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半默了一时,说,我打算过两天去北京,我们村也有人在那边修房子,我也去修房子。
英梅说,你走了,你爹哪个照顾?
月半就把头吊下去了,他手里有根棍子,是刚才坐下时随手折的,这下他弄来擢地,使劲地擢,在地上擢出很多小坑。
英梅则在揪地上的草,那是长在灌木丛底下的草,很瘦小,她用两个指头尖揪住它们,一下一下,扯掉它们的叶子,再扯掉它们的根。
她突然说,月半。
月半猛抬起头,回答,嗯?
英梅也突然抬起头四下张望几眼,然后又把头埋下去。说,你过来一点。月半盯着她的脸看了一眼,看到她侧着的半个脸绯红如霞,心就开始狂跳起来。
英梅说,坐过来。
他就真朝着英梅挪了挪。喉咙很干,他狠狠地吞了一口,却并没有口水下去。
英梅轻轻解开了衣扣。
你摸吧。她说。
月半心里“哐当”一声,有如岩崩。
英梅说,摸吧。
月半手上的棍子掉了,地很软,棍子很轻,掉得没有一点儿声音。月半伸出了手,但月半显得体力不支,头上已经爬满了汗珠,呼吸越来越不成样子。
英梅又说,摸吧,你不是一直想摸吗?
英梅等着。
月半还在努力,手已经碰到英梅的衣服了,他感觉自己快要死过去了,眼睛一闭,终于摸着了,也终于死过去了。
英梅把他打醒了。
英梅说,好了。
月半死去活来,却还流连忘返,喉节子一个劲儿地上下滑动。
他说,好安逸。
英梅突然就板起了脸,说,走,你跟我一起去找姓匪的。
月半才有些真醒的意思,问,找他做哪样?
英梅说,我去跟他说,我依镇长的调解,不再告他了。
月半傻着,不动。
英梅说,我这样做有条件,他必须让你和老黄,还有野兔梁子的人些回到他窑上来挖煤。他要答应这个条件我就不再告他,要不答应我还告。
月半说,不……不必的……
英梅突然拉了他,说,走。就真走了,月半给她扯得踉踉跄跄,很狼狈。他很着急,但他不知怎么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却又没力气拉住英梅。都是因为才刚刚那惊心的一“死”,让他失去了体力,也失去了语言能力。
匪老板显得很意外,但他显然不是对英梅的到来,而是对英梅拉着月半的手。他嬉皮笑脸地说,那的才死,这的就拉手了,哎,月半你龟儿子人不大倒是运气大哈?英梅脸一热,急忙放了月半的手。英梅说,我不告你了。匪老板故意把眼睛睁得很大,很惊讶的样子。说,啷个不告?继续告啊!告!我等得起的呢。英梅说,不告可以,但你得让月半、老黄还有这野兔梁子的人些都回来你这里挖煤。匪老板看着天哈哈笑几声,又低下脸来抚着他的小狗哈哈乐几声。然后才抬起脸来问英梅,真不告了?英梅说,你得让他们都回来。匪老板说,你不告了我就让他们回来,你的二十万我现在就可以给你。英梅突然泪流满面。她点了点头。
回来以后,英梅就病了。心口痛。
姓匪的没有失言,月半和老黄还有野兔梁子的掏煤汉全都回到了他的窑上。第一天月半没有挖煤,他来了英梅家。他来告诉英梅,他们都回到窑上了。这个结果显然是让人高兴的,但他还惦记着英梅心里的不甘。有了前天那一回,在他们之间又多了一层羞,所以来了以后,他也傻傻的,不知道说什么好。看英梅一直捂着胸口,脸也比往日黄了,他就咬自己的嘴唇,直咬得嘴唇发白,才说,要不,我们还告他去。英梅不说话,只拿拳头抵胸口,往深处抵。月半说,要不,去医院看看?英梅摇头,摇出两挂泪来,说,我没病。月半说,那我们再告去,我还替你作证。英梅哽咽了一声,泪哗啦啦就汹涌起来,她一只手捂着胸口,一只手捂着嘴,身体一下一下地抽,却哭不出声来。月半急,上去替她拍背,才缓过劲来,呜呜哭出来了。月半说,你不要哭了,我们不掏煤了,我们还告他狗日的去,就不相信这天底下硬要不回一个天理了!她说,不告了,真的不告了。
月半只得傻傻地站下来,把怜悯揣在怀里,不住地踢地。
过两天,老黄回家休息,也和婆娘一起来看英梅。这时候的英梅已经变得都让他们有些认不出来了。以前英梅像株嫩生生的菜,现在却是那种给人拌了盐揉过几回,又放在坛子里腌,腌过一阵又再拿出来晒过几回的菜了。老黄两口子都很吃惊,才几天没看到你哩,你啷个变成这个样子了?英梅说,没事,就是这一会心口窝痛,吃不下饭。过一会就好了。老黄说,你也不要老挂着李平兄弟,他去都去了,人死不能复生的。婆娘也说,是啊,你怄出一身病,哪个照顾你呢?英梅说,我也不是想他呢,只是这脑壳头心口窝老闷着,这眼睛睁着闭着,都看到那一堆荒石,耳朵边哗哗响,那荒堆,竟像河水一样在我眼前流哩。这心口痛得就像煤荒石在割。你说一个人哩,哪能就当荒石扔了呢?说着英梅就红了眼,却没有泪流出来,喉咙里起来一串干咳,空空的,然后就是一阵无声无泪的抽噎。老黄也干咳了几声,说,这事都过去了,妹子得想开些。婆娘也说,是哩,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坏人终究要挨老天收的。
听着劝,英梅渐渐的平静了些。
老黄说,我们今天来,是有打紧事跟你说。老黄亮出一口牙来,笑。婆娘恨他一眼说,看你光笑,说啊。显然他们早串通好了一个事儿,只等老黄来揭穿。老黄说,月半那小子,昨天悄悄跟我叽咕,说他想给英梅妹子做个伴儿,叫我来给他说媒。英梅很意外,过一阵儿又觉得羞,耳根子发烫。老黄婆娘说,人家月半可是诚心的,专门给你准备了个礼。她从提拎来的一个布袋里拿出一个硬纸盒,打开,里面是一双红色的缎鞋。老黄婆娘说,月半专门跑城里去买的,说叫老北京布鞋……缎鞋鲜艳夺目,英梅感觉它像一团火,正把一团团热浪扑面打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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