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年还种莜麦-一县之长二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伍秀兰说:看看,你急了吧。我分不清,要分你自己分。

    孙五海叹口气说:唉,你分不清就对啦,你说,我眼下虽说是个代县长,但也算是一县之长,我干的事,有哪些是需要人家报恩的?还有哪些事,我是明知道该干而不干?当然,得把那些有个人私心的除外……

    伍秀兰说:反正,送钱的,没有没私心的。孙五海把抽屉哗啦一下整个拉出来,把信封子呼地都倒在床上说:这就对啦,这里没一个是平民百姓,不论是报恩的,还是让我办事的,都不是办公事,都是为私,都是有私心。老婆,咱可别犯糊涂呀。为全县几十万老百姓干事,那是我在外面讲的官话。咱俩关起门讲,就为咱两口子能在一个被窝安安稳稳地睡觉,咱也不能收这钱呀。李小白倒是会收钱,咋样,他那媳妇不是一个人睡凉炕!这年月,吃喝不愁,花销也过得去,咱还贪那些干个屎呀!咱这身板这么着过,还像回事,要是心里做了毛病,甭用人来抓,咱自己个儿也得把自己紧张死个屁的……

    伍秀兰脸色发白,跑到厕所哗哗撒泡尿,拎着裤子出来说:他爹,我是小胆,你别吓着我吓坏了尿脬整不住尿,往后叫我咋出门呀。你说得太对啦,咱一分钱也别收。可以前人家给咱送过酒啥的,都喝了,那咋办?

    孙五海说:喝就喝了,眼下中央不是还没抓送烟送酒的吗。不过,往后最好咱啥也别收,收啥都是病。

    伍秀兰问:那这些钱咋办,你挨个送间去?也叫人家难看。

    孙五海想想,找了个兜子把信封都装进去。到了县政府办公室,他把老侯叫来,说你帮我把信封上标着的单位头头和个人都找来。老侯就看一个打一个电话。原来,送钱的人也怕送了,或多或少地都在信封上留下是谁送的标记。有的是用印有单位名称的信封,有的简单写个姓或名。老侯老到,一看就知道是谁送的,时间不大,来了有三十多个人,都聚在会议室里。孙五海过来一瞅,多数是县里各部门的头头,也有好几位企业的厂长经理和个体老板,但却没有老八。他觉得有些奇怪,莫非这老八不走这一招。他坐在会议桌的一头,刚要说话,老侯过来说张副县长在门外找您说有急事。

    孙五海以为张广厦可能真有急事要说两句,就跟众人说稍等会儿。到了过道见到张广厦,张问这是啥会。孙五海笑道是集资扶贫的会。张说孙县长呀您别逗啦,这会开不得。孙五海说咋就开不得。张广度小声说您开了,黄书记那头咋办。孙五海说我开会不涉及任何人。张广厦说怎么可能呢,这么多人,何况都是头头。他话音才落,孙五海口袋里的电话就响了。是黄玉明打来的,他说:老孙啊,出院啦,好利索啦?我正在机场候机楼里,还有十分钟就登机了,我就直说了吧,听说你要开个会,我想跟你说一声,凡事要三思而后行,千万别鲁莽呀……

    声音忽然断了,孙五海掂掂手机,冲张广厦和老侯说:这是咋回事?我在这儿开会,黄书记怎么在飞机场都知道了?

    老侯忙说:真怪,这才几分钟的事?

    张广厦说:现在不是信息时代吗?我看黄书记打来电话,也挺好。要不,我们也劝不了您。

    孙五海火了,脸子沉沉地说:行啦,照这么来,我这个县长恐怕连代都代不了啦,让他一个人都兼上得啦!老侯连连摆手:这话可不能说呀……张广厦则把他的手机拨通,递过来。孙五海说:我鸡巴不听!转身就回了会议室。会议室里的人本来个个賊精,可能又听到了楼道里的声音,知道事情有些不妙,都不由自主地有些紧张,不知道这位老孙如何发这通火。孙五海还行,自我感觉头脑还没乱,他知道如此一来,不仅和黄书记闹翻了,而且和张广厦也翻了,翻就翻,各县书记、县长尿不到一壶的有的是。不过,对立面也不是越多越好,尤其是这一屋子中层干部,绝不能都得罪了。想到这儿,他问老侯咱们是不是发过个捐款改造县一中实验楼的文件。老侯多精,一下子就明白是怎么回事,立刻说:是啊,有这回事,在坐的这些单位都积极响应呢,好像捐了一些了,就是咱的通知下得不太详细,没说清往哪儿送,有人竟送到您那儿去了,是不是?

    孙五海暗道你这个老猴子,真能拐弯,让我不顺着你说都不行。孙五海点点头说:是有这么回事。各位,你们送的钱,我都原封不动转给老侯了。不过,就是少了点儿,盖一座实验楼得几十万,因为不光是外壳,还有里面的设备,设备更贵。

    众人的心松下来,嗓子眼那口气往外一出,会议室里竟发出一阵哄然声。有的说发工资都困难,捐款还得让我们量力而行吧。有的说这二年为学校捐钱是不是太多啦。最后有人说应该让开发商捐,那个姓潘的把咱县的钱全挣走啦。

