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很快驶入川流不息的车流之中，上海的天空，好像是被大团大团的云层压得特比的低，连带着让人心情也跟着压抑了几分，袁莱到底还是没有忍住，她偷偷看了看车的靳燃一眼，道：“靳总，沈总那边怎么说？”
“你觉得呢？”
袁莱一时语塞，好半天才谨慎的修饰好措辞：“Linda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李总在采购部这么多年，一手掌控着多家商家的信息，他一进去，不少商家都心惊胆战，生怕他说出点什么不该说的来，这个时候，谁还敢冒这个风险？”
人脉圈子就像是一个固定的三角形，不论是哪一个角出了差错，这个三角形都会失去平衡，甚至崩塌，靳燃起初温和的态度，令鲍勃以及他背后的人掉以轻心，却没想到靳燃一出手没有丝毫留情，这个结果，间接导致商家噤若寒蝉，毕竟这烫手的钱会咬人，危急关头，他们只能断尾保命，既撇清楚自己跟鲍勃的关系，也是给靳燃一个下马威。
袁莱也不是刚出身社会的愣头青，心里只有黑白是非，飞亚航空的单子，当初的确是鲍勃亲自去谈妥的，先不说这背后有多少猫腻，现在飞亚航空只认鲍勃，已经是对靳燃明显的不满了。
“你也跟他们一样，觉得我是过河拆桥，新官上任三把火，故意为难鲍勃，”靳燃眼角余光瞥了靳燃一眼，说，“还是说，是故意跟纪敖亭作对？”
纪敖亭，非途旅行这颗大树扎在最深处的根，盘根错节，枝繁叶茂，不论是动摇哪里，都能牵扯到纪敖亭身上来，有时候，他的话甚至比Vincent还要管用，不少供应商都只跟他合作，他功高震主，却又从不跟Vincent对着干，Vincent有火发不出，只能找来靳燃压制纪敖亭。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不是，”袁莱说，“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来趟这个浑水。”
靳燃避重就轻：“我从小在这片土地上长大，外面不是我的家，我迟早是会回来这里的，非途旅行只是我的第一步。”
当然，他没说，他是为了袁莱才回来这片故土，有袁莱在的地方，才能称之为家，异国他乡再前途无量，他总觉得自己只是一个异乡人，在漫长寒夜里，无数次遥望着同一个方向，想念冰天雪地里能破开冰雪的那一抹如花笑颜。
袁莱还没来得及说话，赵承志的电话就打了电话，赵大律师最近被自己徒弟烦得要死，今天好不容易找到借口，打发沈双双去会见当事人，末了再打个报告给他，否则，就别回去见他，一腾挪出这个空档，他就迫不及待过来献殷勤了。
“莱莱，老头子正好从外地回来，带了点土特产，托我给你送过来，你在哪呢？”赵承志坐在车子里，所谓土特产，其实就是他老父亲带回来的板鸭，也没托他送，赵大律师假公济私，争着过来献殷勤的。
板鸭的味道透过包装袋，在狭小的空间里层层叠叠传过来，赵大律师矜持的咽了下口水，后半句一起吃饭的话卡在喉咙边，等着袁莱的回答。
“我在外面办事，已经在回来路上了，你要是忙的话，就把东西放在前台，”袁莱说，“Jess你认识的，她今天当班。”
“没事儿，我今天正好没事，小沈去见当事人去了，等她打个报告回来就行了，我就在你们公司楼下等你。”赵大律师十分贴心的说。
袁莱倒也没再说什么，赵家出品的土特产，她一年12个月基本上每个月都要收一两次，也是没办法，赵承志的父亲是东方大学法律系教授，全国各地的讲座都排到大后年去了，就算难得在上海，也有不少学生捎带着土特产来看这位昔日的恩师，赵家就他们父子两个，土特产真的吃到吐也吃不完，附近邻居三亲六戚能送的都送，赵建国都快成散土特产童子了。
“暂时不回公司，还要去见一个客户。”靳燃冷不丁的说了一句。
袁莱一愣，“见什么客户？”
之前的行程单上可没另外的安排，再过几天就是裴心岛路线出发的日子了，小组已经先安排了人过去那边确认线路，大家都忙得热火朝天，怎么她突然觉得靳总似乎是格外清闲。
“到了你就知道了。”靳燃说。
袁莱也是无语，她刚在电话里跟赵承志说在回去路上了，这会儿又要去见客户，靳总怎么看都像是在因私废公，故意刁难她啊，袁莱没办法，只好先给赵承志发了条微信过去，让他不要在公司等，她这临时状况，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去。
