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蓝兰听懂了班长的话,学习班一结束,也许有些人这一辈子都不再会见到自己了,也更不会再吃到自己做的粉蒸肉了。蓝兰这样一想,心又酸了,酸劲进入血液循环,一下子就觉得喉咙酸了、鼻子酸了、眼睛酸了,全身都酸了,从里面酸到外面。眼睛就不想挣开,知道一挣开就要往外面放水,垂着眼皮,让睫毛挡在眼前。蓝兰低着头向厨房走去,心里还担着心,以后左蔺该怎么生活啊,她吃饭吃得那么少?张凯还会在三二三医院当五官科医生吗?在王蓝兰的心眼里,不论是左蔺,还是张凯,他们都是完美无缺的。但是,尽管蓝兰鼓足了勇气当了一回媒人,事实上,左蔺还是左蔺,张凯还是张凯,人家根本没有想到一起去。
蓝兰用手背揩了揩眼睛,然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眼皮抬了起来,目光也放了出去。一看看到了路两边密密的女贞树,树枝被修整得方方正正的,像一堵绿墙,女贞的后面是大片的香蕉树,阔大的香蕉叶片,极其舒展地延伸着,一片覆盖了另一片,挡了一半的阳光,看上去叶片也是一半深色一半浅色。近处的香蕉被及时的收拾了,深处的香蕉就无人问津,寂寞在树干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香味,是熟透了的香蕉味和潮湿的泥土味,还有树叶的清腥味混和在一起的味道,密密地让人感到窒息。
阳光也混杂在这些气味里,像扎起了一墙又一墙的气味和阳光的栅栏。
王蓝兰终于穿过了这些重重叠叠的栅栏,走到了厨房。她看到新鲜的猪肉已经洗净放在了案板上,在案板的一侧是一个白色的口袋,那里面放了磨好的米粉,再一边是酱油、作料。蓝兰从墙上取下了围裙,系在自己的腰上,白上衣上系了白围裙,乍一看她像是穿了一件白色的连衣裙,突出的胸部和臀部,把她的腰衬得越发细,越发凹陷,她卷起了白衬衣的长袖子,一层摞了一层,一丝都不乱,接下来就一丝不苟地进入了应有的程序。
第一步,切肉片,她把精选的五花肉切成长2.5厘米,宽1.5厘米、厚0.6厘米大小的肉片,切好以后的肉片是堆成一座小山似的,她张开双手,十个手指兵分两路插进肉堆里,紧接着两条胳膊猛地向上一提,一撒手,肉片就像花瓣一样落了下来,她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这个动作,直到她认为可以了,才停手。然后是撒米粉,她把竹瓢高高举起,胸脯挺了起来,她的腰凹陷成一个美丽的弧线,一只胳膊高着,另一只胳膊帮着忙,雪白的米粉像瀑布一样扬了下来,均均地盖了切好的肉片密密的一层。接下来是撒酱油,一只手倒,另一只手在半路接了酱油,又把酱油用指尖撒了下去,雪白的米粉上,点点滴滴上了深赭色,像开残了的花瓣,别有一种美丽。
蓝兰露出的胳膊雪白丰腴,在胳膊的尽头,她的十个手指张开了,根根笔直光滑,指尖上的指甲光可鉴人。十个手指插进了盆里,穿过了深灰色的香料、熟赭石色的酱油、雪白的米粉、白红相间的肉片,蓝兰的身体极其含蓄地扭动着,十个手指在这些混和物中欢快地舞蹈起来,先是群舞,一丝不乱的群舞,或是由右手领舞,或是由左手领舞,一会儿走的直线,一会儿转起了圈圈。接着是独舞,中指和大拇指是主角,其余的手指都优美地翘着,像是在观看。
她的整个脸庞像一朵盛开了花朵,红得柔和,亮得也极其矜持。翘翘的鼻尖像是飞了起来;浓黑的睫毛湿漉漉的,把它藏着的秘密也染湿了。白衬衣、白围裙包裹的身体,像一只笼屉一样冒着热气。
在这最后的晚餐上,有人喊出了粉子王。接着就有人喊,永远的粉子王。主任像是什么也没有听见似的,把笑眯眯的目光牢牢地固定在那一只素白的瓷碗里。餐厅里的笑声就像外面空气里的味道一样,一下子无拘无束起来。
故事的结尾是这样的,五年过去了,又过了八年,张凯被军区干部部门任命为陆军三二三医院的院长。王蓝兰在学习班结束的第五年成了张凯的妻子。又过了八年,她依然工作在陆军三二三医院干部灶。
陆军三二三医院隐匿在一片绿色之中,那里有一幢著名的飞机大楼,三层楼高,是苏联专家亲自设计的。大楼的四周有茂密的植被,高的是银杏,矮的是冬青,终年都是绿色,院长说,一旦战争爆发,只要在飞机大楼的顶上铺上一层松枝,就连鬼都不会想到这里会有一所医院存在。
可是它真的存在。2002年3月14日一稿于成都北较场2002年4月18日二稿于成都北较场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