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前轶事-无章节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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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一段文字,基本上是讲述人的原话。我所做的工作是把他们的话顺一顺,没有添油加醋、掐头去尾的修饰。

    读者是否注意到,上一段整理文字中有一个用了多次的模糊代词:“他们”。

    他们是谁?我在倾听时,涉及到“他们”,便直截了当地追问。

    大妈、大伯的回答是:他们么,就是公社干部啦,红卫兵啦、民兵啦,造反派啦。当然认识啦,都是我们街上的人呀,姓章的么,都是本家么。

    仓前老街方圆不过几里,章家是大姓大户,追溯上去是一家人。可以说,“他们”都是章文的乡亲,有割不断的血缘关系。大昕的母亲之所以带三个儿子回老家,章文之所以下放时选择回老家,在她们的意识里,老家是游子眷恋的、最好的栖息之地。中国人不是念叨了几千年“亲不亲家乡人,美不美家乡水”吗?

    可是,仓前乡亲却对章文心狠手辣,横加摧残蹂躏无论肉体还是精神。相比而言,章家对异姓雇工王老四倒颇有人情味。

    仓前乡亲为什么会容不得有民主意识、有社会责任、有思想有文化的章文?这里是出足以使仓前乡亲永远自豪的民主革命家、大思想家章太炎的地方啊。

    曾经温文尔雅的、耕读传家的仓前乡亲为什么会变得如此残忍、野蛮、兽性大发,对章文,包括其他黑六类采取暴烈行为,把整人、整自家人当过节狂欢?是穷极了、几个工分便使原本“亲不亲家乡人”突变成“狠不狠家乡人”?

    章文回乡错了吗?

    又是什么力量使章文经受住几十年的折磨顽强地活着?

    我仰望星空。

    五月的阳光晒得塘河发出一阵阵臭气。

    大昕说,我刚回到仓前的时候,塘河水真清啊。我每天下午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到塘河里,手捏根纳鞋底的针在塘河里戳虾儿。虾儿在水里是倒退的,一戳一只。从这个河埠头走到那个河埠头,能戳满满一碗虾。晚上的小菜就有了。

    亏得那时塘河水清。有鱼、有虾、有黄鳝由大昕戳、由章文钓。给处于极端困难之中的章家、社员人家的碗里加了点荤腥营养。美不美,家乡水啊。

    今天,塘河早就没了鱼虾黄鳝。家乡水又臭又黑。

    大昕说,镇政府已经决定整治塘河,清除污染。端五节要在塘河赛龙舟呢。

    凭今天的经济实力,治理一条河,让塘河还清,重显“美不美家乡水”的风光是不难的。难的恐怕还是清澈败坏了的人心。

    我们还能回归“亲不亲家乡人”的温馨吗?

    往事早已如烟。我之所以追寻,是不愿意云烟飘散得无影无踪。

    谁敢说历史不再重演?谁敢说自己与“他们”毫不相干?说不定哪一天会再次发狂、再次发狠,再烧、再斗,从秦始皇焚书到破四旧,中国的土地上焚毁的火焰不知燃烧过多少回了,一脉相承啊。

    大昕的铺子里有一堆书。没生意的时候大昕坐着看看书。他正在看张恨水的小说。

    毕竟是书香门第的后人。大昕不打麻将不玩朴克。历经浩劫,文脉的余香似乎一息尚存。也许,大昕在张恨水对金粉世家的描述中寻找他们章家曾经的痕迹。

    捎带提一下大昕母亲程志荣。她出身于杭州经商人家,“女中“毕业。毕业后当法院录事。录事就是当堂记录。她的字写得很快很好。程志荣是旧社会少有的、亮丽夺目的职业妇女。丈夫被逮捕后,她为了逃避势利的眼光,毅然带三个儿子离开繁华上海回到丈夫的乡下老家。在仓前,她受尽饥寒、羞辱、欺负。她忍受着身体和心灵的苦痛,带着儿子倔强地活着。九十年代以后,家庭经济状况逐步好转。儿子们知道母亲年轻时喜欢弹钢琴,他们给母亲买了一架风琴。从此她每天弹弹琴,为大昕卖的花圈写写挽联平静地渡过她的最后岁月。享年八十四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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