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70年代末叶的中国,又走到了一个十字路口。“文化大革命”已然结束,历史却依然拖着一条沉重的尾巴,步履蹒跚,犬牙交错,扑朔迷离。
一个大时代的转折,却因一场“真理标准”大论战而发端。正如邓小平所指出的:“打破精神枷锁,使我们的思想来个大解放。”
中国政局终于廓清雾瘴。1978年12月18日一22日,堪称“历史的转折,伟大的转变”的中国共产党十一届三中全会,完成了中国共产党的指导思想从剑拔弩张的“以阶级斗争为纲”到国民企盼已久的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战略大转移。
正是在这个时候,远在安徽省凤阳县小岗生产队的18户、21个终年在土里刨食的农民,因渴望摆脱饥饿而冒天下之大不韪,按下了21个鲜红的手印:“分田单干!”这一张皱巴巴的“契约”就成了日后中国农民告別饥饿的宣言书。
一场变革图强的新的伟大革命,就这样从庙堂到民间同时铺开了。
已经无从考据,日后被誉为中国改革开放总设计师的邓小平,是何时开始将他睿智的目光投注于珠江以及珠江水系养育的这一片沃土的?
一则在珠江三角洲广为流传的趣闻称:邓小平重返中国政坛的前夕,曾前来广州小住。他老人家压低帽沿悄悄来到一家国营蔬菜商店。只见货架上肉类食品空空如也,蔬菜瓜果也所剩无几,而老头儿老太太还在不断地加入到已排成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的长龙中。终于,老百姓发现了邓小平,惊讶之余,一齐围上前来,鼓掌要他讲话。邓小平一字一句掷地有声:“继续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只要能批出猪肉、批出青菜,一句话,只要能批出真理,就一直批下去吧!”说完,扬长而去。
确确实实的是,邓小平回到北京后,曾用很浓重的四川口音说道:“我在广东听说,养三只鸭子就是社会主义,养五只鸭子就是资本主义,我看荒唐得很哩!”
其时,邓小平正忙于穿梭外交。1978年10月,他东渡日本,兴致勃勃地参观了日本的钢铁厂、汽车厂、电器厂等大企业集团。他还坐上气垫船,乘坐新干线列车。在日本参众两院议长举行的欢迎宴会上,邓小平真挚地说:“我这次来,就是想把口本发展科学技术的先进经验带回去。”1979年新年刚过,这位老人又马不停蹄飞越太平洋,造访美利坚合众国,弄得美国三大主流电视网每天的黄金时间都变成了“邓小平时间”。邓小平以他的睿智敏捷、潇洒自如、风趣幽默,在全世界刮起了一阵“邓小平旋风”。他此行给国人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我懂得什么是现代化了!”
纽约曼哈顿岛花园大道725号,一座气势恢宏的老式建筑,是洛克菲勒家族创立的亚洲协会总部。在莉拉·艾奇逊·华莱士礼堂观众席第四排正中一个座位椅背上,清晰地刻着一行字:“谨以此向邓小平致敬。”这一“永远座位”,仿佛永远在诉说着当年邓小平访美时刮起的中国旋风。
其实,早在100多年前,留着狮鬃般大胡子的卡尔·马克思就以他犀利的思想与智慧的语言论断:“资产阶级,由于开拓了世界市场,使一切国家的生产和消费都成为世界性的了。”
多次走出国门、亲眼见识了“什么是现代化”的邓小平,以他洪钟大吕般的声音告诫国人,“当今的世界是开放的世界”,“中国的发展离不开世界”。
选择哪里率先对外开放呢?深思、熟虑、比较、权衡,邓小平终于下了大决心:“广东、福建可以更开放一些,实行特殊政策,灵活措施。”
1979年5月,中央工作会议期间,邓小平听完习仲勋、杨尚昆的汇报后,深深地吸了一口烟:深圳这块地方到底叫什么好呢?出口加工区、贸易区、工业区?都不算准确。不一会儿,他把手里的香烟往烟缸里狠狠一按,果断地说:“深圳,就叫特区吧。当年陕甘宁就叫特区嘛。中央没有钱,要你们自己搞,杀出一条血路来!”
1979年7月19日,中央下发了“50号文件”,明确规定:“出口特区”先在深圳、珠海两市试办,待取得经验后,再考虑在讪头、厦门设置。
珠江有幸,濒临珠江出海口的深圳、珠海有幸,成为中国第一批经济特区,担当起改革开放的排头兵角色。后人评述历史时,也许会发出赞叹:一个伟大的社会事件就这样诞生了!