    孙五海听到这儿心里转悠了一下,算是又记下这一档子事。他还想听听众人要说什么,老侯已给他使眼色,意思是会议该结束了吧。孙五海有点犯恶心,这会开的,整个跟先前想的风马牛不相及了,这也太亏心了吧。自己混到这份上,想硬朗朗干件事,临到头了,还秃噜扣,下面那些干部呢,还不得时时事事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见风使舵处处圆滑。孙五海忽然就想起那天在五道梁那几个挨打的村民,还有那辆坦克似的越野吉普,还有那一堆亮闪闪的酒瓶子……他朝老侯摆了下手说:慢着,我还得说几句。

    老侯马上说:下面,请孙县长做指示。孙五海说:各位,我没念过多少书,这二年我就琢磨,现在的人真行,造出不少新词来,把本来挺不好意思说的事,一下子给抹没了。就说这个欠发达,各地都说自己欠发达,咱青川也欠发达。我就想,如果这人身髙一米五,肯定是矮子,可偏要说不够高,体重二百斤,却说不够瘦,这别扭不!青川明明没发达,往哪儿去欠呀!那都是人家娶媳妇你打幡,跟着瞎凑热闹,你们说是不?咱们要拍胸脯说实话,实话实说呀……

    会议室一片寂静,谁都没敢接孙五海的活。老侯干咳了一声,刚要说,孙五海又说:老侯,你别害怕,我今天既没喝多,也不是想把这些年的提法一下改了。我只是想和大家探讨探讨,这二年干群关系紧张,有人说恨不得拿机关枪把咱们都突突了。当然,那是气话,咱不能当真。可话说回来,咱干得怎么样?老百姓满意吗?说起来都是辛辛苦苦,跑项目找资金,累没少受,劲也没少使,问题是,要看是不是真给老百姓办了实事还是花里胡哨给自己升官擦胭脂抹粉。更有甚者,干脆就想怎么着才能多搂一把,免得将来没权了后悔。这他娘的叫什么干部,纯粹是贪官污吏。各位呀,你们知道恨一个鸟官的该咋办?比如,你们恨我,该咋办呢?

    老侯脑袋上冒汗,指着手表说:孙县长,今天的会是不是就到这里,市里有个电活会就要开了。

    孙五海说:等我说完,就几句了。各位,你们要是恨我,最好的法是啥?就是送礼,送钱,送女人,还送什么。有人说这是恨你吗?绝对是。你想呀,这年代一旦坐到我这个位子上,除了往上升,轻易也是降不下来的。咋才能让一个人一败涂地,那就是让他犯错误,而且是犯大错误,让他不光一撸到底,同时连老本都丢了。有人说现在是有人撞枪口上,是因为他活该倒霉,有人说啥事没出,升着官还得了好处。依我看,自己老婆子和情人到啥时都是两回事,纸里包不住火,是因为并不需要外面谁跟你较劲,你自己内里就着起来了。你们想呀,吃人家嘴短,收人家手短,就算眼下有人练得吃了收了哪儿都不短,可人家就能白送?人数过百,形形色色。你憨厚,送了就送,有敢干的,敢写信揭你老底的。你也别说不怕,有那么两位活爹跟你没完,你就别想消停,别想睡个安稳觉。各位,今天话就说到这里,可能说得有些直。没法子,咱乡镇干部出身,大老直,有幸代一把县长,也代不好,但从心里讲,那是真想干好呀。尤其是不想让老百姓骂咱是个庸官是个贪官。你们虽然在我领导下,其实咱们都是同舟共济的人,把青川的事办好了,咱们一帆风顺,要是把事干砸了,咱们都得翻船落水。好啦散会!

    会议室里好一阵静静的,没有人动。后来就哗啦啦响起一片掌声……

    回到办公室,老侯说我以为只有电影电视剧里有这场面,没想到今天咱也经历了一把。孙五海说行啦行啦,我可不想出啥风头,我只是实在憋不住了,把肚子里的话往外倒倒而已。老侯说这可不是倒倒而已,说不定这会子黄书记和市里领导就都知道了,往下您该咋办,还得快点拿主意。孙五海默不做声地抽了一阵子烟,问老侯:你还打算升吗?老侯说:我老伴五十多啦,早更年期生不了啦。孙五海说:说真格的,别打岔。老侯说:我升个屁呀!我早就看出来了,你是寡妇睡觉,上面没人;我是老干婆子睡觉,上面有人也不管用。咱是一个战埭的战友,你说咋干,咱就咋干吧。

    孙五海说:有道理,但也别太悲观,没听见那些革声吗,还有老百姓呢。不过,我估计用不了多久,我这代字就得让人抹去,你呢,也肯定受牵连。与其这么等着,咱还不如趁这会儿折腾他一把,日后也让人别把咱们小瞧了。老侯说:先査那俩打人的?孙五海问:不是正审着呢吗?老侯说:审个屁,早让老八给保出去了。孙五海说:那咋在医院说得都那么好,都那么正常?老侯说:那不是怕影响你养病吗?孙五海说:你快给我从实讲讲,可别玩虚的啦!老侯就一五一十说起来,一口气说了一个多钟头,孙五海连屁股都没动一下。

    天气闷热闷热的,让人觉得心口有个什么热东西在那儿堵着。孙五海一边吃降压药,一边把那几个事重新调整一遍。小潘乡长、梁德宝局长,甚至张广厦都很配合。小潘实讲了挖大

    清渠到末了也没能挪动老八的破仓库,最后只好让渠改道,多花了十来万块钱,全砸在乡政府头上了。孙五海问将来咋办。小潘说您那儿要是不给钱,只好往下摊了。孙五海皱眉头不说话,张广厦说这事我去找潘老八,让他出钱。梁德宝说打人的凶手已经重新抓回来,检察院将提起公诉,法院已决定快判。孙五海说医疗费呢,张广厦说当然由潘老八出,由他一块儿负责了。孙五海又把有关部门的头头找来,让他们拿出个酒厂改革的方案,还要查账。老侯告诉督办室,对这事一点儿也不能放松。

