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毫无特色的日子里，他整个下午和员工们追追跑跑，历险的游戏一个接一个，情绪那么高涨；静下来时，他便用深邃的目光注视着公司里每一个平凡、有点灰色的女工。那目光极具杀伤力，女工们就像遭了电击，脸儿红扑扑的，如同初恋，个个便有了异性相吸的冲动。然而，一旦下车间亲手操作机器时，他的脸却板得像块门板，吓得工人们连大气都不敢出。可不管怎样，员工们都在心底里默默地敬慕着他。有个流浪街头的老婆婆几乎每个黄昏都会到公司广场边的长椅上坐着，喘息着，灰色的头发被一条白布絮胡乱地缠着，手里提着一个布袋子，黑的，如同她伸出的手。她选择每个黄昏时分赶到这里，这时正是工人们吃晚饭的时候，她很快就获得一个肉包子、一个苹果或者一袋牛奶，而她面无表情地随手接来，装进袋子，好像她已经习惯这样了，并不知道感激，甚至连个头也不点一下。人们对此也从不计较，情愿相信这样的人就该无情无意。
一个傍晚，这位威严而随和的老总来到老婆婆跟前，他在她跟前放了些什么，但却没有远离，他只在她周围转悠着，过上一会儿就在她跟前弯一次腰，再放点什么。老婆婆照样不抬头看他，也没有将他所给的东西立即装进袋子。难怪这个老婆婆每个晚上来这里。她是来接受老总的施舍的。几个在树下聊天的女工看见了她们的老总。
当质疑的目光还没有离开老总和老婆婆的时候，她们又看到了另一番情景。
老婆婆突然搂住了老总的双脚，抬起了一向低垂的脑袋，惊喜地张开嘴巴跟老总说话，她的声音一点都不好听，粗糙而嘶哑，她们听不清老婆婆的话，却看见老婆婆顺着老总的裤脚往上摸，一直摸上了他的腿、他的腰、他的胸，最后停留在他的下巴上。当老婆婆把她的手搭上一张光洁而轮廓分明的脸上时，她的身体剧烈地颤动起来，声音都有些异样，仿佛是从喉咙里发出来的。她的眼神盯着老总的脸，嘶哑的声音渐渐小了起来。黑暗中，老婆婆暗淡了很久的目光一定非常明亮。
女工们不想放过老总。她们想知道他到底给老婆婆放了些什么？为什么不把东西一次全给她？为何能忍受一双肮脏的手抚摩他干净的衣服和面庞。
他显然不会把原因随意告诉别人。也没人敢去追究，因为他是老总。
不久，公司员工举行了一场聚餐会。老总一高兴就多喝了几杯，酒后的老总突然像解除了武装的战神马尔斯。女工们一哄而上围到他跟前，终于掏出了他的秘密。女工们问他在老婆婆跟前放了什么。他说：放了钱。放了多少钱？他说：总共加起来也就一百多元。为什么不一次全给她？他答：因为整个晚上没有人给她放钱，老婆婆很失望，所以他就多放几次，让老婆婆多高兴几回。
老总说：只有在付出了的时候才有收获。这是生命的常态。也是他解除寂寞的一贯方式。他承认自己的爱心还远远不够，不能解除老婆婆的苦难，只想做些力所能及、举手之劳的事，不料他的脚却被她认了出来，他脚上的皮鞋让她认出他就是不停送给她钱的那个人。她想摸他，说：要是有个儿子多好！这也是举手之劳的事。他就满足她了。老总最后补充道：她的手虽然很脏，却也有温度。
老总的话让在座的人一片沉默，浪潮一样的掌声许久才突然爆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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