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棚屋-无章节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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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天后,婆婆又把公公支走了,自己也找借口要离开。婆婆在临走嘱咐秋萍时,秋萍心有怨怼,说:“我也走。”

    “你也走,谁看家?”

    “小颜师傅呗。”

    “人家是个客,怎么好给我们看家?你还是留在家里吧。”

    “不,我还是离开好。要不,又要疑神疑鬼的,我那张嘴好吃饭,可不好说话呢。”秋萍仍旧板着脸抱怨道。

    “萍仔,我疑也好,不疑也好,我又没有说你什么,你何必还要老记在心上,挂在嘴上呢。上次我不就开了几句玩笑嘛,这次我什么也不说,不就行了。”

    晚上收工后,香菇客见她公公婆婆都不在,便问她,她只将公公外出的事告诉他。

    “你婆婆呢?”

    “唔……到那边屋场有什么事去了。”她含糊其词地搪塞他。

    她今天比香菇客收工早,因为要喂鸡、喂猪、关牛。所以,她早早地做好了饭菜。等香菇客洗换了衣服,准备做饭时,她已经把饭菜都摆好了。

    “小颜师傅,你今天别做饭了,就到这里吃。”

    “不,我还是自己做。”

    “我这里有多呢。”

    “你婆婆还没吃呢。”

    “她常常在那边替人家蒸酒呀,做栗子豆腐呀,晚了就在那边吃。等会她回来了,要没吃,再做就是了。”她不等香菇客答应,便把他拉到八仙桌边来,将一碗香喷喷的杂优米煮的饭端到他手上。

    吃完饭,秋萍洗了碗筷,又把屋里那些散散乱乱的桌子、椅子、凳子,还有锹呀锄呀箢箕呀,捡拾得整整齐齐的。然后,在灶间生着一堆火,边打毛衣边烤火。栗子山人一到深秋,便有烤火的习惯。这个季节,虽有点凉意,但还不很冷。但是,几个人在一起,不生一堆火,便坐不住,围不拢。火的热量,火的光焰,不仅能叫人暖身子,而且能点燃起人们的情致,烧出没完没了光斑闪闪的话语。

    秋萍一个人烤火感到寂寞,便招呼香菇客:

    “小颜,来烤火吧。”说完,心里怦怦地跳。只叫小颜,去掉师傅二字,她自己也感觉到亲近了许多。

    香菇客果真来了,坐在她旁边,手里拿着一张科普报。“你婆婆怎么还不回来?”他低着头边看报纸边嘀咕着。

    “也许要晚点才能回来。”她瞟了他一眼,脸上腾起两片红晕。她为蒙哄了他而感到羞怯,不安。稍过了一阵,屋角那边有人踏着咚咚的脚步声,来到窗下对她说:

    “秋萍,告诉你一件事:下午,我在马鞍岭的路口上碰到你娘,她说她要过两三天才能回来,要你到二盖楼上把酒盆放到渠里浸几天,她回来要蒸酒……听到了吗?”

    “听到了。”

    那人蹬着山响的脚步走了。

    “谁呀?”香菇客折起报纸问道。

    “好像是那边屋场的木匠。”

    “你婆婆到哪里去了?”

    “唔……也许又到我舅舅家去了。”她对他飞闪了一眼,忙又低下头去织毛衣,那两片羞云更红了。

    “这么说,她今晚不回来了?”

    “嗯。”她细声细气地说道,“你是不是又要走了?”

    “……”香菇客没有吭声。

    “别走吧。”她柔声央求道,“你走了,我好害怕。以前,我从来没有一个人守过一栋这么大的屋子。是真的,我不骗你。我听到边屋场的人说,住独棚屋的人家,常常不明不白地遭抢……你就留下给我壮壮胆吧。”

    香菇客果然没有走。

    婆婆回来后,一进门,除了问她酒盆子浸了没有,其他话什么也没说,也没有那古怪的笑。秋萍反而不安了。心想,她知道小颜这几天晚上都留在屋里帮我壮胆么?她会不会还有那种想法呢?要真有的话,那可是说不清呢。管她呢。谁叫她要这样只留下我和他两个……

    独棚屋里的生活,如果不发生其它情况,不出现其它偶然事件,也许就这样平平常常安安稳稳地过下去。但是,它像门前的小溪一样,有拐弯的时候,有起落跌宕的时候,因而冲撞出湍急的浪花来。

    一个下毛毛雨的下午,秋萍和香菇客都没有上工。半晌间,香菇客叫秋萍去菇场采点鲜菇来做菜。秋萍戴个斗笠去了。快到菇场的时候,隐隐看到有个人在贼头贼脑地采菇子。她便没有从路上赶去,而是插进树林子里,悄悄地绕到菇场。一看,偷菇的是“果子狸”,便大喝一声:

    “‘果子狸’,你怎么偷我们的香菇?”

    世界上的事情也真怪,做贼的偏偏怕人家说贼。“果子狸”虽然冷不丁吓了一跳,但他仍然强作镇静,狡辩道:“谁偷你的香菇了?”