    要说县里的事也不是多复杂,只要有权有决心,沉住了气,就一点点能拨动开。当然,有的地方得格外下点儿功夫,比如对张广厦,孙五海特意跟他又聊了聊。孙五海说你要心里憋气,你就骂我,骂我祖宗都行,但你绝对要明白,我不仅不想自己趟浑水,我也不愿意你趟上。张广厦说孙县长还是您骂我吧,我有时遇到大事就发蒙,比如给黄书记通气就是我干的,这回您给我敲了一棒子,我明白了不老少,也知道该咋干了……

    说老实话,甭管张广厦是不是口服心也服,反正让孙五海痛快不少,当时他自己好像都能觉出血压喇唰地往下降。因为身为县长,不可能事事都亲自去办,那么着一年到头你也弄不成几件事。当头的,关键是出点子提要求用干部验成果,要按现在官场上的话,就是研究发展思路调动千部积极性等等。孙五海太明白人在这其中的作用,再好的思路,要是没人在下面给你具体抓落实,都是狗咬尿脬空欢喜。当县长的,要是常务副县长不给你好好拉车,你就睛等着难受吧。

    张广厦干工作倒是没得挑,没过几天,潘老八来找孙五海,掏出一张支票,放在孙五海的办公桌上,很认真地说:孙县长,我知道我给您添了麻烦,这是十五万块钱,不知水渠改道和医疗费够不够?

    孙五海压压肚里的火说:老潘,不是我跟你过不去,你做事还是应该多想想全县老百姓的利益。个体经济我们是支持的,但得遵纪守法。

    潘老八说:您教导的对,我这些毛病,还不是让黄书记给惯的?往下跟着您干,我肯定把自己约束好,决不再出乱来……

    孙五海脑袋顿时嗡嗡叫,他停顿了一会儿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潘老八说:您还不知道?孙五海说:我……

    他差点说出我啥也不知道。他意识到不能说,说了就在潘老八面前矮了三分,潘老八就会翘起尾巴卖弄什么。孙五海想下来问问老侯,一切就清楚了,所以,他装着啥事没有,笑呵呵告诉潘老八这些钱需要跟小潘乡长联系。潘老八笑道那好说,小潘是我远房侄子。孙五海一愣,不说你不是本地人吗?潘老八说到这儿现联系上的。然后,潘老八说我在县城新开了片小区,哪天您过去检查检查。孙五海说我好像去过了。潘老八说您过去是走马现花,这次应该深人一下。孙五海问咋个深入。潘老八说那儿有复式二百多平米的套房,原先李小白订了一套,黄书记也订了一套,不知您是否也来一套。孙五海好像明白了点儿啥,他说我就是有那心也无那个力呀,这几百块工资,拿啥买房?潘老八说这很好办呀,我不白给,那是行贿,但我可以优惠呀,另外,还可以互惠。孙五海问咋个互惠。老八说比如我需要水泥和砖,水泥厂厂长和砖场场长给我优惠。白缺要在房价上给人家找回去。孙五海说可我不是什么厂长,既不管水泥又不管砖。潘老八说您是县长,您比哪个长都厉害,您管着这一方天和地,您说句活就都有了……

    孙五海赶紧让他走了,他忽然觉出刚才差点儿就让潘老八给绕进去。他抄起电话想往老侯那儿拨,问问出了啥事,让潘老八那么说,但这时有人敲了下门,然后居然进来了胡艳梅。胡在孙五海的心里没好印象,不论在会场或是在黄五明那儿,孙五海都不正眼瞅她。更何况胡身上有股剌鼻子的香氺味儿,孙五海一闻就头疼。胡当然也看得出来,所以她也有意回避孙五海。可今天她却一个人找来,而且没抹粉没洒香水,朴朴素素的样子,看上去和先前两个人似的。但孙五海仍提高着警惕。领导干部与女性单独在一起,即使没有私情,也难防旁人议论。孙五海仰着脸说:别关门。是黄书记来电话有什么事吗?

    胡艳梅说:他来不了啦……孙五海说:咋回事?胡艳梅说:他们坐的飞机掉海里啦。孙五海也不仰脸了,猛然打了个激灵问:真的?胡艳梅说:这还有假?一个钟头前听到的最新消息,黄书记和陆玲乘人国航空公司的一架客机,在飞越大西洋时出事了,机上无一人生还……

    孙五海挠挠脑袋说:不是去意大利吗?怎么又跑八国去了?

    胡艳梅说:闹不清,他们说什么的都有,有说是考察项目,有说是私奔,还有的说……孙五海问:说什么?胡艳梅说:说他俩携巨款逃了。孙五海说:行啦,就说到这儿吧,没别的事你走吧。

    胡艳梅转身把门关上呜地就哭了,说:孙县长,您得帮我,他们都说我是黄书记的……孙五海问:是啥?

