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达夫文学奖得主陈河老师文集-米罗山营地(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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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做出这些安排之后,张德爵马上离开了林医生的家,转移到郑乾坤哥哥的新芭地去暂住。新芭地离开大路约半英里路,有一间小亚答屋,前面草场有一条小径曲曲弯弯通到了大路边。张德爵在这里换上了郑乾坤哥哥所穿的劳动衣和橡胶鞋,每天拿着锄头去木薯田里锄草,郑乾坤则独自前往寻找游击队联络员和总部取得联系。郑乾坤的哥哥拿了张德爵的照片去办身份证,过了八九天,身份证终于拿到手。几天后,郑乾坤骑着一辆脚踏车回到了芭里,看到了张德爵后就大笑起来,说他现在的样子的确是个地地道道的山芭佬了,头发又长又乱,衣服破旧肮脏,全身给太阳晒得这么黑。次日早上,又来了一位年轻的交通员,带着郑乾坤和张德爵到大路上搭了一部出租车前往安顺,再转往打巴。每遇到日军检查站,就下车向日本人行九十度大礼,翻译官问什么就答什么,一路顺利过来了。车子通过了打巴,拐进了路边的橡胶园。交通员叫停车。付了车资后,三人走进橡胶园,见到高处站着个小孩子,交通员做了一个外人看不懂的手势,小孩子就放过了交通员和郑张两人。向深山走了两三个小时山路,到达了一间茅屋。进门后,郑乾坤就介绍张德爵会见屋内的一位穿便衣的青年,他就是马来亚人民抗日军的代表、马来亚共产党秘书长陈平。陈平非常客气地和张德爵交谈了一个小时,就命令交通员先带张德爵出发前往米罗山营地,他和郑乾坤晚一天亦会跟过去。

    张德爵跟着交通员在山上羊肠小径走了三天,才到达山坡上的守卫哨站,被引进到营房里面。在见到了抗日军队长杨烈、指导员陈诗之后,张德爵被带到后一座营房,见到联军全体人员,有戴维斯、勃罗姆、查普曼等英国人和由重庆派来的谭显炎、李汉光、龙朝英、梁元明等四位。张德爵得知重庆派来的人员都是龙组的,他也介绍自己来自龙2组,比各位晚一点参加受训。张德爵向山上的联军人员报告了总部交代的任务,表示总部现在最为迫切的要求是尽快建立空中电台联系,因为整个世界大战的战局已经发生变化,英军反攻马来亚半岛的计划已在筹备中,急需得到马来亚抗日游击队的配合。戴维斯等人听了汇报后心里也很着急。然而由于山下的组织已被日本人一网打尽,他已经完全失去了行动能力,一切只能依靠陈平的帮助。第二天,陈平和郑乾坤来到了山上的营地,给戴维斯他们带来一个好消息:林谋盛带来的无线电台通讯器材,抗日军的交通队正在努力搬运中,具体的做法是把电台的几个主要部件分开来用自行车运送。这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任务,因为在路上要通过无数个日本人的检查点,没有一点失手的空间,任何一个错误都会导致全盘皆输。交通员走了无数次的绕道路,除了走丛林就是走橡胶园和沼泽湖,经常要把电台部件顶在头上涉水过河。按照计划,下个月有希望能运到营地。

    五月三十日这天,抗日游击队正式通知戴维斯,林谋盛带来的无线电台收发报机和附属设备已经运到山脚交通站。这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戴维斯和抗日游击队杨队长各自带了一批人马,一同下山去搬运。山上的营地只留下几个人警戒,外加几个生病需要休息的人员。留守人员中联军方面有谭显炎、梁元明和英国人冠尔,抗日游击队方面也有两三个人。

    下山搬运电台设备的人马天还没亮时就出发了。下午时分,有两位抗日游击队队员,每人背着两只绿色的军用箱子,汗流浃背到达营房。梁元明一看箱外的标志是两部手摇发电机和两只6伏特蓄电池,都是电台的附属设备,因此兴奋异常。那两个抗日游击队的队员也情绪很高,顾不得休息就要再次下山,说是还要回去帮忙搬运东西。但他们离开不久,又急急忙忙地奔跑回来,告诉大家日本军队攻进来了。山上的几个留守人员觉得如果是大队日军攻山,他们的几条枪根本无法抵抗,只能采取躲避的办法。于是他们迅速把刚刚运到的木箱子藏在矮树林里,背着武器和行囊跟着一位抗日游击队小队长向山后撤退而去。联军人员的行囊平时都是准备好的,随时准备转移。其中英国人冠尔保管的一只帆布背囊里有联军的活动经费、电报密码(MARKIII)、军用地图、奎宁药片和一颗珍贵的蓝宝石(用来做救急的经费)。这只背囊平时是戴维斯自己保管的,他在下山前才交给冠尔,请他务必保管好。