正是在1979年,前苏联在勃列日涅夫集团操控下,以“世界革命”的名义大搞军事扩张,出兵阿富汗,其明显的战略意图是经由中亚、南下印度洋,做彼得大帝的旧梦。其结果,这是前苏联霸权主义自掘坟墓的最后一锹土。
如此说来,应当这样表述:历史在珠江拐了个弯。邓小平毅然选择了珠江,同时也在珠江两岸拉开了改写当代中国命运的序幕。
世人皆知,19世纪末叶、20世纪上半叶,人类世界迎来了第二轮经济全球化:帝国主义与金融资本大扩张。其间,因世界范围的资本主义大分裂引发了两次世界大战,令本来可以进入更高水平的经济全球化浪潮戛然而止。
毛泽东无疑是中国现代史上最具传奇色彩的人物。正是这个来自韶山冲的农民的儿子,以及以他为代表的一批共产党人率先觉醒了,并以大智慧大谋略把握住风云激荡的世界局势和中国国情,在波谲云诡的多事之秋真正抓住了历史机遇。显然,毛泽东所领导的这场艰苦卓绝的革命,无论其历史规模和社会内涵,都为这个孱弱的东方民族注入了勃勃生机。
在创建新中国的礼炮声响过不久,解放了的中国人民在党的领导下,迅速恢复生产,医治战争创伤,建立起社会主义基本制度,同时也踏上了一条探索社会主义建设的艰辛之路,为日后启动改革开放伟业奠定了坚实的制度基础和必备条件。领袖和政治家们都在苦心孤诣地寻求中国发展的路径。早在1936年7月15日,刚刚经历了二万五千里长征的毛泽东就曾经预言:中国取得独立之后,可能大规模引进外资。1956年,他又告诫全党说;中国如果不能把自己建设成伟大的社会主义国家,那就要从地球上被开除球籍。
关键词
经济特区
在国内划定一定范围,在对外经济活动中采取较国内其他地区更加开放、更加灵活的特殊经济政策、经济措施和经济管理体制,并坚持以外向型经济为发展目标的特定地区。1979年,中国提出在深圳、珠海、汕头试办“出口特区”。1980年8月26曰,第五届全国人大常委会第十五次会议批准国务院提出的《广东省经济特区条例》,正式宣布在深圳、珠海、汕头、厦门设置“经济特区”(后来海南也成为经济特区)。经济特区是中国采取特殊政策和灵活措施以吸引外资进行开发建设的特殊经济区域,是中国改革开放和现代化建设的窗口和试验场,其实质是世界自由港区的一种形式。
1956年春节,毛泽东到广东视察,他髙高兴兴地在广州珠岛宾馆过了一个中国农历新年。时任广东省委第一书记的陶铸领着港澳工委负责人饶彰风、黄施民急匆匆赶往毛泽东住处,他们要汇报一个极其大胆的计划。
1955年印尼万隆亚非会议之后,亚洲、非洲乃至整个太平洋地区的民族独立解放运动如火如荼,进一步高涨,使该地区的富商巨贾们(包括不少华裔富商)惊恐万状,纷纷将大批资金转移到相对稳定、自由的香港规避风险。一时间香港几乎变成了“金港”。
陶铸请示毛泽东,能否捕捉住这一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采取灵活政策,网开一面,利用香港这批巨资快速推进珠三角地区工、农业生产的发展?毛泽东听完汇报后沉思良久,尔后又走出宾馆,在绿荫小路上一圈又一圈踱步,直至临上游艇时才告诉陶铸说:“你们的想法不错。写个报告,我带回北京商量。”
也许,这是新中国成立后,试图以商品经济突破既定经济模式的最早尝试。然而困于东、西方冷战大格局,以及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帝国主义对中国的封锁,机遇又一次檫肩而过。
无独有偶,时任广州市委书记的吴有恒以“方集”为笔名,在1956年8月5日的北京《大公报》上发表《价值规律在社会主义经济条件下的作用问题》一文,公开提出发展商品经济的观点,并举广东农民为什么不肯种花生为例:“怎么搞的?我一担花生卖给你,你把油榨出来了,把渣子卖还给我,还要向我讨更多的钱……”次年,吴有恒被贬至广州造纸厂任车间副主任,却最终成就了一位作家。
历史总是螺旋式发展。1957年始,每年春、秋两季的“中国广州出口商品交易会”(简称“广交会”)隆重登场。“广交会”堪称当时中国最大的对外交易中心,也成为东南亚地区最大的经济贸易场所。“广交会”的重要贡献,更在于为日后广东的改革开放开通了坚实的市场渠道。
关键词
广交会