    胡艳梅说:说是他的情妇……纯粹是糟践我呀。说我成天跟着他,谁叫我是那边的办公室主任。说我跟他好,其实那都是表面现象,他拿我当挡箭牌呢,他在市里早就有相好的,我算什么……

    孙五海赶紧摆摆手说:打住,打住。我可不喜欢在背后说人家坏话。再者说,你这么一说,万一黄书记又回来了,你怎么好意思再和他见面。

    胡艳梅走上前小声说:孙县长,您还不知道吧,李小白都交待了,牵涉到黄玉明,前些日子市里已经来人调査了。

    孙五海心里仵怦紧跳了几下,立刻感到有些憋闷,好像气不够喘的。他想,怪不得这些日子众人跟自己干得如此顺当,敢情这里面有文章呢。不过,上级派人来,为什么不跟自己打个招呼?这可有点儿不合常规,除非所查之事涉及到自己,否则为何不跟眼下主持全县工作的负责人通个气呢……

    胡艳梅又说:孙县长,我知道您不待见我,但其实我最佩服您的工作作风。当初,我也是从乡妇联主任干起,啥累没尝过,啥苦没吃过,但心里痛快,也不那么费脑子。现在可好,跟着黄玉明,整天除了动心眼儿,还是动心眼儿。不动不行呀,他的目标是快点儿升上去,就需要政绩,人家明讲了,县里就是个跳板,要不是如今必须经过县委书记这道门槛,他才不来县里呢。另外呢,过去是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黄玉明呢,他才几年,何止十万……

    孙五海两手攥得紧紧地问:他有多少?

    胡艳梅说:具体数闹不清,反正不止十万。您想呀,调整一次干部,得有多少人给他送礼?每年正月,他还把各部头头轮着请到市里他家吃饭,人家谁不明白,能空手吗?孙县长,我知道您在这事上廉洁,换个旁人,我才不说呢……

    胡艳梅的模样在孙五海的眼里渐渐变得有点儿可爱了。且不说人家那眉眼那皮肤,单是说话那声,柔柔和和绵绵切切,就不知比老侯强多少……况且,她还说出那么些情況,只要抓准一条,就足以让黄玉明身败名裂,那么,自己也就能胜券在握地做一回名副其实的一县之长。

    孙五海还想听胡艳梅说下去,但电话响了。是老侯打来的。孙五海说我正忙着呢,就放了电话。但铃又响,还是老侯:时间可不短了呀。孙五海问:你啥意思?老侯说:门关得太严,替领导担心。孙五海说:用不着。我心里有根。老侯说:有根也不行,伍秀兰在我这儿呢,她要过去。孙五海一下慌了,连忙说:别别,让她等会儿,我一会儿过去。

    孙五海赶紧让胡艳梅走了,然后他定了定神,暗道幸亏这些年没遇见这样的糖衣炮弹呀,要是遇上了,还真不好抵挡呀。他看看地面,没有什么脚印,看看沙发,也没有掉下长头发,吸吸鼻子,屋里没有什么异味儿,即使这样,他还是把窗户敞大,让热乎乎的风刮进来。他本想去老侯那儿,却又转身坐回办公桌后,打电话告诉老侯:你让她过来吧,我在这儿见她。

    孙五海想好了,她伍秀兰要是进来闹腾,自己就不给她一点儿好脸,一定要把女人盯老爷们儿梢这股邪气压下去。这阵子,县里若有急事想加个班,有个别人竟然面有难色,说晚上出来干工作,老婆不相信。有一天政府开政务会时间长了,会场外真有好几个局长夫人前来探听虚实,把会搅得要开不下去了。孙五海那时就想,照这么下去,自己这个班长还怎么带着战士打仗。没想到,今天伍秀兰竞然也敢来这一套。老侯推门进来说:我来啦。孙五海眼瞅着房顶说:让她进来吧。老侯问:谁?

    孙五海瞪大眼珠问:不是我老婆来了吗?老侯说:对不起,是我瞎编的,没来。孙五海火往上撞,拍桌子问:老侯,你搞什么鬼!你逗傻小子呀!

    老侯说:我是怕您……

    孙五海说:怕我什么?我怎么啦?我连跟人谈话的权利都没有啦!你老侯也做得太过分啦。你要是这么管我,你就走人吧,我这儿用不起你啦!

    老侯说:孙县长,您别发火,我知道我做得有点儿过火,我的辞职报告都写好了,我走了,您用胡艳梅或者什么艳梅都可以。

    老侯这么一说,孙五海就知道自己那会儿确有点儿定力不够了。不过,他不愿让老侯看出来,停了一会儿他说:瞧瞧,一个胡艳梅,就把你老侯吓成这样儿,传出去丢人不。你以为我真想用她?我是谁,我能轻易动那个心……

    老侯点点头说:其实,用也没啥,人家也不是坏人。

    孙五海说:就是嘛,你们也别以貌取人,过去看人长得倚里歪斜,就讨厌,这会儿看人家长得漂亮,也讨厌。有能耐老侯你也变个好模样让我看看,没准你早升大官了呢。

    老侯说:看看,还是喜欢俊的不是。我们师徒西天取经,八戒在这方面最有一套,我最佩服。

    孙五海脸上一热,忙说:打住打住!你别往里绕我了。我问你,外面都传什么消息,怎么我一点儿也不知道,你倒是给我说说。

    老侯这才不紧不慢地坐下,抽着烟说了起来。敢情这几天县里的传闻还真不少,比胡艳梅说得还邪乎,不过多是没根据的。比如飞机失事,市里来人调査,都是你传我我传你瞎传。但也有让人疑惑难解的,像说李小白交待出与黄玉明在城建开发过程中受贿的事,多少百多少万,有整有零,就跟亲眼看见了似的。目前特别令人起疑心的,是好几家盖房子的业主,联合起来放出风,说如果谁或哪个单位再想刁难他们,他们就不客气,就抖老底,那么着,整个青川县股级以上的干部谁也别想得好……

    孙五海心里转得飞快,立刻问:这些情况为什么不早跟我说,是不是把我也捎带进去了?

