片看,里面存的都是儿子的相片,媳妇用手机拍下来发给他。他有空了想儿子了就打开来看,一张一张地端详,儿子在笑,儿子在哭,儿子吃饭,儿子穿衣,儿子捏着小牛牛撒尿,儿子背着书包去幼儿园,儿子瞪着圆溜溜的眼望着他,儿子在为什么而打架。媳妇拍照水平差,有些画面是虚的,他觉得遗憾。另外媳妇说发彩信费钱,舍不得多发,一次就三张,大拇指一张,小拇尕一张,哥俩一张合影。他贪婪地看着儿子,似乎听到了他们欢快的笑声,打闹声,喊爸爸的声音。两口子打电话时他叫女人让儿子接电话,对着手机喊爸爸,两个小家伙都闭上嘴不吭声,似乎对着手机喊一声千万里之外的爸爸是很不好意思的。他想起他们肉乎乎的小手,暖茸茸的脸脸,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觉得心里毛茸茸的,恨不能现在就伸手摸摸那两张小脸脸啊。还得小半年时间才能到年底,才能回家团聚,那时候他们肯定又长高了不少。他要好好地抱抱他们,半个月不刮胡子,用浓浓的胡子茬扎那两张嫩脸,最好扎得他们哇哇叫。晚上,也可以扎一扎媳妇的脸蛋。呵呵。

    收工了,他站起身,准备向下爬去。

    这时候手机响了,是媳妇的号码。他有些奇怪,媳妇一般不会这个时候打电话,她知道他这会儿还没有忙完。

    哈蛋摁下接听键,将手机搭在了右边的耳朵上,同时目光向着远方望去。西边,残阳染红了半个天空。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