    留守的人员刚刚撤出营房,转入后山的密林,就听到了背后传来骤急的枪声。殿后的一位抗日游击队员发现后方有日本追兵跟来。他们加快脚步向前,但仍然丢不掉追兵。后来他们发现他们走过布满落叶的地面之后树叶子很零乱地散开来,追兵就是循着落叶的痕迹追来的。于是他们快步走到一条山溪边,在溪边走了一段距离之后,再涉入水中回头走了几十公尺,然后在一棵大树旁跨过草丛向下坡处走去,躲在茂密的草丛中。不久就听到一队日军快步向山溪方向奔去,过了一段时间,又看到日军回来,退回到他们来的方向。因为天气已近黄昏,日军追兵大概亦要回去与大队集合了。

    这一边抗日游击军和联军的几个人躲在草丛里等到次日天亮,看看四周没有动静,就想赶快离开这一危险地区。因为日军如再次到附近搜查,就很可能发现他们。当时附近的地形只有领头的抗日游击队小队长比较熟悉。他画了一张营区附近地形简图,表明东边的深山比较安全,大家就请他领路向那里前进。不久,前方出现一道高耸的峭壁,队伍就沿着峭壁向左走,希望能走到另外一处山谷,找到沙盖人的住屋。走了很久,看见一道高山瀑布飞泻而下,下流成小溪。小队长认为这里已离敌人很远,所以就引领大家沿溪流向下走。

    走了相当一段路程,四周宁静平安,但不知身在何处,只见左岸比较平坦,右岸则是满山原始大竹林,行走很不方便。突然间听到左边山坡上有人砍树的声音,大家吃一大惊,赶紧掩藏在竹林里。让他们更为吃惊的是,砍树的是些日本人,还有几个日本人正在溪水里洗脚呢。抗日游击队的小队长此时也认出此处像是营房旁取水用水的小码头。原来他们在山谷里迷失了方向,误以为脚下的溪水是另外一条山溪,其实是回到被日军偷袭的原营地附近。现在得赶紧远离溪水,从右方岸边进入原始竹林。

    抗日游击队小队长带着大家越过原始竹林,和日军相隔稍远,就找了一座沙盖人空着的屋子住下来休息。因为空手逃出来,吃的东西一无所有,便向沙盖人买了一只山羊,杀了之后和就近采来的木薯和番薯叶混合煮来吃。这个时候发现,冠尔携带的那只至关紧要的帆布背囊竟然丢失了!大家非常着急,可却无计可施。

    数日后,沙盖人传来消息说日本人已经退回山下,逃亡的人们才小心翼翼回去察看营地。他们只见营房已捣毁,所有的储备物资被搜刮一空,所养的鸡群,只剩下一堆鸡毛而已。最重要的,抗日军两位队员辛苦搬到营地的四只木箱,虽然当时已被紧急隐藏在矮树林里,还是被日军找到,当战利品拿去了。这四只木箱里装的手摇发电机和蓄电池是电台不可缺少的部件,因为损失了它们,使得和印度总部建立空中通讯的时间推迟了大半年时间。

    值得庆幸的是戴维斯等大队人员躲过了日本人的袭击,并保证了林谋盛带来B-2型无线电台通讯器材安全到达。当时他和杨队长等人带着大队人马正在搬运大批的军用绿色木箱上山,发现了路边有日军丢弃的食品包装纸,于是派人前往侦察,发现敌军正在开拔进山,似乎要偷袭山上的营地。戴维斯等人因此马上改道前往另一山区躲避。戴维斯等人避免了和日军遭遇是不幸中的大幸,因为戴维斯等人的主要任务,不是为了打死几个日本军人,而是以建立敌后强大的武装抗日力量为主要任务。几天之后日军退出山区后,戴维斯等大队人员,和谭显炎、梁元明、冠尔及留营的抗日军队员会合,戴维斯见大家都平安,心中很快慰。随后问冠尔托他保管的那一背囊在哪里,冠尔拿不出来,只得说是日军来袭时撤退路上丢失了。戴维斯一听不禁怒责冠尔,因为包内有通讯密码、军用地图,珍贵钻石和重要文件等。但是事情已如此,再责备也已无用。

    然而比丢失了密码背囊严重得多的是丢失了两部手摇发电机和两个机用蓄电池。无线电收发报机无电源,就无法使用。当年马来亚没有电信工业,城市又在日军严密控制下,要想请抗日游击队在民间去找手摇发电机,实在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所以游击队历经千辛万苦运来的两部无线电收发报机以及附件只好埋在安全的地方,等电源问题解决之后再取出来使用。抗日游击队和136联军双方的人员日盼夜盼终于等来了电台设备,却因缺了电源一个环节而无法使用,他们的焦急和失望心情可想而知。