    老侯把烟磕掉,眼瞅着窗外说:那都是瞎扯淡,有什么证据?

    孙五海说:你甭管有啥证据,你就说外面是咋说的吧,我心里得清楚清楚,免得到时候我连个思想准备都没有。

    老侯说:倒也是。说您呢,无非说当初李小白当县长,您当常务,不可能井水河水分得那么清,肯定跟着得好处来着,早晚是根绳上的蚂蚱,谁也别想溜号跑了。

    孙五海问:那这些日子咋工作还这么顺?潘老八和胡艳梅还跟我套近乎?

    老侯说:工作顺,是这阵子您抓得紧。咱们的干部,大多数还是想干工作的。至于套近乎,是他们还心里没底,想试探试探,万一黄书记真出事了,他们好有个依靠。孙五海问:黄书记和陆玲啥时回来?老侯说:这可闹不清。孙五海说:赶紧跟他们联系。老侯问:万一要联系不上呢?孙五海说:你说呢?

    老侯站起身推推已经关上的门,转过身说:那就看您的了……

    孙五海说:什么意思?

    老侯说:当初,胡长清就是人不见了,向上级汇报,才兜出那么些事来。

    孙五海说:你的意思是,让我向市里汇报……老侯说:大主意得您拿,我不过是给您提个醒。也许,人家黄书记过几天啥事没有就回来了,也许,李小白压根就没交待什么。但最近的情形您都看见了,黄书记和张广厦,还有潘老八那些哥们儿,人家早有个自己的圈子。您显然跟他们隔着一层,人家不用别的,单有年龄和学历这两条,就足以让您连脾气都没有,乖乖地把这县长让给旁人……

    孙五海叭叭地拍桌子,说:那我他妈的就让给他们!

    孙五海拍桌子拍大劲了,睡了一宿觉,手腕子有点肿,活动活动,还能使唤,不像伤了骨头。他就在家翻伤湿止痛青,翻的时候,发现橱子里面有个小盒,不像药盒,打开看,有条挺粗的金项链,还有个金戒指。他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也没收拾,乱七八糟就那么放着。伍秀兰去早市买菜回来,吓了一跳,说你在家,怎么就进了贼。孙五海说,也不知翻走了什么,不过,都是些小药,不值钱。伍秀兰愣了愣,忽然想起了什么,叫声哎哟妈呀,猫下腰就往橱里翻,翻着那个盒子,瞅献东西还在,这才想起孙五海在一边,赶忙往里屋走。孙五海说慢走我都知道了。伍秀兰说是你住院时小潘送来的。孙五海说不可能。伍秀兰说是小潘替潘经理送的,就是潘老八。孙五海想想问:那天不是我都拿走了吗?

    伍秀兰说:钱拿走了,这东西,我琢磨着,将来咱儿子结婚,得送女方三金……

    孙五海说:还八金呢!你是不知道成克杰、胡长淸咋着?不知道他们,也知道李小白呀!你以为人家给咱送的是金链子,放屁!那是手铐子脚镣子!那是往大狱里祸害咱们呢!你还当好东西藏着,藏来藏去藏颗定时炸弹……

    伍秀兰小声说:哪有那么邪乎。听我们经理他老婆说,他男的发一回烧,光奶粉就转卖给小铺一百多袋。

    孙五海想拍桌子怕再伤了手,便当当地跺着地骂:那天咱俩白说啦!你个老娘们儿真是头发长见识短,你咋不跟好的学学呢,专跟坏的学。

    伍秀兰说:我的工作你不让调,非让我看那破仓库,你知道人家都说啥?

    孙五海说:说啥?

    伍秀兰说:人家说我是在给你装相,装穷,装廉洁。

    孙五海气得直想摔东西,转了一圈,又没舍得摔啥。他想,或许这些小物件收就收了,县里的头头脑脑,谁不收点儿礼呀。李小白犯事后,光从他抽屉里,就翻出二十个金镏子,据说,都是金矿上的人给的。自己不也曾收过俩吗……不过,孙五海想来想去,也不知怎的就想起自己已经过世的父母。唉,他们那一辈子,吃过啥,穿过啥,一年到头把肚子混饱,就知足的不知道谢谁了。他们哪里敢想自己的孩子当中有一个会当上县长,出门有汽车坐着,吃饭有宴席等着,逢年过节还有人送礼,就冲这份享受,哪是在给老百姓当公仆呀,简直比过去有钱人家的大爷还美三分。就冲这,你还不知足!嘿!你真是个混球子呀!混球子!

    孙五海满脑袋子里顿时都是混球子三个字。他走上前从伍秀兰手里拿过小盒子,小声地问:跟我过还行吗?

    咱老夫老妻的,你胡说个啥……不是外面有情人吧。你胡吣啥!

