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头一点儿也不吃惊呢，他安慰老蔡说，师傅啊，你也别太着急，对待女人和钱这玩意都得想开些。走了就让她走了，说句不好听的，这女人呆你这儿坏风水呢。
老蔡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看着李大头。
李大头说，师傅，我都问过那群女人，她们都说没有一个叫秀花的女人呢，她们从来也不认识一个叫秀花的女人，谁知道她从哪里来又会到哪里。李大头说，就像卖水的那帮女人，卖了也就卖了，到了第二天提起裤子来走人，谁还知道谁是谁啊。
老蔡说，秀花从前也到那边卖水？
李大头笑了笑说，她不卖水还能做啥呢。
老蔡的心里突然涌起了一阵伤感。李大头看了看老蔡说，师傅她现在走了，走了就不会回来了，我才敢说这话呢，话说回来了，秀花这女人可是床上的好把式，骚着呢，像只发情的母狼。
老蔡便不再说话了，拿起那钢钎，一下一下地凿那炮眼。凿好了便对李大头说，徒儿啊，把那炸药拿过来，师傅教你放炮。
李大头趔趄着从那块青石板上走过来说，师傅，这玩意不是又回到我的老本行了，不用你教，让我来吧。老蔡站在一边看着李大头埋好了炸药，安置了雷管便对老蔡说，师傅，你将引线扯过去，燃线的时候你记着告诉我啊。
老蔡拉着那引线向着那块隐蔽的石块走去，他一边走一边想着秀花。来到那块隐蔽的石块下面，老蔡便感觉到自己满脑子都乱透了，那些自己历史中的细节都像电影的快镜一样在回放，一会儿是自己的师傅，一会儿又是黑二的那个已经死去的秀花，最后在他的脑子里闪着的全是自己这一生以来打制的那一块块的墓碑，它们几乎覆盖了鸡屎塔所有的坟地，在太阳的反光下，闪着青亮的光辉……
老蔡从衣袋里掏出从鸡屎塔那个寡妇的小卖部买来的香烟，点燃了一支叼在嘴里，他试图用这样的方式平息一下自己混乱的状态，是的，在他点燃那个烟头的时候，老蔡似乎又突然听到了黑二的女儿秀花的笑声，咯咯咯的，像一只下了蛋的母鸡，这声音就从那浓重的树荫下传过来，这声音传递出另一种信息：它充满了挑逗，充满了召唤……这声音是那般地真实，形成层层叠叠的光圈，在自己的身体上涌动着，而那个从自己的生活中突然消失的秀花，老蔡倒没有了多少的印象。老蔡想，她也许根本就不存在，要不，她和黑二的秀花根本就是一个人。接下来，老蔡的脑海中又浮出了那群女人卖水的情景，其中似乎有秀花，又似乎没有，或者也许是秀花的一道影子，然后他又分明地感觉到自己的徒儿李大头正竭尽全力地吸取秀花身体中的水份，那条银灰色的假腿覆盖在秀花那肉色的……
老蔡想着，从嘴里吐出了一个烟圈，起先老蔡还能看到它的淡蓝色，看到它由圆形突然变形成椭圆，又突然在鸡屎塔的风的吹拂下消失了——没有形体，没有骨骼也没有血和肉。老蔡的另一只手握着那根引线，他突然感觉到那根引线已经被自己点燃了，呼哧哧的，像受到惊吓似的闪着火花快速地向前推进着……老蔡呆呆地看着那些在太阳的照耀下跳动的火花，慢慢地，他嗅到了炸药燃烧后的味道，接下来，他似乎听到了李大头在那边问自己引线是不是已经拉好了。老蔡突然地意识到自己的徒儿李大头还在那堆埋好的炸药旁边，他突然地叫起了李大头的名字，他让他快跑。隔着浓重的阴影，老蔡似乎看到了李大头的假腿在笨拙地闪动，在逃逸……突然地爆炸声轰地一下响起，老蔡看到了那些碎石满天的飞舞，其中似乎夹杂着李大头的那只假腿的碎片——银灰色的，从天空中慢慢地落下来，砸在老蔡的面前，草丛中，石头缝里，有几块碎片，隐隐约约地带着一些血腥……
老蔡呆呆地坐在石山上，在距离他的不远处，是石山上的那个巨大的新鲜豁口，头顶上是慢慢地移动着的太阳，那株胡桃树的树荫一会儿罩住了老蔡的头部，一会儿又移到了老蔡的下身处，老蔡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坐着，直到日落黄昏，直到鸡屎塔的黑夜再次地降临。深秋的风有了些凉意，核桃也成熟了，在月亮升起的时候悄悄地坠落着，那轻微的声响脆脆的。老蔡点燃了烟，一支接一支地抽着，在月色的笼罩之下，在松动的土层的上面是那块破土而出的会说话的石头，隐隐约约地闪着灰亮灰亮的光。老蔡站起来，走到那石头的旁边，他摊开两个手掌，轻轻地抚摸着，他又突然地触到了一阵潮湿，借着月光，老蔡将手举到自己的眼前：是滩血污，黑褐色的，粘粘的，似乎已经冰冷了。
老蔡的心猛然地抽搐了一下，将那滩液体在自己的衣服上擦拭干净了，然后抬起头来，向着石山的后面看去——那里，是鸡屎塔村落的坟场，一片一片的，白晃晃的石碑闪烁着幽暗的光。老蔡这个时候似乎看到了师傅，看到了黑二的秀花，也看到了死去的李大头，看到了自己的爹娘站在坟场的另一边在轻声地叫唤着自己。老蔡想，也许我真的该去了，人的这命运啊总是处于某种布局之中。
这时候，鸡屎塔的风又将核桃林里核桃坠落的声音传了过来，不轻不重地击打着老蔡，老蔡站起身来，向着那道悬崖走去，在他的前面，隐约地出现了那只公狼的影子，它发出了长长的嗥叫，然后扑向了悬崖……
（责编：王晓莉电子邮箱：[email protec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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