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牛就站在他的酒吧门口等着我，老远地向我挥手。我能看清他穿着鲜艳颜色的衣服，看他的样子，我就跟他笑着。
他身后就是他开的酒吧。被油漆涂至深紫色的木构二层小楼，一块木匾上写着酒吧的名字。单这栋小楼的颜色和架构已经足以和周围的建筑物截然分开了。酒吧里没有声音。没有客人。连一句寒暄的话都没说，我们跟在阿牛的身后走了进去。这是我第一次来阿牛的酒吧。大小不等的三个桌子被分列在两边，一张桌子那边多出个收银台，收银台后面有一尊财神爷的塑像，还有三柱香燃着。突然觉得这里的环境很熟悉，几秒钟之后才想起RED也基本上是这样。阿牛要我们先坐在靠墙的木质长椅上，他坐在我们对面的竹椅上，说要给我们个惊喜。说着，眼睛翻了一下，很搞笑的动作和表情，这把我和小淳逗得哈哈大笑。阿牛没有笑，装出很神秘的样子，接着一挥右手喊了声“出场——”我和小淳都疑惑起来了。他在叫谁出场呢？不过，时间不容许我们去考虑，他们已经从屏风后的隔间里出来了。
宁子，还有许玫。他们都穿着鲜艳颜色的衣服。这时我才反应过来，原来他们是商量好的，我还以为阿牛穿那么鲜艳的衣服，只是为了给我们表演这个说要给我们惊喜的魔术呢，没想到他只是变出了宁子和许玫，这也足以使我惊喜了，我常巴不得时刻和他们在一起。我开始介绍小淳跟他们认识。
这是个很小的静吧，最多只能容纳十多个人，没有喧闹的声音。这和阿牛的性格是相符合的，他开酒吧只是为了体验这种生活状态，并不是为了赚钱。所以今天晚上这间酒吧没有客人，理所当然地成为我们这次聚会的最佳场所。
冬远，小淳左耳旁的头发上粘的是什么东西？头皮屑吗？好大啊！
大家都还没有说话，冷不丁地许玫说出这样一句话，给几个人的心头泼了一盆冷水。小淳低下头，无言以对，尴尬的表情很快写满了整张脸，女孩子总是这样，最害怕别人说到自己不美丽的地方。除了小淳，三个人几乎同时给许玫翻了白眼。许玫也意料出这样说似乎有点过于火药味，便也改下口来，招呼我们都坐下聊聊天，喝点东西。
我要了一杯意大利咖啡，所有的咖啡里我最衷情的一种。放了些砂糖和奶，我注视着杯子，等着糖分完全沉落积淀在杯底，才开始拿起汤匙轻轻搅拌起来。我看着糖分重新漂浮上来，然后慢慢溶解、消失不见。我不相信完满，但是我需要完满，包括往咖啡里加糖的过程，我都要它完整无缺。
你要喝点什么？许玫问小淳。然后又加了一句，我去帮你拿，算是为刚才的冒失之言谢罪。许玫在私心底里是很怕我的，她对小淳虽然存在着莫名的敌意，但在我面前总要收敛一些。我害怕小淳会为刚才的事情生气而不愿意接她的话，所以抢先说了一句。
她喜欢喝冰橙汁，来一杯吧。
不。我也喝意大利咖啡吧。不加糖的。她一句一停，话里有点不耐烦却耐人咂摸的味道。小淳以前说不喝咖啡的，这次却偏偏要了咖啡，令我百思不得其解。我迷惑地看着小淳，不知道她是说给我听还是说给许玫听的。
看我做什么？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总是钟情于这种咖啡。我要尝尝它原本的味道。所以，不要加糖。
好的。你稍等。许玫一直都没有坐下，径直去给小淳取来了她要的咖啡。把杯子放在小淳面前时，许玫的眼睛一直在看着我，她的勤快只是做给我看，而不是给小淳看的。我心里很明白她的三五伎俩。
咖啡放在小淳的面前，她只轻轻地掇了一小口。便不再拿起汤匙。
是不是很苦？现在要不要加点糖？在小淳喝下一点后，我看见她的眉头皱了起来，认为是这咖啡太苦，便劝她加些糖。在那之前我没有喝过不加糖的咖啡，也不明白那是怎样的一种苦。