    那好,那好。告诉我,除了这盒,还有没有。

    伍秀兰说:就这一盒,我对天发誓。孙五海笑道:好极啦,冲这个,咱老夫老妻还能做下去。你放心,等儿子娶媳妇,我保证让你有三斤沉的东西就是了。

    伍秀兰说:是三金,不是三斤,你买三斤豆腐得啦。孙五海说:反正到时缺不了就是了。记住,再收人家东西,你就自己单过得啦。

    也顾不上再安慰老婆几句,孙五海立马到县政府,然后带上老侯就奔了五道梁。到那儿先看大清渠,不错呀,渠里流着清凌凌的水,两旁的地里棒子也小腿那么髙了。小潘听到信儿骑着摩托突突撵上来。孙五海把小潘叫到一旁问:潘老八是你亲叔?小潘说:八竿子也扯不着。孙五海问:那潘老八咋那么说?

    小潘说:那次黄书记和他来,喝酒时瞎扯的黄书记非让我认。孙五海说:让认就认?你帮他干事,还去我家。小潘脸红了说:是张县长让我帮他的,您知道了。孙五海问:你得过他的好处了?小潘说:不收不行,给我金镏子,我正想退给他。孙五海问:他仓库里放的啥?小潘说:开矿的炸药。孙五海问:占地有批示吗?小潘说:黄书记口头同意的,没批示:孙五海把老侯叫过来说:小煤矿不是都要求关了吗,这个潘老八咋还干?老侯说:这个大概是黄书记特批的。孙五海把那小盒子交给小潘说:要是还想当官,就把这个,连同你的,都退回去!小潘连连点头,又瞅瞅老侯说:这潘老八这阵子也太得意啦,不就是仗着黄书记给他掙腰,这回黄书记没影了,孙县长您就等着瞧吧,看我咋收拾他。孙五海摆摆手说:别瞎联系,别瞎联系,有啥事说啥事,胡乱联系不好,影响全县大局。小潘说:就是您仁义,就知道闷头干工作,您知道人家心里想的都是啥,人家除了票子位子奶子,还琢磨昨把他们得意的人提上去,把他们不得意的拽下来,您可能就是要给拽下来的……

    孙五海心里着了火似的。这也难怪,换谁听了这话也舒坦不了,而旦,小潘说的又确是实情。老侯因前两天跟孙五海说过关于想法整黄玉明的话,孙五海虽然当场动了火,但事后却没了动静。老侯就留了心眼儿,暗想拱火的事可不能一而再再而三,拍马屁弄不好还没准拍到马蹄上,何况挑动人家干架,你知道人家心里想的啥,你知道人家到底是不是自己以为的那种人。所以,老侯就给小潘使了个眼色,不让他再说下去。

    这时节虽然旱情还没大缓,但山上还是泛出青色放眼望去,充满着生机与活力。孙五海瞅着这大自然,又吸吸有点潮不叽的空气,那挺别扭的心情慢慢地就转了过来。他想人生就是这么几十年,要想给老百姓干点儿好事干点儿实事,这点儿时间还真不够使,若干年后人们看县志,说还曾经有过一个姓孙的代县长,他到底给这里干过啥留下点儿啥?一说正经事没咋干,净跟他们头头逗心眼子干架啦,那就太丢人啦……

    这么想想,孙五海就笑了笑,问小潘你那伙房还开着?小潘挠挠头说不瞒您呀,自打上回羊肉炖不烂,我一赌气就给关了。孙五海说关了正好,咱到老百姓家派个饭,咱下去吃。小潘说现在哪儿还有吃派饭的。孙五海说就是因为总不吃了,才该去吃吃,要不然咱离群众就太远了。

    派饭吃得不错,倒不是饭菜好,因为是临时指派,不过是家常便饭,又现买了两个罐头。让孙五海高兴的是听村民说了心里话。村民说别看现在发牢骚骂当官的挺多,但你们别心惊,那不是证明眼下民主嘛,让人说话嘛。早先倒是听不着,都在肚子里骂,骂得更厉害,这会儿从嘴里一骂,肚里的气也就出去多一半。另外就是生活的确是好多了,各家各户眼下不是都在忙着置办电器安电话嘛……孙五海乐呵呵喝着香喷喷稀烂的棒糖粥,心里就盘算着全县下一步经济的大举动,比如农业产业调整,一定得加大力度,光引水浇地种大棒子,无论如何也挣不了多少钱,还得种价值高的东西。大棚蔬菜、食用菌栽培、时差菜种植、果树优质嫁接……

    孙五海正沉浸在对未来的设想中,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他打开一听,是胡艳梅来的。胡艳梅很着急地说孙县长呀,黄书记坐的飞机没掉海里,他一个人回来啦,昨天我跟您说的话,就当什么都没说,求求您啦。孙五海心里像让什么东西扎了一下,问黄书记在哪儿。胡艳梅说在办公室,让我打电话,请您立刻回来。

    孙五海真不想回去,但不回去不合适。不管怎么说,人势黄玉明还是一把手,全县的大局,还得他最后拍板,众人所说的东西,都是空口无凭,起码眼下无法落实。自己若是真和黄玉明撕破脸,恐怕自己未见得胜券在握,毕竟黄玉明有一帮人,而且他上面还有人,有靠山……

    他们于是就坐车往县城奔。到了城关检查站,按往常是没人敢拦孙五海车的,但这会儿有戴大槍帽的在路上摆手。老侯一眼看清是梁德宝,立马叫司机停车。孙五海下车问咋啦,出了什么事,从路边跑过来酒厂的老姜,老姜说:陆玲肯定跑啦,今早她爱人和孩子也不见了。孙五海问:准不准呀?

