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曾是我孩提时代的乐园。
那是一口大致呈正方形的池塘,面积约十五亩左右。因它是方圆十里最大的池塘,乡亲们都叫它大塘。我家所在的生产队也顺理成章地被叫做大塘角生产队。
池塘的东边,是石灰石砌就的塘坝,沿着塘坝,是一条笔直的青石板路。往东就是错落有致的村庄。村庄至今还保留着古朴的风貌,青砖青瓦,高耸的风火墙,高翘的檐角,水桶粗的木柱立在精雕细刻的石鼓上。厚实的木梁上雕龙刻凤。一个四五百人的村庄,好像一座城堡,独成一体。屋屋相连,廊廊相通,沟沟相接。临塘边是一整排安装了吊脚楼的房屋。站在吊脚楼上,可以看到整个池塘以及远近风景,毫无遮挡。远处是连绵的山峰,山峰上云雾缭绕,苍翠葱茏。白墙青瓦的农舍,好似一颗颗珍珠,随意撒落在山脚的绿树丛中,恰似一幅幅水墨山水画。柑橘园、油茶树散布在一处处山坡上,镶嵌在高低错落的田垄中。远远近近的山村、田野和村庄跌落在池塘里,就是一幅倒挂的画,朦胧中透出清新,淡雅中显得宁静。也许正因为如此,房屋的主人才匠心独运,设计了这种以木梁为支撑,以木板为底板,以木栅栏作护栏的吊脚楼。在我们老家,其实这种吊脚楼是极其少见的。靠南边是我们家的房子。小时候,我最喜欢坐在吊脚楼上,看眼前一池水平如镜的碧水被风吹皱成颤动的丝绸,看数不清的雨点落在水面上溅起朵朵象小蘑菇似的浪花,看漫天飞舞的雪花在池面上飘飘洒洒象浪漫的童话,看夕阳下天边熊熊燃烧的云彩落在水面闪烁着的粼粼波光。我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双小手托着下巴,好像在欣赏一幅幅漂亮的画,又像沉醉于一首首迷人的诗。
炎热的夏天,池塘呈现出一派热闹的景象。村里的孩子们脱掉衣服,光着屁股,纵身一跃,砸进清凉的池水中。他们三人成群,五个成堆,在水中嬉闹着,相互比试着蛙泳、蝶泳、仰泳、潜水和跳水的本领。有时,他们发现池塘中有一群鸭子,便几个人从不同的方向悄悄地向鸭群靠近,形成一个圈,等与鸭群的距离近了,便齐声尖叫着,手和脚奋力击打着水面,溅起一圈水花,发出砰砰的声响,吓得鸭子扑着双翅左奔右突,嘎嘎乱叫。傍晚时分,全村的男人除了老人,几乎都涌向池塘,借着夕阳的余晖和月亮的清光,泡在池水中,洗去一身的汗臭和一天的疲劳。白天,女人们也陆续来到池塘边洗衣服、被褥、蔬菜,她们张家长李家短的评说声、怨自家男人为死鬼的笑骂声、轻重错落有致的棒槌声,随着綄衣荡起的波浪轻轻荡开,悠悠远去。
要过年了,池塘吸引着全村男女老少期盼的目光。池水被陆续放干。大清早,池塘四周便围满了人,喧闹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渔网沿一边的塘基撒开,上十个青壮年男人穿着短裤、打着赤脚,分成两路,沿着两边的塘基,拉着网绳向对岸拖动。成千上万的鱼在浅浅的、混浊的池水中冲撞着、跳跃着,呈现在眼前的是一派丰收的景象。大人们叫喊着,孩子们欢呼着。他们想象着这些肥硕的鱼整条上了餐桌,成为令人垂涎欲滴的团年宴上的菜肴。在漫长的期待中每餐都以完整的形式出现,直到元宵节晚餐上才被长长的、尖尖的竹筷戳破,成为美味,也寓意着年年有余这个美好的愿望。
父亲的愿望像水草一样在池塘里疯长。联产承包之初,他便承包了村上的这口池塘。他将青草拌药喂鱼,向池塘里一筐筐撒饱满的稻谷,干塘后用石灰撒满塘泥,村民们投来诧异的目光。当一条条粗壮的鱼换来一沓沓钞票,村民们羡慕的眼神集中到他身上。冬季干塘,踩在泥水齐胯的池塘里,我蹒跚的脚步被粗壮的草鱼戏成碎步,溅满全身的泥浆却变成了包裹着我全身的金灿灿的喜悦。
每当回到老家,我都要在池塘边漫步,有时还饶有兴趣地登上久已闲置不住的老屋的吊脚楼,细细品读眼前那口风采依然的池塘在我儿时心里的那幅画、那首诗。
(原载2010年1月25日《中国国土资源报》,2008年2月18日《株洲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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