即“中国出口商品交易会”,创办于1957年春季,以后每年春、秋两季各在广州举办一届,迄今已有50余年历史,举办了103届,2008年秋季将举办第104届。广交会是中国目前历史最长、层次最高、规模最大、商品种类最全、到会客商最多、成交效果最好的综合性国际贸易盛会,被誉为“中国第一展”。在相当长的历史时间内,广交会是中国最大的对外交易中心,为中国开辟了一条对外交往通道。与创办之初相比,如今广交会各方面都发生了巨大变化。从第101届起,中国出口商品交易会(广交会)正式更名为中国进出口商品交易会。
1961年6月,陶铸在视察宝安县时说:“香港和宝安是城乡关系,香港是宝安的城市,宝安是香港的郊区。在深圳要建立游览区,让香港人到深圳来游览。”为此,陶铸曾不辞辛劳先后六下宝安“支招”,于是,宝安外贸局小心翼翼地开始了与香港发展“小额贸易”。
1962年,刚刚度过“三年困难时期”的中国经济,呈现复苏态势。在中国经济学界素有“北孙(冶方)南卓(炯)”之称,南卓即广东经济学家卓炯,他披肝沥胆大声疾呼,提出“社会主义商品经济”的新概念,自然毫无例外地被斥之为“离经叛道”、“异端邪说”。
也正是在1962年,深圳出现了新中国成立以来第一波大规模逃港潮。港、深两地经济的巨大落差,无疑已形成一个巨大的磁场效应:多达十万之众的人群突然汇集在罗湖桥口岸,连树上都爬满了人,随时准备扒上火车,随时准备冲过香港新界。
新中国成立后,由于意识形态的对抗,深、港边界于1951年被关闭。从此,铁丝网、瞭望楼和武装巡逻队成了这条边界的基本配置。
离罗湖口岸近在咫尺有一个罗芳村,村民们千方百计、夜以继日,不惜冒死从深圳河北岸逃往南岸的香港新界,直至逃过去500多人后又建起了一个新村,村名依旧叫“罗芳村”。据后来广东省委专门派出的调查组调查,同样以种田为业,深圳河北岸的罗芳村农民人均年收入仅134元,而河南岸的香港罗芳村农民人均年收入则高达13000元。
于是,从广东省政府到宝安县政府各级部门紧急动员,层层堵截,严控边境线。然而,智慧的逃港者选择月黑风高夜,用儿床棉被铺在三米高的铁丝网上,照样一跃就翻过去了。
关键词
中英街
这条著名的街道位于深圳市盐田区沙头角镇,原名“鹭鹚径”。1898年刻立的中英地界界碑立于街中心,将原沙头角一分为二,东侧为华界沙头角,西侧为英(港)界沙头角,故名“中英街”。改革开放之初,中国政府对中英街实行免税政策,使这条小街成为知名度极高的购物胜地,吸引了众多游客前往。20世纪80年代,这里的黄金饰品是中外游客购物的首选目标。如今中英街仍是“一国两制”分界线的标志,以其独特的政治历史闻名于世。
2005年12月,深圳市解密的档案文件显示,1962年,有6万多人经宝安县偷渡进入香港,5万多人被收容遣返。2006年底,广东省档案馆再次向社会开放档案8万余件。原中共华南局的机密材料显示,在1961年后的3年间,内地共有近16万人偷渡到香港。实际上20世纪50年代末内地就有人大量逃港,在60年代初达到顶峰。
当年主政广东的习仲勋,曾多次深入到宝安和香港边界视察,并实地察看了收容站。时值盛夏,蚊虫叮咬,当习仲勋在收容站看到被遣返关押的衣衫褴褛的农民们时,他哭了:“这个不怪你们,是我们没有把老百姓的生活搞好。”
1977年冬,刚刚复出的邓小平在听取“关于广东逃港事件”的汇报时,一直脸色凝重。突然,他插了一句话:“看来是我们的政策出了问题。”末了,又说了句:“这件事不是部队能够管得了的!”令汇报者面面相觑,如坠五里雾中。
若干年后,深圳特区前身宝安县的领导干部这样反思,那时逃港的民众用一句话道出了他们的心、声:我们不要贫穷的社会主义。在贫穷的社会主义窘迫的现实面前,人民群众嘴上唱社会主义好,心里都嘀咕肚子没有吃饱。这就如同马克思、恩格斯在著名的《共产党宣言》中辛辣地讽刺过的那样:“把无产阶级的乞食袋当做旗帜来挥舞……人们哈哈大笑,一哄而散。”
与过去的逃港形成鲜明对照的是,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不仅大陆人越来越少偷渡香港,反而出现了香港居民移居大陆的现象。香港规划署调查发现,到2001年已经有4万多香港人移居大陆,近两年更是以年均50%的速度增长。到2005年底,香港人在大陆自置的物业数量达18.16万个,共有近9.2万港人在大陆居住,多集中在深圳、东莞和广州。
