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天白云。天高地阔。秋风送爽。日光和煦。羊儿从容地四散,隐于绿野间如白云朵朵。好一幅大自然美景。
这美景却未使小凤沉醉。她哈欠连天倒地欲睡。
西子赶紧割了几捆草码在一起算是个床。小凤就被西子双手托起转移到床上。
西子看着小凤睡觉。西子为小凤轰赶着蚊蝇。熟睡的小凤皱了一下眼睛,仿佛怕晒的样子。西子就用自己的草帽为小凤遮挡日光。不知过了多久,很是安详的小凤突然用手捂肚子,眼睛顿时睁开。西子赶紧问你咋不睡了?小凤没接茬,沉浸在突然而至的一种奇特的感觉里。她的脸就渐渐浸上了只有快做母亲才会享有的那种幸福。她的手突地在凸起的腹部一起一落,落下去紧紧按住,像要抓住里面的什么,眼睛闪着惊喜的亮色。说,你摸,动了。踢我呢。没等西子摸,她的手又倏地一起一落,身子随之弯了些,说好疼的。小脚丫要踢出来了。
西子这才惊愕地感悟到他所担心发生的事终于发生了。
他没有茫然得不知所措。反倒是麻木着像个木头人——个满怀绝望、大祸临头的人。
小凤又惊喜地大叫,快呀快摸……这……这……她的手就在肚皮上一跳一跳的。
西子把视线牵过去,他看见小凤已把花格衬衫撩上去了,裸露着脏污的肚皮,肚皮膨胀着呈漫坡状。西子立刻跪下,把小凤的手合到自己手里,恳求地说,我想娶你。嫁给我行吗?我发誓我会一辈子好好伺候你。我从不说假话。小凤,我要是说假话,老天爷会劈死我。
小凤只管一惊一乍地叫唤,偶尔咯咯笑几下,根本未把西子的话收进耳朵。
西子的心越发感慨万端。他把头瘫软地抵在小凤的肚皮上,此时不知他是否感受到了肚皮里面那个小生命跃跃欲试的勃动。总之,他禁不住哭了,默默地泪流不止。
转天早上,西子在老茂家门外候了许久。老茂家的狗认识西子。西子坐在老茂家门口的石礅上,那狗就蹲坐在西子对面吐着长舌对他望着。
后来老茂从屋里出来了,踢自家的狗一下,埋怨说,妈个蛋。咋不叫唤两下。转而对西子说,有事吧,屋里说吧。
西子见四下没人,说在这说也行。老茂就等待他的下文。可是却没有下文。老茂有些来气,说谁也没打你骂你,你有事倒是快说呀。西子这才说我想娶小凤。老茂先是一愣,很快就平静下来,说就这事。又说,等研究研究。
首先老茂把这事向高处长做了汇报。高处长说,这事可得跟她的亲属取得联系,婚姻是大事,得她的亲属拿主意。咱给她拿主意算咋回事?以后出啥事谁负责任?
