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说我二叔违反常规地抛弃约定俗成的称呼,喜欢随便给什么东西起名儿,把这些物件当做有灵性的东西看待,而且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比如他称呼锄头是心肝儿,镐头是心头肉,镰刀是宝贝什么的,甚至指鹿为马地把筷子叫镰刀,把肚子叫做粪坑,通常就会自言自语地与它们说话。拿起镰刀就叨咕着宝贝咱们上山去,今儿多打些柴禾烧炕;牵着家里的黄牛就说,孩子咱们去西河套边上吃草,那里的草啊水灵得就像大姑娘似的,比你妈当年还要招人怜爱。我二叔所说的黄牛的妈就是我二婶。
比如他和村主任见面闲扯淡,我二叔就说村主任是从山上逮来的,喜欢吃接骨草萝卜缨等等,说得村主任脸色白一阵红一阵的,就像茄子经历了四季的变换。还是我二婶解释说二叔把笼子里的兔子叫村主任。村子里的百姓都知道了,如果村主任惹谁家的媳妇了,村民就骂这个吃草料的村主任,真该剥了皮和野鸡一块儿炖了吃。村主任揪着对方的脖领子问你骂谁?对方就会理直气壮地回答,俺骂二叔家里的三瓣嘴兔子咋地?村主任也只能瞪着眼睛罢了。后来村主任私下派人花钱要把兔子买去,我二叔抱着兔子依依不舍的样子,直到对方出了很高的价钱,我二叔才撒开手说可惜了。这个由头终于停歇了。我二叔还喜欢用新学的概念,比如他的羊汤馆开张以后,某次听见一群人一声声叫局长,我二叔就觉得这个名字受用,于是开始称呼养的狗为局长。有一天那条狗嘴馋偷吃羊骨头,还钻进羊汤馆的大厅里显摆,就被我二叔大声轰出去了。他说滚出去局长。当时就把在场的人闹愣了,顿时鸦雀无声莫名惊诧。原来食客中有六个人是局长。我二叔知道事儿闹大了,赶忙就向众人赔不是说,我家的狗是局长局长是我家的那条狗。
说了这么多还没有提到我二叔的爱情,我二叔的爱情就是从称呼开始的情感历程,我二叔从来不叫二婶为老婆媳妇或者烧火的做饭的等等。我二婶还是大姑娘的时候喜欢穿红色的衣服,我二叔就喊她我的小红辣椒。不知道怎么一下子就喊到二婶心里了。后来我二叔就喊她我家的小豆腐,或者我家的小白菜,或者我家的小米面馒头。有时是根据我二婶的体形,有时是依据我二婶的性格,有时是凭着我二婶的心情。而且随着季节不同而变化,比如春天的时候就喊我二婶毛骨朵花儿,夏天的时候就喊我二婶卷心菜,秋天的时候就喊我二婶老苞米,冬天的时候就叫我二婶俺的小雪花。有时是久酿的老酒,一个称呼酝酿了很久,我的小辣椒叫了一辈子;有时是即兴的诗情,看见朝霞就喊小彩霞,就像一段乐曲有主旋律,其余的音符是衬托。外人莫名其妙茫然无知,我二婶却是心有灵犀心领神会。当然我二叔和我二婶有闹别扭的时候,比如那次我二叔称呼狗为局长,我二婶不高兴地说我二叔土老帽。我二叔就叫我二婶为榆木疙瘩,说自己又不是有意骂领导,就是咱喜爱家里的狗通人性,觉得那两个字新鲜才用了一下。我二婶在村子里是以酷爱生气著名的,当即就给我二叔冷冷的脸色。我二叔的气囊也是一撞就膨胀的,当即就把自己关在房子里不出来。
晚上我二婶敲门,我二叔就问哪个。我二婶回答是榆木疙瘩。我二叔就不理茬儿。我二婶再敲门,我二叔再问哪个。我二婶回答小卷心菜。我二婶面前的房门就开了,迎面是我二叔天真纯朴的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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