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恙-无章节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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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天、两天,三天过后老马引流管还有液体不断流出,颜色由第一天棕褐色,到第二天的淡黄色;流量由第一天的200毫升,到第三天50毫升。液体颜色虽然由深变浅、由多变少,但并没有马上停止,在以后的一个多星期里,引流液体袋里每天都有那么一点点,可就这一点点,搞得老马心情紧张,搅得刘医生心神不宁。有渗漏就证明瘘点并没有被钛夹夹住,即使夹住了,夹得也不严实。

    按要求,老马还不能进食,每天靠给予营养支持、抑酸抑酶,鼻子里每天插着两根管子通到肠子里,手背上插着输液针,腹部还有一根引流管,老马一天到晚被困在了床上。做完内镜手术后,他无时无刻不在期盼,希望肠子快点长好,好早日出院,年底了单位事多,什么表彰、干部调职调级、走访慰问等,每一项工作,都需要他这个一把手来拍板定夺,一晃又是一个星期过去了,引流管就像一个流不干的泉眼,让他焦急的不行。

    最急的还是刘医生。在老马查出十二指肠渗瘘之后,他的心才有了一丝丝坦然,那样就与他做的手术没了关系,要不然他的精神上就会背一个巨大的十字架,让他沉重得难以面对同行、面对老马,以及老马的亲朋好友的追问,也难以面对我一个又一个的电话。问题虽然找出来了,他期望内镜术能够见到成效,老马能够尽快出院,虽然老马住在病房里,与其他病人一样能够为医院创造经济价值,可他觉得还是靠加快床位周转心里舒坦。有时候,人越是期盼的事情,其结果总是事与愿违。一周后,老马的引流袋里的液体并没有断流,每天小半杯的液体证明,老马十二指肠上的瘘点并没有长住,事实证明,内镜钛夹手术失败了。想到老马受的罪,刘医生就觉得愧对了老马,他每天都要到老马房间去好几次,检查老马的身体,看看老马引流的液体,最后说说话宽慰一下老马。老马知道自己是病人,在医院里不再是谁的领导,自己的命现在不由自己掌握,而是在医生的手里,他也就不敢生刘医生半点的气,心里无论多么焦急,肉体多么痛苦,他都尽量笑脸相迎。刘医生为治好老马的肠瘘,他是放下了架子,不耻下问。在科里他不仅与同级别的医生们探讨十二指肠瘘,他还与研究生们共同探讨,为什么会出现十二指肠肠瘘。每当没有结果的时候,他会利用开会或者中午在食堂吃饭的时机,一次次向其它科室老专家们请教。最后,经科主任同意,他请医院里的知名专家就大肠癌切除之后出现十二指肠肠瘘的情况进行了会诊,到会的十多名专家听了他的情况介绍后,根据自己多年的临床经验,提出了不同的看法,最后,专家们做出了一致的结论:病人做完肠癌手术时间不长,三个月内不易再做手术,建议保守治疗,通过时间来换取十二指肠自我修复的空间。这一建议完全符合科学规律,一个老专家说,肠子有自我修复的功能,就如皮肤被划伤以后,能够自行愈合一样,病人需以足够的耐心来赢得肠瘘的自我生长。究竟需要多长时间,专家们也没能给出具体的时间来。

    这种结论对老马来说是痛苦的,他听了差点没能晕过去,一个半月的床上等待,让他在希望中破灭,在破灭中又升起了希望。专家不能给出时间,难道每天就这样在床上度日如年的煎熬吗?在此之前,我给他抱去了好多书籍,什么《文摘》、《人民文学》、《十月》、《知音》、《家庭》、《故事会》,希望这些荤素搭配的文学和生活的杂志能让他静下心来消磨难耐的时光。

    那时,老马时刻盼望着奇迹出现,睡一觉起来,肠子长好了,拔掉身上的管子立即就能出院了。他之所以有这种急迫的心理,除了在医院呆的难受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诱因,这个因素他不曾向外人讲过。我作为他的老朋友,加之又不在一个槽里吃食,他在住院之前,在一次喝酒的时候,无意中向我透露了人生仕途的最新转机。那是在他当了区人大主任之后半年的一天,他的老领导又从外省回到了市里,当上了一把手。有一次,市一把手到区里检查工作,区四大班子集体向一把手汇报,区一把手在汇报工作之前,介绍到参会人员,当区一把手介绍到老马时,市一把手当即插话:“小马呀,我认识,你怎么退到人大了?”