我不要加糖。我要拿你的和我的换一下，换过之后你也不许往里面加一点糖。小淳这么说着，边把她的杯子和我的杯子调换了一下。我开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但是还是硬着头皮把那杯没有加糖的咖啡喝了个干净。
更出乎我的意料的是，小淳也没有喝那杯加了糖的咖啡，而是端起杯子，走到许玫的面前。跟许玫说，这杯给你，里面有冬远加的糖，这个杯子刚才映出过他的笑容，你不是喜欢看到他笑而不顾及别人的感受吗？那你就把这杯咖啡喝了吧。
我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她把话都说出来了。我不明白为什么女人之间会因为一点点的小事，产生这样一些乱七八糟的问题。
我走了。许玫站起来，冷冷地说出一句。没有等到我们答话，便快步走出了酒吧。我和阿牛跟着她出去，阿牛拉住她的手臂，却被她甩开。阿牛无奈地摇摇头。
对不起，冬远，你好好安慰她一下。女人在爱情面前，总是表现出弱智，并且出奇的冲动。我，也一样。在爱情面前我也一样弱智。我先走了。许玫跟我说着，有点语无伦次，双手插进裤袋，匆匆离开，再没回头。
许玫的背影渐渐消失。阿牛跟我说许玫最近总是这样神神叨叨，不明原因的神经。神经病。神经病。神经病。神经病。神经病。在返入酒吧的短短半分钟时间内，阿牛连续念叨了五遍神经病。
阿牛曾经深爱着许玫，从初见许玫那天起，他一直爱了两年，终于和许玫做了好朋友，却再没有深入发展的机会。我认为阿牛是幸运的，太早的恋爱大概都是没有结果的。我曾经的女朋友和我相爱了好几年，只因为一点空间上的距离便劳燕分飞，只留得一面写满爱情的墙壁。
宁子和小淳在里面说笑。除了刚刚介绍他们认识的那一刻握手一次，再没有其他言语。而我和阿牛出去的短短两分钟的时间，他们竟然已经如此熟悉，朗朗地互相捶打、嬉笑着。
这又让我感觉迷惑。
15
四个人静静坐着，谁都不愿意开口说话。
神经病！阿牛再次说出这个词。我楞了一下。阿牛总在重复着说许玫是个神经病，这一定有他的原因，我所不知道的原因。我和阿牛他们没在一起已经很久了，我们都变了，变得我有些不认识了。也不知道他们是否如以前那样了解我。我们都发生属于各自的故事了，距离使我们再不能共享一切。
最后，是宁子打破了沉默。他跟小淳说话，眼睛却看着我。
他说，冬远是个很有女人缘的男生，我跟他在一起很多年了，数不清的女孩子暗恋着他，你一定要小心提防着点，别因为一时的大意而失去了他。
是的嘛。我怎么一直都没发现他还有这么大的魅力呢。小淳半开玩笑地说。
我没有笑，这本是一个很好笑的笑话，对于我和阿牛来说。
对于宁子，我已经不敢轻易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发现他是我们几个人中变化最大的一个。阿牛和许玫来北京都是工作，而宁子是来读书，在一所很有名的大学，他在里面受到了很严格的生存训练，或者说，学得更加狡猾了。在我眼里，教育是个会说谎话的女人，她只教会我们这些。
阿牛说，冬远对待爱情是很专一的，他绝不会在爱着一个女孩的同时，去爱上另一个女孩。他跟管瑶在一起时就是这样，多少女生都对他表示爱慕，他却丝毫没有动心。
阿牛说的这段话几乎是在背诵我说过的类似一段话。一年多前，我在家乡在西环路上，跟阿牛有过一次长时间的促膝交谈，说到过这句话。这次，阿牛只是转换了一下人称。
现在的冬远，对于爱情，还是以前那样的冬远。这点我深信自己永远不会改变。
至于后来我们又聊了些什么，我已不能记得太清晰。大约都是关于谁谁最近出了新唱片，谁谁又在骂另外一个谁谁的音乐纯粹是噪音了。还有两句话记得很清楚，就是宁子说的“哇靠，你们知道不，现在窦凯跟梅丽仍然如胶似漆”和阿牛说的“窦凯不白为了梅丽而以中科大的分数上Y大这样的傻B学校”。