    “吔!刚才在这里偷菇子的人,难道不是你,而是个鬼?”

    “我没偷,在这里随便玩玩的。”

    秋萍冲到他身边,一把揪住他的背篓一看,差不多有一背篓,便冷笑道:“这不是你偷的?”

    “这不是这里的。”“果子狸”强扭出一丝窘困的笑,“我是在那边人家一个早就废了的菇场上捡的。”

    “不是,我刚才在那边路上早就看到了你,‘果子狸’,你如果想尝个鲜,跟我们讲一下,采点菇子去是可以的。可是偷偷摸摸地拿背篓来一下摘这么多,是不行的……”

    “谁偷偷摸摸的,你才偷偷摸摸。”

    “我偷偷摸摸?我偷人家什么了?”

    “偷人。”

    “你……”秋萍顿时气得全身打战,嘴唇痉挛得说不出话来。她用泪花闪闪的眼睛死死盯着他,许久才咬出一句话:“我偷谁呀?”

    “哼!”“果子狸”脸上荡出一种得意的狞笑。“你和那个香菇客的事我不知道?”

    “你血口喷人!”秋萍忿忿地啐了一口,“真不要脸,偷人家的东西,反而贼喊捉贼诬赖人家。”

    “呸啾!”“果子狸”报复性地也唾了一口,“你才不要脸呢。怎么样,你敢说出去吗?你敢说我偷香菇,我就敢说你偷人。”

    “捉贼捉赃,捉奸拿双。我现在捉到了你,你什么时候捉到我们了?你个不要脸的贼……”

    “你等着瞧吧,我总有一天要捉到你。”“果子狸”凶狠而又得意地瞪了她一眼,转身往树林子里走去,扬起一只手说,“再见了,拜拜!”

    秋萍虽然对“果子狸”恨得咬牙切齿,但是,她把这件事悄悄地吞进自己肚里,既不敢告诉公公婆婆他们,也不敢告诉香菇客。她怕香菇客知道了,即使不去谴责“果子狸”,也会告诉其他人,再传到“果子狸”耳朵里去。万一“果子狸”为了辩白自己,又颠倒黑白地从嘴里喷出屎来,那可是难听呢。所以,这事也就不声不响地过去了。

    过了些日子,婆婆又把公公支开了,自己也找借口走了。这次,秋萍也习以为常了,什么话也没说。

    这天下午,下起了不大不小的雨。下雨的时候,秋萍和香菇客正在一个较远的山上选菇场。起初,他们想在一棵枝叶茂密的山樟树下躲。躲了一会,树叶上也滴水了,眼看在树底下站不住了,两人便钻到附近一个底部凹进去的石岩下。那岩凹空间不大,只能半蹲着,两个人刚好坐得下。秋萍便拣了两块石头垫着,拉香菇客一同坐下。那石崖向东,那天刮东北风,雨斜斜地飘进来,打在两个人的裤脚上,秋萍情不自禁地往里缩着身子。原来,她和香菇客之间有一线空隙,这一靠,便紧贴着香菇客的身子。她闻到了他的鼻息,还有他身上的那股气味。她觉得他的气味和山桂的不同,他的气味好诱人。她从来没有跟香菇客这么接近过,一种惶惧的幸福感使她痉挛得打颤。他以为她是被寒风吹的,不由自主地伸出一只手搂住了她的腰。

    “冷吧?”他盯着她柔声问道。

    “哦……不。”

    他慢慢地松了手,缩回去了。她有点后悔,不该说那个“不”字。她真希望他紧紧地搂着她不要放。

    “哎呀,是好冷。”过了一会,她有意瑟缩着身子。其实,她心里一点也不冷。此时的她,全身热血奔腾,热着呢。可是,这回香菇客没有再搂她。她斜睨了他一眼,他直勾勾地望着远处的什么地方,仿佛没有听见她说话似的。于是,她的心开始凉了,身子也发冷了,真的打起寒颤来。

    天色越来越暗了。香菇客望着天上的乌云说:“天不早了,看来这场雨一时好难停下来。怎么回去呢?”

    “嗯。”秋萍心不在焉地答应着,心里却巴不得雨不停地下下去。至于怎么回屋里去,她才不想呢。

    “回去吧?”

    “雨还在下呢,再等一会儿吧。”

    过了一会,香菇客伸出手接住几滴雨说:“现在小了点,快走。”说着,弯着腰走出岩石,钻进那飘飘洒洒的雨帘中。秋萍只好也跟在他的后面,两手捂着头发向屋里奔去。

    赶到屋里,身上衣衫都打湿了。秋萍换了衣服,便忙着喂鸡、喂猪、关牛,然后煮饭炒菜。香菇客一钻进厅堂后面的房里便没有出来。她叫他出来一块吃饭。

    “你刚才在房里做什么?”