    由于日本人在偷袭营地时抢走或烧毁了所有的粮食储备,并切断了山下的粮食供应线路,联军人员在迁移到新的营地之后,几乎完全处于断粮状态。所有的人员每天做的事情就是到处找可以吃的东西,比如竹笋、檬树心、野芭蕉、番树叶等等,这些东西混在一起在水里煮上两三次,把水倒掉再煮,直到可以吞下肚子。这样的情况整整持续了六个月,没有见到一粒米和盐。唯一的营养补品是一种竹林山老鼠。用一点木薯做诱饵,竹老鼠来偷吃的时候用木棍猛击即可得手,运气好时一夜可得三五只。破腹之后包在芭蕉叶里放在火上慢烤,有烧焦的气味出来时就可以吃了。

    就在大家整天只为填饱肚子而伤脑筋的同时,从小就从事无线电机务报务专业的梁元明却在苦思冥想动脑筋。他在思考寻找一种替代电源。他想到抗战时中国内地后方缺乏汽油,在沿海平原区,就有用木炭代替汽油的木炭客货运汽车。他自己在重庆乡下当报务员时,也曾在没有电源的情况之下,用手摇交流发电机直接使用在在收发报机上,并成功完成收发无线电电报。根据类似经验考量,梁元明提出一个建议:请抗日军到山下寻找汽车用直流发电机、脚踏车、蓄电池以及部分工具,由他来改装装配,自己制造一套提供B-2无线电台工作电源的系统。这个建议很快获得联军方面人员的同意,戴维斯立即请求抗日游击队帮忙办这件事,游击队方面的人说这件事只能经陈平同意后才能进行。

    梁元明自从设计了这么一个方案之后,几乎是夜不成寐,成天想着这件事。但是,他现在最大的困难是见不到陈平,因为只有陈平才有权利帮助联军采集这些特别物资。陈平是个非常忙碌的人,他不但要指挥霹雳州的抗日游击军,而且是马共的中央政治局委员,一直在各地穿梭。另外,陈平还一直生病,受疟疾病的折磨。他通常是六个星期到两个月来联军的营地一次,其他的时间无论事情多紧急也无法见到他。自从六月底梁元明向陈平提出要求之后,直到十月份所需要的东西才陆续送上山来,期间花了将近四个月时间。

    有了汽车用直流发电机、蓄电池和脚踏车及车链条之后,梁元明着手清理直流发电机的污垢,更新炭精刷,修正轴头上的卡子,以便装上脚踏车后轮的齿轮盘。直流发电机原来是装配在汽车上用机械来牵动的,现在要用人力代替机械动力,其工作原理就是脚踏车的齿轮盘通过链条带动直流发电机主轴上的齿轮,如同脚踏车的齿轮盘驱动后车轮一般地驱动直流发电机转动发电,而发电机则给蓄电池充电,理论上电台就可获得电源支持了。

    传动装置做好后,开始试行踩脚踏车。最初传动装置未与蓄电池连接时,一个人坐在车垫上踩踏板就像平时踩脚踏车一样平稳轻松。可等到接上蓄电池,就立刻觉得非常吃力,一个人踩不到半分钟就会力不从心停下来。这个原因是人力驱动转速比较慢,因此蓄电池会放电驱动发电机反转,产生扭力。后来梁元明在发电机上装了一个继电器,才解决了反转的问题。为了要使人工踩动保持快速持久,由原来的单人踩车改由两个人,一左一右踩踏板。踏车的人要用力快速地踩,才能使发电机转速达到有效圈速,而发生出电流给蓄电池增加蓄电量。

    踩脚踏车发电给蓄电池充电的工作,最初落在李汉光、龙朝英、张德爵和梁元明四位身上。英国人对于抗日游击队还是有戒心,不让他们参与这些机要工作,而谭显炎、勃罗姆、查普曼、冠尔等人则一直生疟疾病,走路都很困难,根本没有力气来踩踏板。由于近半年多时间粮食供应中断,联军人员吃的食物非常地粗粝,唯一的一点营养就是那竹林里的老鼠。为了让这四个还有点力气踩车的华人小伙子增加点营养,大家积极去逮山老鼠,而且全省出来给他们四个人吃。后来他们在拼命踩踏板时,梁元明想起来小时候玩过的白老鼠踩轮子的事情,觉得正在驱动发电机的其实是一群山老鼠。

    由于他们所得到的蓄电池是重新组装的旧货,所以完全没有电力,充电过程要持续很久。这样工作了很多天,才测到蓄电池已有储存电力。虽然明知电力不是很充足,但大家都急于尝试与印度总部用无线电报建立联系。梁元明也希望先试试看,因为到现在为止他还没使用过B-2型的无线收发报机,能否顺利工作,心中还是没有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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