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单上的英文术语他看不懂，他也没问。医生说：现在就着手治疗还能缓解，我觉得还是治一下，你看呢？
他没有听清楚医生后面的话，连诊断单都没要，就走出了医院的门。
路上，他感谢上天还能宽限他一段时间。他在心里思索和筹划着以后的路。不管这段路是长是短，他都想按照自己的意愿活一回自己。这么多年，在名利、金钱和女人面前，他完全称得上一条汉子。多少次送来的机会全让他放弃了，他不善于做昧良心的人和事，因而也就造就了他生命的过往中没有多少起色与辉煌。
年轻时，时常在乡村野外采访、写稿，深得民意，百姓们都叫他“土记者”。他被一个地方小报的编辑相中，给了他一份写本报讯的工作。写本报讯很适合他。不仅写着得力，还能挣来额外的稿酬。稿酬虽不多，却时常有，像山I间的泉，细水长流。他把得来的稿酬秘密地装在一个罐子里，连同他从报纸上剪下来的“本报讯”。他还把罐子放在家里最隐蔽的位置。多幸福啊！隔几天就能往罐子里塞上一点钱和已经变成了印刷体的文字！他感到自己成了世界上最富有的人。那个得意呀！天！连他自己都把自己爱得死去活来！他又获得了一个“本报讯”的称号。
相比起来，他更喜欢别人叫他“土记者”。他想再有点突破，于是就从乡村的苦难里寻找写作的资源，并把这些资源拉成比豆腐块还大的文字送给市报社主编。
“你不能把乡村的苦难原封不动地搬进来呀，你应该把乡村诗意化，把苦难审美化！”主编像对待父老乡亲一样给他说。他理解似的一阵点头。
以后的日子里，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勤奋，他在屋子里讴出了不少文字，但都是给自己看的。
此时，所有的一切对他来说已经是过往的烟云。而眼下最重要的是，要活得充实一点，即使还有最后一口气。他就是不爱浑浑噩噩地生活。他习惯了思考，习惯去写，不管别人如何评价，也不管得失，苦累成败都是自己一个人承担。他没有无助的感觉，只有默默的惬意。
写作让他懂得了一个道理：即使缺少了爱和温暖的心灵，也并不孤独。他把双手伸进那个不为人知的罐子。他把它们一点点取出来整理。真是巧了，这些稿酬用来出版他的“本报讯”文字不多也不少。他感谢老天又一次成全他的美意，他感动得流了一脸的泪。
他把自己的书稿带进了一家出版社。
在捧着那本厚厚的、带着墨迹的书的那一夜，他沉沉地睡了下去。浑然不觉的妻子如同做了一个梦。他竟然丝毫没有给她提过自己的身体。
空旷寂寥的山野看不到山花，也听不见鸟儿的鸣唱。含泪的妻子把那些书一片一片地撕下，焚了，在他的墓前。
淡淡的青烟从墓地的上空袅袅升起，纸钱随风飘荡，像黑色的蝴蝶，飞着，舞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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