    老马呵呵一笑说:“年龄大了,感谢组织信任还给安排了个重要位置。”

    市一把手马上接过话问:“你比我年龄还大吗?没有吧!”

    其实,市一把手到市里上任第三天就见到了老马,那是一个小范围的聚会,而且都是市一把手十几年前当区长时的几个老部下,老马就是其中一个。在那个聚会上,市一把手对老马的事就记在了心上。全场参会人员见市一把手如此亲切关心老马,都知道老马深藏不露,都明白市一把手在如此重要的场合并非没话找话。

    老马一直很有礼貌地站着答话,说:“我哪能与书记比,你是大领导,我是小芝麻,知足了,知足了。”

    市一把手边听边转着手中的铅笔,待老马说完,语调十分缓慢地问:“辛部长,带花名册了吗?拿来我看看。”

    组织部辛部长胸有成竹地回答说:“只要是我市处以上领导干部我都能说出子丑寅卯来。马主任年龄确实不大,今年刚满四十六岁。”

    市一把手赞许地说:“辛部长记忆力好,一口清。在处级岗位上,四十六岁正是干事的年龄。杨书记你开始汇报吧,简单点。”

    至此以后,退到官场二线的老马又迎来了仕途的又一次转折。所以老马一直急着出院,他生怕在医院里呆久了,夜长梦多。老马的情况我知道的一清二楚,所以我推心置腹地对他说:“你现在要过的不是仕途关,而是生命关,这一关过去了,一切柳暗花明,享受幸福人生;如果过不去,那就如鬼风吹灯,一切灰飞烟灭。”

    老马听了一时还无法接受,说:“你到底是盼我好,还是诅咒我死?”

    我也毫不客气地说:“不是兄弟朋友,花钱请我我也不会说这些话。如果是一般朋友,我就会与你打哈哈,你身体好不好与我没有半毛钱关系。”

    老马见我言真意切,而且推心置腹,马上说,我是被这病弄的没了办法,整个神经错乱。老马这样一说,我就更无所顾忌了,一片真情地说,现在你必须以顽强的毅力,心无旁骛地住在医院里,不要去想什么功名利禄,放弃眼前的一切名利追求,挺过人生的难关,到时候水到渠成,自然柳暗花明。从年龄上讲,你也是快奔五十的人了,过了五十,就到了知天命的年龄,没有好的身体,一切都是瞎子点灯。我还给他讲,我有一位老领导,副军职退休,平常爱喝酒,退休了也一样,不注重身体保养,有一天他中午与几个老哥们喝了几杯,因有午睡的习惯,回家就睡觉了,到了下午三点没能起床,他老伴当时也不在家,参加一个亲戚的儿子的婚礼,正等他下午过去喝喜酒呢,等到四点,人还没到,就往家里打电话,保姆敲门去叫,一敲不应,再敲不应,推门进去见人没反应,走到床边再叫还是没有反应,将手放到鼻子上一试,人竟然没了气。老领导工作一辈子,钱也挣了不少,可还没有来得及花,人就没了,你说亏不亏。老马见我这样说,心中的一扇窗子一下子被推开了。当即表态说,从今天起,啥事也不想不问不管了,把手机关掉,安安心心住院。

    其实,每见老马一次,我都心疼一次,他由入院时的一百四十多斤,如今瘦的不足一百一十斤,人整个瘦得脱了形,如果他走到大街上,不主动与熟人打招呼,再熟悉的人也认不出他来。一晃又是半个月过去了,他那引流管还在流液,春节转眼到了,可他还躺在医院里。

    老马在医院里不看报、不读书,也不看电视,每天他就那样有一句无一句与他的妻子说着话,他说他不是不想看报读书,而是每天手就没停过,要不停的输液,他就靠那些液体维持生命和保证生命不出意外,诸如不发烧、不感冒、不患其它的病。不看电视是因为他在住院之前就不爱看电视,他喜欢爬山,喜欢打麻将。每天到了晚上,不输液了,身上管子减少了,他就会提着引流袋到走廊里散步,那长长的走廊就成了他运动的场所。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是2014年1月28日祭灶神,一大早李标给我打来电话,说他父亲昨天晚上走了。我十分惊骇,我说,你昨天在电话中说,大伯好好的,怎么就突然去世了呢。李标哭着说,昨天晚上老爸突然因感冒发烧,送到医院打点滴,半夜里,就因为一口痰呛住了,人就没救过来。我连声说,太不幸了,大难都闯过来了,在小河滩里翻了船。

