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厂长贴身有两件自卫的家伙：其一是手机，这是显示面子和身份的道具，早期这东西有砖块大小，握在手里靠在耳边于闹市或者人群聚集所在吆五喝六，场面十分壮观，后来手机演变成小孩子手掌那么样，为揭示其存在，用一件进口皮包为之包装并夹于腋下，非常惹眼；其二是关于员工下岗方面的红头文件，里面规定着员工下岗比例和人数，红色标题红色印章，被员工们验明正身后锁进保险柜里，发挥着震慑人心的作用。
据说文件下发当晚，潘厂长毅然拒绝了某私有企业老板的宴请，以头悬梁锥刺骨的精神拟定了员工下岗暂行条例，标明备注以进一步补充和完善。次日，潘厂长鼓着充血的眼睛以日理万机的形象在全厂员工大会上宣布下岗方案和相应措施。
这是大势所趋历史的必然时代的要求上级的意图，我们要乘势前进深入改革，本次全厂下岗名额是……
潘厂长开始物色下岗人选。潘厂长在员工下岗问题上推陈出新开创先河，他不搞一步到位，而是分批分阶段展开，他喜欢看员工整日胆战心惊魂不守舍的样子，他认为这样可以增加员工的责任感和危机感。在确定首批下岗员工后，潘厂长亲书下岗人员名单于宣纸上，张贴在厂大门口。潘厂长在开头语中盛赞下岗员工的牺牲精神，是企业改革的先锋。如此每相隔十天半月，员工们便可以在厂大门口欣赏到潘厂长的书法力作。尚未褪尽颜色的白纸上又覆盖一层新纸，一批新名字有幸见诸潘厂长笔端。
潘厂长在家里或者办公室或者路上遭受到员工的围追堵截，员工们寻找一切可以利用的场合和条件，向潘厂长陈述心愿。年老员工热泪纵横地说还有半年退休了，中年员工情绪激昂地说正是大有作为的时候，年轻员工说人生壮丽的篇章刚刚掀开；也有横眉立目者道，哪一个敢太岁头上动土老虎口中拔牙。潘厂长则一律循循善诱耐心开导，从美元坚挺到欧元启动，从金融危机到人民币不贬值，从大环境到小气候。潘厂长唾沫纷飞又口干舌燥，直到使来者产生舍身取义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意愿才罢休，甚至最后连潘厂长自己也被说服了。
厂子愈不景气，潘厂长愈繁忙，他把分配下岗名额的新文件复印多份带在身上，随时展示给员工观看。而且把枯燥乏味的员工下岗分配工作搞得富有情趣，按照员工年龄分配下岗或者按照姓氏音序分配下岗等等，像一个技术熟练的厨师调配着不同口味。直到有一天，潘厂长用一把放大镜在长长的员工名单上搜寻，像科学家分析新的微生物，像军事指挥官寻找新的进攻地点。整齐的员工名字下都拥有一条横线，那是已经下岗员工的标志。忽然，潘厂长的目光划过一道闪电，这份以姓氏笔画为序的员工名册上，仍有一个员工的名字没有横线，他果断地在硕果仅存的名字下方画上一条笔直的线。
潘厂长兴奋地把那个名字抄写在下岗告示上，张贴在冷清的厂子大门口，他很失望此时眼前缺少观众。
这个下岗员工就是潘厂长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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