同一座罗湖桥,见证了两个不同时代的变迁。
上个世纪80年代中国改革开放发初之初,一位西方经济观察家曾经善意地指出,如果中国利用共产党和毛泽东的崇高威望,1952年搞计划生育,1954年搞生态保护,1956年开始经济改革,60年代进行政治改革,那么,中国今天能够达到的综合经济指标,将会是目前的9倍。
但历史不是“如果”链,而是一条因果相涌的长河。
我们不妨看看这样一组数字:1955年,中国的国民生产总值占世界的4.7%,到1980年,下降至2.5%;1960年,中国的国民生产总值大体与日本持平,到1980年,只有日本的25%;1959年,中国的出口总值占世界出口总值的1.95%,居第12位,到1980年,下降到0.75%,居第32位。
邓小平以实事求是的勇气尖锐地指出:“中国社会实际上从1958年开始到1978年20年时间内,长期处于停滞和徘徊状态。”
由于世界东、西方冷战长期对峙格局,随后中苏关系迅速恶化,再加上“反右”、大跃进、三年自然灾害等等天灾人祸,连一生豪气冲天的毛泽东,也不得不重新思考中国的未来。
1961年,来华访问的英国蒙哥马利元帅由衷地对毛泽东说:“再过50年,你们就了不起了。”此时的毛泽东颇为清醒而冷静地答道:“在中国,50年不行,会要100年,或者更长的时间。”
在1962年1月30日的“七千人大会”上,毛泽东更坚定和理性地预言:“中国要赶上和超过世界上最先进的国家,需要100多年时间!”
毛泽东又何尝不想尽快打破被封锁的僵局。1972年2月21日,美国前总统尼克松访华。重病中的毛泽东对尼克松此行十分重视,为迎接尼克松的到访,他20多天前就主动配合医生治疗他的肺部感染,一个星期前就开始强制锻炼身体,不停地练习起立、蹒跚走路。会面的这一天,他更是怀着很少有的高兴,专门请来理发师理了发、刮了胡子,早早就坐到中南海游泳池室内的书房兼会客室里等待了。一俟接到尼克松专机已降落北京首都机场的报告,他当即传话给周恩来:“立刻会见。”毛泽东时年已79岁高龄,他是在拼着生命的余力奋然推开国门。
雄汉盛唐,中国以“万邦来朝”的威仪主动敞开国门,延揽八面来风。近代衰败的中国欲闭关锁国,却还是被西方列强用汹汹的炮舰轰开国门。
20世纪70年代,以新技术革命为标识的第三轮经济全球化浪潮席卷而来,中国人已分明听到了惊涛拍岸的呼啸声。
邓小平指出:什么叫战略思维呢?如果不知道什么地方可以生长力量,不知道怎么来生长这个力量,就不叫战略思维。
深圳、广东的战略地位,珠江三角洲地区的战略地位,因其历史沿革、地理方位而凸现出来。1978年的中国风云际会,终于拉开了一场规模巨大、前无古人,随着时间的推移成效越来越显著、影响越来越深远,为全世界所瞩目的中国社会变革运动的大幕。
1978年对珠江情有独钟。中国人最讲求“天时、地利、人和”,历史对于珠三角这片土地,以及生于斯长于斯的人们如此厚爱,真可谓天赐良机,万事俱备。
关键词
珠三角
即珠江三角洲经济区,由珠江沿岸广州、深圳、佛山、珠海、东莞、中山、惠州、江门、肇庆等城市组成,是中国经济发展最快、综合竞争力最强的地区之一。珠三角面积不到广东省的14%,人口则占广东省人口的61%,GDP总值约占全国GDP的10%。20世纪90年代后期,出现“大殊三角”概念,指广东、香港、澳门三地构成的区域。后来又出现“泛珠三角”概念,将与珠江流域地域相邻、经贸关系密切的福建、江西、广西、海南等省区也包括进来。
时序演进30年后的今天,美国人从太空卫星上鸟瞰时,惊讶地发现了一个奇迹:香港、澳门、广州、珠海、中山、深圳连成一片庞大的城市群落,组成灯火最为璀燦亮丽的一道风景。美国人调皮地称之为世界上最美丽的“香圳”。
而有幸生息在这一道风景线上的人们,包括官员、教授、学者、企业家、作家、艺术家、医生、律师、工人、农民以及打工仔、提壶卖浆者们,终于以觉醒者的身份成为中国改革开放的排头兵,在率先实现现代化的大道上迅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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