    人的生命就是这样脆弱,有时候赶不上一只猫一只狗皮实。受李标父亲的启示,我当天上午专门找到刘医生,再次建议老马的手术不要再等了,打开腹腔将十二指肠的瘘点缝上完事,等它自己愈合,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刘医生给我讲,为老马是否适合做手术,科里后来又讨论过好几次,都说老马第一次手术的时间还不长,身体状况也不太好,主张保守治疗。关键是老马也不同意手术,老马说,现在渗瘘的液体越来越少,很有希望自动愈合。再说了,前两年,他在一个很有名的寺院里抽过一签还算了一卦,说蛇年有灾,马年转运。当时没当一回事儿,果不然蛇年先是查出肠癌,接下来又是肠瘘,他下决心等待马年的到来,等过完年再说。专家有明确的诊断,病人也有自己的打算,我作为老马的朋友,也只好鼓励他坚持到最后,坚持就是胜利。

    临回老家过年那一天,我再次来到消化病医院与老马辞别。医院里没了往日热闹的景象,病人大多在过年前几天办了出院手续,只有那些病重一时无法出院的病人留在了医院。老马房间里那个患胃癌的病人,在切除大半个胃之后,也高高兴兴回家过年了。我对老马说,祝愿马年是你的吉祥年、幸福年。因为渗漏的液体一天天减少的缘故,老马的身体和精神也都有了明显好转。

    从古城回老家,几百公里的路程,早晨七点出发,下午二点就到了,朋友请客吃过饭后,我就与李标联系,赶到了李标父母的家,在灵堂里,李大伯的遗像前,我点燃香为老人奉上,双膝跪下为老人瞌头。礼仪进行完,身穿一身素白孝衣的李标拉着我的手说,老爸命也太苦了,大难都闯过来了,最后竟然因感冒一口痰憋住而病故。我安慰他说,人生无常,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人都走了,就节哀吧!李标流着泪说,老爸大前天还说,过了马年春节,春暖花开的时候,一定要专程到古城去谢你,说你是他的救命恩人。我赶忙说,我也没做什么,大伯真是个好人啊!一生做了那么多好事,好人怎么就命不长寿呢?说完我也控制不住潸然泪下。

    春节很快结束了,在我准备返回古城的那天,刘医生给我打来电话说,老马渗漏的液体没了,所有管子都拔了,现在能喝米汤了,再观察几天,只要没有其它不良反应,就准备出院了。我听了万分高兴,只要老马康复出院,我心里也就没了歉疚。我心想,难道老马抽的那一签算的那一卦真的就那么灵验吗?

    回到大学后,在与刘医生的交流中,刘医生给我解开了神秘的面纱。刘医生说,老马的肠瘘能长好,是时间到了,因为采取保守治疗后,他的液体渗漏量是一天比一天减少,液体减少证明瘘点在愈合。老马抽签说蛇年有灾,马年转运,只是对他的一种心理暗示,因为是美好的期待,坚定了老马深信来年好运,肠瘘能够愈合的信心。所以说,是方法得当的治疗加精神力量使老马走出了病痛的人生低谷。

    老马的病好了,官运也通了。十五刚过,老马被提拔为区委书记。他能当上书记还得益他在去年年底躺在医院里,那时市里正在考察区委书记人选。老马因为肠瘘一时不能出院,他索性关了手机,一时几乎与外面世界绝缘。老马躺在病床上静心期待肠瘘长好,有两个后备人选却十分活跃,为了实现目标,两个人各显其能,上窜下跳、左右活动。最终,那两个人,一个因拉选票被人举报,取消了候选人资格;另一个人因行贿一名省领导,不巧年后那省领导被双规,抄家时,在一个纸箱里发现了行贿人送礼时在大信封上留下的姓名,铁证如山,也被关了进去。最后身处局外的老马,因祸得福,被任命为区委书记。

    老马打来电话,说要请我到他家里吃饭,以表感激之情。我说你刚上任不久,眼下风声正紧,正反“四风”。老马说,你讲的这些难道我还不知道吗,领导干部要带头落实中央“八项规定”,我们不上餐馆,在家里烧菜做饭,参加人员就几个知心朋友。我说,这样最好,晚上一定准时“马府”见。

    那是个星期天,古城墙边的玉兰花、樱花盛开得无比艳丽,我望着古城难得一见的碧蓝天空,与刘医生一道走进了老马的家。在他那宽大的客厅里,我见到了老马身体无恙之后满脸春风得意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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