主意是小凤的长兄定夺的。他在电话那端说,你们还想把我妹妹继续往火坑推呀。你们凭啥给她找个成份不好的?就算是我妹妹不在乎成份,可是我妹妹将来的孩子在乎不在乎?你们把我妹妹已经害成这样,还想继续害她的后代呀?你们是人不是人?说完,恨恨地摔下电话。
显然,小凤的长兄的话就是金口玉牙。
闻听这道“圣旨”,西子只想死。毕竟他知道瞒过了今天瞒不过明天。迟早有一天小凤的那个大肚子会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到那时他将有口难辩无地自容。
他爹说,不叫娶就不叫娶吗。何况她是个疯子。
西子原本仰脸朝天躺在自家炕上,父亲的这句话使他腾地坐起,愤怒地说,你住嘴!你懂个屁!说完又嗵地倒下。父亲是他最近的人,可他却不管不顾地对最近的人歇斯底里。父亲的心被刺痛了,可他忍着,包容着儿子对他无端的失礼。他说要骂你就骂出来吧,骂狠着点儿。西子腾地起来,悻悻地说我骂你干啥。我不骂你。我要叫你瘫在炕上。说着把父亲的双拐用斧子剁成四截,再把残拐顺窗户扔到菜园子里,然后临窗喘气,肩膀一耸一耸的。父亲没了拐,等于没了一条腿。剩下一条腿怎么走路?父亲就伤感地哭了,怕邻居听见,就撩起背心捂嘴,这下倒好,露出刺在胸脯上的四个字:反共抗俄。父亲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疏忽,赶紧放下背心,但是已经晚了,那四个字已被儿子一览无余看到了。西子难以承受这突如其来的刺激,就怒不可遏地把父亲的背心撕得粉碎。不知过了多久,父亲平静地说,你以为我愿意刺这个?在战俘营里,美军搞甄别,问我们遣返后回大陆还是去台湾。结果我们要求回大陆的战俘遭了酷刑。他们先是在饭里下药麻醉我们,然后就……等我们清醒过来已经晚了。
进了腊月,是没有日头的上午。下着小雪。正值农闲,知青们差不多都回家过年去了。没什么事,老茂跟儿女们在家搓麻将。没玩多久他的右眼一剜一剜地跳。他索性叫老伴替他玩,他出去走走。
外面,空气清新,仿佛滤过一样。因为冷,鸡呀鸭的躲进了窝里,狗在背风的地方窝着,随着雪花飘落,地上的脚印都给盖上了。老茂想,快过年了,该杀几头猪,宰几只羊了,挨家挨户分点。他这么打算着,就直奔猪圈走。贪嘴的猪们听见脚步声都朝圈门挤,以为饲养员送食来了。
从猪圈到羊舍有条斜插的小路。老茂行至一半,听见阵阵惨叫从羊舍方向传来。当他跑到惨叫阵发的地方却不敢进去——因为他老婆当年生孩子时就是这样惨叫的。显然,小凤在偏厦里临产了。老茂深感震惊。他这才意识到入冬以来自己再没见到小凤,原来小凤在这猫着。一时间,他恨不得把西子整死。
这会儿,西子正在偏厦里急得团团转。他看着小凤痛不欲生的样子,真想把婴儿从母亲宫口拱了的三分之一脑袋一把拽出来。可他知道这种事蛮干不得,蛮干的结果是会出人命的。他就越发手足无措,焦头烂额。
于是他非常后悔当初为什么丧失了理智?后悔事发后为什么不叫小凤做流产?实际那会儿西子想过这个问题,但一想到到妇产院做流产需要单位介绍信,就断了这个念头。从这以后,他每日在惴惴不安之中度过,担心酿成大祸。今天,深渊般的灾难终于不可阻止地迎接着他。面对临头的大祸怎么办?自首他不甘心。因为他知道,与精神病患者通奸,无论对方是自愿还是强迫,均以强奸罪严惩。这时候的他困惑地感到天都快要塌了。
老茂很快就找来一个略懂一二的接生婆。接生婆带着一身寒气闯入偏厦子时小凤裆间那个湿漉漉的脑瓜已经完全裸露出来。
这边忙着接生的同时,老茂到羊舍里看看——圈里平静如故。吃饱了草料的羊儿在铺着干草的地上安详自得。在下雪的日子,它们仿佛知道还是躲在圈里享福,它们就知趣地不惹事,安安然然地打发着时日。偶尔颤微微地叫唤那么一声两声。
老茂走出羊舍接着钻进饲料棚——显然是杀了一只羊。羊腿丢在地上:骨头剔出去了;羊肉切成不规则的块状摆在锅盖上。旁边还有一袋子小米。
老茂恨恨地咕哝着,这个瘪犊子,反了天了。他推门出去时那个接生婆也从偏厦子出来。老茂说,西子在里面吗?接生婆说,没在。就疯子自己。老茂说,妈的。这小子能猫到哪去呢?接生婆说,你说能猫到哪?蹽了呗。他不蹽有他的好哇。老茂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焦躁地说,这可咋整,又多出一口,又跟接生婆说,是小子,还是丫头?接生婆说,丫头,比干巴猫大不了多少。
此时此刻,西子正奔突于逃遁之路,他的眼眶一直有泪水挂着。这是因为他牵挂小凤以及那个尚未谋面的新生儿的同时弄不懂自己究竟错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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