    梁德宝说:可能是有点儿问题。据了解,陆玲她男人前两天把车都卖了,一辆新别克才卖十万块,说是急等着用钱。老侯说:工作组不是在厂里吗?老姜说:张县长在那儿主持着,一天两三遍跟国外打电话,旁人谁也不敢问呀。

    孙五海说:梁局长,赶紧派人,别让她男人和孩子出境。要是出去了,陆玲就是有再大的事,咱也不好办了。

    梁德宝朝老姜摆摆手,老姜知趣地躲到一边,梁德宝小声说:那会儿黄书记给我打电话,不让我管酒厂的事,尤其不要管陆厂长她爱人和孩子上哪儿去。

    孙五海有点儿犹豫地说:他打这电话,是啥意思……老侯说:这不明摆着嘛。孙五海问:不让人家走,咱有理由吗?梁德宝说:眼下证据不很充分。不过,我们办案遇到这种情况挺多,还没弄差过。这事主要在黄书记那儿,不然,没什么可讲,说什么也得把人留住。

    孙五海看看手表,最后决定让梁德宝先去找人,找着找不着,随时电话联系,至于把人带回来不,到时再定。说完,梁德宝等人开车追下去,孙五海则和老侯去县委。

    进了黄玉明的办公室,黄玉明满面春风迎上前,亲亲热热地跟孙五海和老侯握手,说出去这些天,可想县里呀,在外面一点儿意思也没有,吃不惯那西餐,光想喝粥就咸菜。孙五海也不能不随着说,后来看差不多了,便问你找我有事吗。黄玉明点点头说我马上要去学习了,让你回来是让你见个人。然后,就指指套间里屋。老侯很明白,说自己有事要办就退出去。孙五海虽然常来这儿,但从没去过套间,套间是黄玉明的卧室,孙五海觉得那里也许有人家的隐私,还是不进去为妙。眼下孙五海依然提高着警惕,所以他走了没两步,就站住说还是请人家到会议室吧。黄玉明回手把办公室的门关严,说还是进里屋吧。孙五海也不好再坚持,只能进去看看是谁这么神秘。令他吃惊的是,套间里根本没有人,他刚想问这是咋回事,只听门砰地关上,黄玉明咕咚一下跪在他面前,嘴里说:老兄,你得救救老弟呀!你得救救老弟呀!

    孙五海像被电了一下,猛地打了个大激灵,浑身上下直起鸡皮疙瘩,他忙拉黄玉明,说:起来,起来……黄玉明说:你不答应,我不起来。孙五海不能让他总在那儿跪着,忙说:有啥事你站起来说,别忘了,你是一把手呀。

    黄玉明终于站起来说:行,行,您还认我这个一把手。好吧,那我就给您透个底,陆玲把要购设备的五百万卷走啦,把我扔在了意大利海滨。这个娘们儿,也太心狠啦!这要是让上面知道我跟她一块儿去的,我就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呀。純本瓶心里揪成了一个闭,问:你事先一点儿也不知道?五百万呀!

    黄玉明说:光顾看风景了,谁能想到她起那歹心。孙五海问:那你还咋让她男人和孩子走?黄玉明猛地拉住孙五海的手说:哎呀,千万不能扣下他们,扣下他们,咱们就全完啦,陆玲她会报复的!孙五海说:她在国外,咋报复?黄玉明说:她写信呀!把咱们都诬告了,咱说不清。孙五海心里一紧,忙说:老黄,你别总咱咱的。我跟你们可没啥牵扯。

    黄玉明深深吸口气,抽着烟,上下打量打量孙五海,叹了口气,坐下说:老孙,咱先别分得那么清,好不好?刚才,我说要请您见个人,不是骗您,这人刚从这儿走,是市委组织部的。我想告诉您,市里马上就派人来考察干部,不瞒您说,我是副市长人选,您呢,我力荐接我当书记。本来嘛,您的年龄和学历都差了点儿,市里也有意派个年轻的同志来,我坚决反对,表示如果不用您,我就呆在县里不走。您知道,我在省里有根子,市里不敢不用我。所以呀,对咱俩来说,现在都是关键时刻,是一点儿麻烦也别出才好。

    孙五海想想说:麻烦……除了陆玲这档,还有啥……黄玉明嘿嘿笑道:老哥,您别跟我绕圏子。您的意思,不就是说您那儿没麻烦吗?不可能。老兄,这年头要政绩有时费劲,要麻烦,那是不用猫腰,一伸手就划拉一大把。比如您吧,从乡里干到县里,从副县长干到代县长,您就是万分清廉,可您也不是钢打的铁铸的,不可能一点儿空隙都没有吧。再者说,还有您的家属呀!你不收,她就不收?因私事不收,因公事也不收呵?那次您的车撞了那么多酒,不也是用旁人的钱平息下去的吗?

    孙五海完全明白了他心里反倒硬起来,他笑了一下说:哟,都记得挺清呀,是不是要秋后算账?

    黄玉明说:别别,老兄,这都是你逼我说出来的。其实,只要咱哥俩联起手,青川就一切平安无事,咱们的愿望,就全能实现。

    那五百万咋办?

    这好办呀,就说我没去,有天大的娄子,只要您不说,旁人他敢说,他还想在青川呆?

