揉了揉眼，达子看到河水镜子似的，太阳跳进去之后就静静泡着，很疲倦的样子。小虎吃饱了，卧在河边咂着嫩白的小嘴不太熟练地反刍着。达子养过的牛都有名字，有叫老牯的，有叫赛狮的，听起来像是小猫小狗。
不远处，田寡妇牵着她家的老水牛来饮水，老水牛饮得咕咚咕咚的，怕水被抢了似的，把水里的太阳搅成了一片碎金子。田寡妇一出现达子就慌忙坐了起来，拉过褂襟盖住裸露了半天的肚皮。田寡妇让人捎过话，说想让达子给她当女婿。爹娘在饭桌上转达的时候达子差点让馒头噎着。田寡妇的闺女小玲可不是一般的闺女，小玲赶趟集回来，身上能粘一长串眼珠子。为此达子一直在疑惑，田寡妇怎么会相中自己的呢？达子在大衣柜前偷偷照镜子，凹壳鼻三角眼，粗短脖子有点罗圈腿。镜子里还有照不到的——达子没什么文化。如果说优点，达子喜欢自己挑牛自己养，买牛犊达子从没失过手，一年养下来起码翻三个跟头赚。可这哪里盖得住达子没出息的本质啊，要不也不会出现两个哥哥和姐姐妹妹都纷纷成了家，只剩下达子，在农闲时放放牛。
田寡妇那是在找上门女婿出苦力当长工呢。达子记得自己在得到消息的饭桌上用这样轻松的语调来显示自己的不在乎。达子爹当场把筷子拍到了地上，上门有什么？一个村的，抬抬腿扭扭腚就到了。再说了，庄稼人，不就是给田地当一辈子的长工吗？
达子倒不是反对当上门女婿，做梦都想呢，达子只是不敢相信，田寡妇那是吃人家一个玉米棒子都不忘数粒数的主儿，能舍得把如花似玉的小玲让他达子糟蹋？
田寡妇在洗脚，一遍又一遍多余地濯着。然后才从容不迫地把目光往小虎身上瞅，还顺带把达子和小虎连在一块夸了一通。达子不知道该像平时那样贼她表婶子还是如背地里那样叫她田寡妇，达子在心里想叫一声未来的丈母娘，还没想完脸就红了。虽然还没找媒人牵线搭桥定仪式，但达子已经感觉到当女婿的甜蜜了。
那头老水牛不知何时饮饱了水凑了过来，也许它根本就没饮饱，只是见着小虎便舍弃了水绕过局促的达子到了小虎身后，像个情场老手似的对小虎进行着挑逗。达子有点生气，达子敢保证的，小虎绝对是牛中的处男。尽管它到发情的年纪了，但达子一直坚信着更有经验的二大爷的话，牛一旦破身就刷刷掉膘。掉膘容易长膘难啊，所以对村里那些一直心有不轨的土牛，达子断绝它们勾引小虎的一切机会。
达子气恼地呵斥走了小虎，田寡妇讪讪地拽住了要跟过去的老水牛。老水牛的腰窝瘪瘪的，一看就知道是只会使唤不会养的户喂出来的牛。达子想，如果把它交给自己，保证三个月就能让它长出三层膘来。
达子他表侄，明个让小玲跟你学放牛中吗？反正她在家也没事儿做。
中，太中了。达子在心里欣喜若狂地回答，但达子衔着根猫耳朵草，只轻轻点了点头。待田寡妇走远了，达子把全身的兴奋都聚到了手上，朝草地猛砸了几拳。
中秋一过，达子的爹娘就拿着卖小虎的钱开始张罗找媒人。虽说没有二大爷说的五千，因为小虎掉膘掉得厉害，这和卖掉小虎一起让达子剜心很长一段时间。是对婚姻的向往才逐渐冲淡了达子的难过。可一个晴朗清爽的早晨，田寡妇家门口炸出了一层鞭炮屑。田寡妇给小玲办喜事呢，却不是招上门女婿，而是嫁闺女，这一嫁还挺远，嫁县城里去了。达子嫉愤满怀地赶到的时候，田寡妇却一脸惊慌，在找人帮忙——她家那头老水牛要下犊了。由于是老牛，有经验，不一会儿人们就拽出了一个漂亮的忙牛蛋子。
远远地看了两眼，达子就头眼都发晕，那个忙牛蛋子，它跟达子刚卖的小虎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帮忙的人齐声夸奖着牛犊子的品种和漂亮。田寡妇一点儿也不谦虚地笑着，拿着烟不住手转着圈，边发边说，双喜临门、双喜临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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