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来没见过母亲。

    别人是见过的。从她很小的时候开始，人家看见她，就停下来，认真地看，还问：“你是谁家的孩子呀？”

    她就告诉人家自己是谁家的孩子。

    人家看她便愈发认真，看好久，还说：“你长得很像你母亲。”

    她没见过母亲是什么样子，就问：“你见过我母亲？”

    回答：“见过。”

    又问：“我母亲是什么样子？”

    回答：“你是什么样子，你母亲就是什么样子。”

    她就回家去，拿了镜子看，在镜子里她看见自己很好看，于是她就想象，母亲也一定很好看。

    但母亲为什么不在身边呢？她不知道。

    她曾经问过奶奶：“母亲呢，她哪儿去了？”

    奶奶说：“走了。”

    又问：“走哪儿去了？”

    奶奶摆摆手说：“不知道。”

    她也问过父亲：“我母亲呢？她哪儿去了？”

    父亲吼她，说：“不该过问的事小孩子莫过问。”

    她怕父亲，不敢再问。

    慢慢地她大了，出落得漂漂亮亮。走出去，很引人的。于是有人见了她，愈发看得认真，还说：“这女子更像母亲了，跟她母亲一模一样。”

    还有人说：“简直就是她母亲的化身。”

    这话听多了，她不以为然。

    有些人的话还古怪些。一次她穿了泳装跟几个男孩下河游泳，河边上有洗衣的女人看见了，于是瞪着她，还说：“这女子真大方啊，看样子跟她母亲是一样的货。”

    这话她也听到了，但她没往心里去。

    女孩大了，要找对象，她也不例外。有一个男孩，很英俊很潇洒，她看上了男孩。男孩呢，也觉得她好，觉得很漂亮很妩媚，也看上了她。

    双方都满意，当然一谈就拢。

    过了些时候她还跟男孩见了男孩的父母。

    没想到男孩的母亲认得她。

    一见到她，男孩的母亲就说：“这女子我怎么看着很眼熟呢？”

    她不好做声，只笑。

    男孩的母亲忽然醒悟过来，问她：“你是××家的女儿吧？”

    她点头。

    男孩的母亲就说：“难怪眼熟，你母亲我早年见过，你跟你母亲一模一样。”

    在这儿听到这样的话她仍然是笑一笑。

    这次见面后好几天男孩没露面，后来见着了，男孩对她却很冷淡，男孩说：“我们分手吧。”

    她说：“为什么？”

    男孩说：“我母亲不同意。”

    男孩说：“因为你的母亲不是个好女人。”

    她很生气了，说：“你说清楚，我母亲怎样不好？”

    男孩就反问她，说：“你还不知道你母亲？”

    她摇摇头。

    男孩又问：“你真不知道？”

    她仍摇头。

    男孩就说：“我母亲告诉我，你母亲在世时作风不好，跟很多男人乱搞，后来没脸活在世上，便拿一根绳子上了吊。”

    她叫起来：“胡说。”

    男孩说：“我才不胡说哩，有点儿年纪的人都晓得这事。”

    男孩说得认真，她有些信了，但她说：“即便是这样，我母亲是我母亲，我是我，我母亲不能代表我呀！”

    男孩说：“都一样，有什么娘就有什么女嘛。”

    这话对她来说实在是一种奇耻大辱，登时，她红了脸。

    这时候男孩走开了。

    以后男孩真不和她谈了，见了她也不理她，做陌路人。不过别人见了她仍和以前一样，很认真地看她，还说：“这女子愈发像她母亲了，跟她母亲一模一样。”

    她听到这话的时候便把头勾下来，还急急地走开去，同时在心里难过。男孩说过，她母亲是拿一根绳子上的吊，现在，她觉得那根绳子还在，时时刻刻缚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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