赵承志早已经习惯了袁莱各种临时状况，也没多想，直到沈双双夺命连环call打过来，他这才没办法，只能把土特产放在前台，灰头土脸的赶回了事务所，一进大门，当事人就红着眼睛冲了出来，“赵律师，你们怎么回事？我是受害人，是我请你们打官司，你们怎么……怎么能这么侮辱我！”
当事人是一个三十出头的青年，一身西装革履，是一家小公司老板，也是这次经济纠纷的被告，事情的起末，也就是一出豪门恩怨引发的，当事人是个私生子，父亲大概是知道他的存在，却一直不敢认，没想到这老父亲突发车祸，当场身亡，律师那边翻出来的遗嘱里，有一部分财产是遗留给这位当事人的，可原告家属觉得这亲子鉴定是伪造，认为当事人没有遗产继承的资格，当事人也无心争夺财产，只是原告不依不饶，非要闹上法庭，当事人这才不得已聘请律师的。
赵承志被劈头盖脸的泼了一盆脏水，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沈双双不知死活的冲了过来，说：“不是，凌先生，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也不是质疑你身份，更不是看不起你母亲的意思，只不过这是例行询问，我……师父，我真的没这个意思。”
赵承志额头迸出两条小青筋，不用问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他无语的揉了揉眉心，叫人先把沈双双拉开，这才请当事人凌先生单独去了他办公室，好言宽慰了半天，凌先生的怒火总算是消下去几分。
“赵律师，我相信你们事务所才请的你们，周家的财产我本来也没想要，是他们不依不饶，还侮辱我母亲和我，”凌先生坐在沙发上，手指死死扣着膝盖，眼圈从眼皮红到了眼珠，“我一分钱都不要，但这官司我一定要赢，我要他们周家给我和我母亲道歉！”
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现实世界里，有多少人为了钱财勾心斗角杀人越货，这么清新脱俗不要钱的人，还真的不多，赵承志也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代理人，不免动了恻隐之心，他拍了拍凌先生的肩膀，说：“凌先生，你放心，从现在有的这些证据来说，这官司的赢面很大的，而且，从法律角度来说，不论是私生子还是别的什么，都享有同等的继承权，我知道你不想要周家的钱，可这本来是属于你的，你没必要推辞，至于这笔钱拿来做什么，若是凌先生有心，西北边区还有很多孩子无家可归无学可上，凌先生不妨关注一下，当然，我这也只是一个建议，怎么处理，是凌先生自己的事情。”
“好，”凌先生思索了片刻，说：“只要能打赢这场官司，不论拿到多少钱，我一分钱都不要，把它捐赠给有需要的人，谢谢赵律师。”
赵承志摇了摇头，道：“凌先生如果真的要这么做，我倒是先替那些贫困儿童谢谢凌先生了。”
凌先生满腔怒火而来，最后心满意足而归，赵承志亲自把人送走了，这才把沈双双叫进办公室，沈双双自觉自己没做错事，杵在赵承志办公桌前，不知道赵承志板着脸是板给谁看的。
“小沈，”赵承志连着抽了几支烟，这才敲了敲桌子，“你大学到底是怎么毕业的？考执照的时候，你是怎么混过关的？我们当律师的，做事情不能想当然，你要是连这个自觉都没有，我劝你还是趁早回去，省得到时候出去丢我的脸。”
“我有什么错？”沈双双满腹委屈，“如果不是凌家成他妈妈私生活不检点，怎么会怀上私生子，生下他来？有因必有果，师父难道不觉得原告一家才是最可怜的吗？丈夫出轨，死后私生子还要来分一笔遗产，你不觉得这样对原告一家太不公平了吗？”
赵承志气得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这个逆子，真是想气死他啊，这都什么逻辑，虽然他早就领教过沈双双这个逻辑鬼才，可他还是没料到，沈双双居然能够如此扭转是非黑白，要是杀人不犯法，他现在就想操刀先砍死这祸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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