星辰流转，不多时已渐入后半夜。阿牛的一个哈欠提醒我们该休息了。
我和小淳住到了阿牛为我们安排的住处，在一个很僻静的地方，楼下是一条人工河道，河岸上有路灯，水面有泛泛灯影。我饶有兴致地爬在窗口向下张望，试着梳理一下这个晚上波动的情绪。
你还有兴致爬在那里看车水马龙？我先洗澡睡觉去了。小淳很不耐烦的样子，我知道她洗澡完毕之后我必然要接受她的一番唠叨了。
好，好。睡觉。我躺在床上，却无心睡眠。我被这个本来美妙最后却糟糕透顶的夜晚整得疲惫不堪。值得欣慰的是，我和小淳在烟花夜空下深情拥抱，驱赶了以往的些许烦恼。我跳下床把窗帘拉开，闭上眼睛，能感觉到有一丝风从我的身体上方拂过，但渐渐觉得冷冽起来。于是只好又下床去把窗帘拉上，但是这样房间又显得过于封闭了，让我的烦恼无处释放。左右为难。
小淳沐浴完毕，坐在床沿。
我爱那些绚烂的烟花，却恨死这个夜晚了。我轻声地跟小淳说。
冬远，对于爱情，你真的像阿牛说的那样吗？
是的，阿牛只是重复了我一年前告诉过他的一段话而已。
许玫和你什么关系？
好朋友。但是她反对我爱管瑶。她想些什么我也不太清楚，我和她很少有帖心的交流。
管瑶是谁，你从未告诉过我这个人的。
一个我爱了三年的女孩子。你们以后或许会认识。但是，我和她，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自从我来天津她去上海之后。
小淳不再说话，没有我所想象的那样对我唠叨半夜，只是双臂抱着缩在一起的双腿，缓慢地斜倚到墙上，沉思起来。
我点上一支烟，想到了许玫，想到了管瑶。朋友之间一直有传言说许玫喜欢的人是我，但一直都没有表现出来，或许是我太笨，但是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我们也都变了，过去的喜欢或许在现在已经改变了味道，应该没有什么值得去计较了。我和管瑶的爱情是刻骨铭心的，她是个很有心计的女孩子，她的父亲是我们当时县教育局的领导，而我一个穷小子和她恋爱引起了别人很多的误会，但不管是误会还是谣言，都被管瑶一一澄清了。虽然那时候我们一帮人在一起都是好朋友，但许玫和管瑶总是闹些矛盾，圈里的朋友为这些事情烦恼，其他的人却在看热闹，说些风凉话，他们没说许玫和管瑶什么，倒是说了不少关于我的话，说我是穷小子，说我是疯子，当时我都忍了。
许玫还在，管瑶消失了，但现在唯一我可以触摸得到的却是小淳。
小淳还在，陪着我。我笑了，然后带着笑意迷糊地睡去。
16
半夜醒来的时候灯还开着，小淳没有睡。我也睡不着，索性打开电视，里面放着王菲的歌曲《等等》：
因为看了一场伟大电影/于是就期待/会逛一逛街/因为站在灯下谈了整夜/于是习惯了你的亲切/这样子两个人/这一切/会有甚么样情节/因为看著你脱下了袜子/于是就期待/穿你的拖鞋/因为你的甜点那么体贴/于是把我过去的铜铁/一下子都毁灭/这一切/泪一样迫在眉睫……
一首歌没有唱完，小淳已经按下了红色的电源键，王菲的声音和图象同时消失。
这首歌曲我不喜欢，尤其是最后的那节歌词。小淳说着她为什么要关掉电视。
其实这首歌曲我已经听过很多遍，王菲的歌曲我都很喜欢，所以几乎听过她的每首歌曲。小淳说的那段歌词我也知道，是不太好，会坏了我们的心情，所以就任小淳关掉电视，然后转过身抱住小淳。
就这样抱着，我们睡吧，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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