    “睡觉。”他讪讪地笑道。

    “这么早就睡觉。”

    “衣服都洇湿了,连毛衣都湿透了。”

    她这才仔细打量他,发现他只穿一件绵毛衫和一件夹克。于是,她又把刚才埋进灰里的柴火抽了出来点着。

    吃完饭,两人围着火塘烤火,一个打毛衣,一个看书。这时,天早已暗下来了。香菇客没有向秋萍打听她公公婆婆到哪里去了。

    很久,两人谁也没有说一句话,各自做各自的事情。但是,秋萍的心里一直没有平静过。她一直在回想着他的鼻息,他的气味,还有他搂着她的感觉。她真希望能再次紧紧地挨着他坐在一起,让他的鼻息、他身上那股独特的气味喷在她脸上,让他那只修长而壮实的手紧紧地搂在她腰间。后来,她实在忍不住了,朝他打了个飞眼,挑逗地说:

    “小颜,听说你会唱《借喜歌》,唱来听听吧。”

    “不不,我不会唱。”香菇客红着脸摇头否认。

    “还瞒我呢,我听你唱过。”

    “没有,我什么时候给你唱过。”

    “那天晚上。”

    “唔……那是跟那个烧炭师傅随便学了几句好玩的,他……没有教完。”香菇客羞涩地推脱道。

    “唱不完不要紧,学了多少就唱多少呗。”

    “唔……不好,这不好。”

    “这有什么不好嘛。”她殷殷地望着他,“这山歌在我们这里好流行,许多人都会唱,我也唱过呢。要不,我唱给你听。”

    “你也会唱?那你唱给我听听看。”香菇客将手里的书丢在灶角上,火灼灼地盯着她。

    “唔……这一会喘不过气来。”她捂着胸口,羞云满面地说,“我怕唱不好,还是你唱吧。”

    “好,你真要我唱,我就唱。”香菇客润了润嗓子,轻声唱了起来:

    “我在相思枕上眠了七七四十九个梦,

    我在情妹门前转了九九八十一个圈。

    不怕你家倌家婆是那拦路虎,

    不怕你黑脸丈夫有那青龙剑,

    只怕情妹另有眠思梦想人……”

    香菇客唱到这里,羞怯地望着她突然不唱了。

    “怎么不唱了?”她瞟了他一眼问道。

    “我再唱上去,你会骂我。”

    “我才不骂你呢。”她像梁上的燕子似地昵昵喃喃地说着,抽下毛衣上的几根针,“来,试试看。”她边说边帮他脱下夹克衫。香菇客站起来一穿上,非常可体,不长不短不肥不瘦。

    “哎呀,刚好我穿。”香菇客调侃地问道:“你是不是打给我的呀?”

    “我早说了,是给一个外地人打的,他走了七七四十九天路才到我门前。可惜他一点也不理解我的心……”

    香菇客凝视着她,忽然一把抱住她,边吻她边说:“不是我不理解你的心,而是我没那个胆。”

    “其实,我也是。不过,你不必害怕,这是我家里人要我这样做的。即使我们不那样做,他们还是那样想,连外面的人也是这样猜我们的。再说,我也希望有个儿子……”

    于是,他把她抱进了房里……

    当香菇客开始抚摸秋萍那洁白柔软的胴体的时候,秋萍张开手臂与双腿像皮筋似的箍住了香菇客的身子。

    秋萍心田里萌发的爱情秧苗干枯得太久了。

    突然,窗户上伸进一支三节头电筒,那雪亮的光柱把她照得睁不开眼。

    “不许动!”

    随着一声吆喊,有人破门而入。“果子狸”带了一伙人冲进了房里。

    “总算让我捉住了吧。”“果子狸”对秋萍狞笑道:“你自己说的,捉奸捉双,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秋萍用被子裹住身子,咬着牙狠狠地用那火灼灼的目光咬他。

    “把她拖起来,捆到牛坪上去,让牛蝇子叮死她。”“果子狸”恶狠狠地说道。

    “算了,让她家里人来惩治她。”冲进来的人中竟有人怜惜她,只主张重罚香菇客,“打死这流荡客!他竟敢跑到我们这里来伤风败俗,勾引良家妇女……”

    于是,一阵扁担与牛鞭组成的暴雨,劈头盖脸地朝香菇客身上倾泻。秋萍顾不得羞耻,从床上滚了下来,用她那白嫩的身子护着香菇客。她的头上立即“啪”地挨了一扁担,把她打昏了……

    秋萍苏醒过来的时候,天已大亮了。她昏昏迷迷地躺在床上,听到丈夫与婆婆在厅堂里喊喊叫叫,骂骂咧咧。秋萍知道,这是为了挽回他们失去的面子。那一声声的咒骂像蘸着粪水的鞭子抽在她心上。她感到这屋里一片漆黑;但是,在她心里的屏幕上,却分明闪亮着一幅幅使她时而忧戚时而惊喜的画面。

    秋萍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了三天。

    半个月后,秋萍突然失踪了。在她失踪的前一天,有人看见香菇客的那只八哥鸟和狗突然跑到独棚屋门口兜圈子鸣叫,秋萍便跟着它们去了县城。当天傍晚,有人看见香菇客带她搭了一辆卡车走了。

    从此,秋萍再也没有回栗子山。

    责编:杨剑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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