    我明白了,你不敢得罪陆玲。也可以这么说吧。不过,我略微透给你点儿小信息,陆玲当厂长这些年,跟市里、省里不少人邰很熟悉,关系非同一般。因此,不光是我不愿意跟陆玲闹翻,比我官大的,也有人不愿意。您就掂量着办吧。

    孙五海站起身说:让我回去静一静,我头疼……黄玉明叹口气说:老兄呀,您千万要静下来呀。电影电视里演的那些英雄都是编剧编的。咱在这个位子上还不知道,当个头头,多不容易。谁不想清清爽爽地干工作,干好了提拔一下,人前人后又光彩,心里又踏实。可行吗?上下关系,左右关系,上项目,跑贷款。哪里不打点,哪里不玻费……再说,为他们咱累个臭死,他们挣了钱花呀造呀!咱们还傻X呵呵地挣那么几百块钱,这公平吗!公家的钱,咱动过一分吗?一分一毛都不碰。花他们老板点儿钱,有啥了不起,没咱们,他们能挣那么多钱吗?

    孙五海忍不住把黄玉明在半空中比画的胳膊摁下,他说:哎哟,你可别往下说了,这些话要是传出去,也太丢人啦不是我唱髙调,老黄呀,咱们可都是共产党员啊,这些烂七八糟的话,咋能从你嘴里说出来?别忘了,你是经常坐在台上给旁人讲大道理的,那些道理都哪儿去了?不是让猫叼了去吧?就冲这个,我都替你脸红!

    黄玉明晃晃脑袋,又叹口气说:看来你是静不下来了,你可能恨透我啦,是不是?好吧,孙老兄,我的话到此为止,往下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你可以走你的阳关道,我呢,走我的独木桥,等到我身败名裂那一天,只求你别落并投石就行了……

    孙五海说:老黄,我再叫你一声黄书记。依我看,你不能这样,当务之急,你应该主动跟组织讲清楚,想方设法把陆玲弄去的钱找回来,尽量减少损失。那么着,不光对全县人民能有个交待,也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黄玉明打断孙五海的话,拍拍胸脯说:良心?这年头还有良心吗?跟我一块儿下来任职的,除了我,不是都回去了都升了吗!他们靠的什么?我心里最清楚。哪个不送礼,不送大礼?老孙,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等你坐到我这个位子上,你试试……

    孙五海也打断黄玉明的话,朝门口走了两步说:行啦,我也甭试。我在这个代县长这儿就打住了,我已经知足了。老黄,我看你这状态,再干工作也是心不在焉。为了青川几十万人民,我就直说了吧,你找个什么理由,回家歇歇,这摊子事,我替你忙活吧。

    黄玉明哈哈大笑,然后猛然收住说:哎呀,怎么,要抢班夺权呀!老孙,刚才我是把你当老兄看,才跟你说那些话。出了这屋,那些话就全没影了。在青川,还得我说了算!你,不行!你不过是个代县长,代的,明白吗?就跟戴帽子一样,能戴,就能摘……

    孙五海拉开门说:摘就他妈的摘!你以为我把这帽子多当回事呀!

    孙五海终于知道自己该怎么说怎么办了。他咣当把门—摔,就出去了。从县委到县政府的路上,他觉得有许多目光在狠狠地射向自己,比电视台记者的镜头厉害多了。天上有一大片云层,云层里轰轰响了雷声,那声音更像是有人在喊:孙五海,孙五海,你要当个什么人!

    一滴冰凉的雨珠落在他的脸上,他伸手去接,却又没有雨。他抬头望,身边电线杆顶端有工人在拆线,那是要把电线埋在地下,为县街道路面改造做准备。噢,那干活的工人抹一下额头的汗往下一里,原来,那是劳动者的汗呀……孙五海想了想,脚下就有了劲。是啊,我孙五海又不是给你黄玉明干,我是给全县老百姓干工作!全县人民的好日子这才刚开个头,我凭啥把县长的帽子摘了!我不仅不摘,我还得戴得牢牢的,把那个代字去掉,正经八百地当个一县之长……

    孙县长,你等等。胡艳梅追上来,她说,黄书记让我告诉您,有话好好说。

    孙五海笑道:好像有那么个电影。胡艳梅上前说:您千万别回办公室,市委组织部的那个人在那儿等您呢,那是黄书记的铁哥们儿。

    孙五海不解地问:小胡,你这是怎么回事?胡艳梅说:我还年轻,我不想跟黄书记、潘老八他们玩儿邪的,我知道他们早晚得出事。

    孙五海心里翻动了一下,摆摆手让胡艳梅走了。老侯这时突然冒出来,抹了把汗说:有人在办公室等您,挺大的架子。孙五海点点头说:赶快借六千块钱,记在我头上,也酒厂的人还给潘老八。老侯说:没问题,还有什么事?孙五海说:告诉梁德宝,坚决把陆玲她男人和孩子扣住,再让银行的人立刻到我办公室来。老侯说:那不就全露吗孙五海说:对,我就是要全抖落出来,我还要向市里汇报,看谁怕谁!

    老侯的手机响了,是张广厦打来的,他希望老侯转告孙五海,要沉住气,千万得给黄书记留面子。孙五海把手机拿过来说:广厦吗,我看你不像广度,不像大房子,倒像小茅草房,东倒西歪随风倒的小草房。哈哈……

    老侯说:有好几个开发商告潘老八,说他搞不正当竞争。

    孙五海心想那个小潘,也不知把那金货还回去没有。后来一想算啦,还不还也得干了。孙五海对老侯说:保护那些遵纪守法的。潘老八,收拾他!说完他就心里挺踏实地朝县政府大院走去。

    到大门口时,他甚至还有心思想,那天那些酒瓶是咋摆的呢,看着小山似的,一碰哗啦全倒了!我的天呀,得好好研究研究,那一下子就六千块!不得不防呀……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