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德龙

    M先生是个生活状态缓慢的人。每天清晨，骑一辆老掉牙的自行车，到单位上班。别人呢，风尘仆仆地乘公交或打出租，比比他那副慢吞吞的样子，恨不得发疯。

    “喂，龟兔赛跑啊？”有人看不过眼去，拉下车窗嚎叫。

    M先生笑笑，弯着腰，蹬着车，保持着千年不变的慢速度。

    没办法，M先生就是这样一个慢性子的人。当然，骑车上班，也是因为离家不算太远。倘若离家远的话，他会重新找一份离家近的工作。“丑妻近地家中宝嘛。”M先生说。

    这可就是老农民的思想了。

    没错，就是老农民的思想支配着他。你看看他家里吧，三五牌座钟、华生牌电扇、红灯牌收音机……还有他骑的那辆永久牌自行车，都是上个世纪的老古董。可他用着这些老古董，很顺手，很得法。他这种“慢三拍”的节奏，就像是在慢慢流淌的湖水中摇橹，悠然自得。

    该说说他的老婆了。当然当然，他老婆是那种貌不出色但却贤惠的普通女人。他老婆蒸馍、烙饼、擀面条、包饺子，样样都行；缝、补、浆、洗、纳鞋底，样样都会。所有这些，都是那些追求时尚的城市女人不能比的。老婆不但会做，还很会节省，晚上看电视，连灯都不舍得开。能省一度电就省一度电，能省一滴油就省一滴油，能省一碗水就省一碗水，省下来的钱，还不都是E己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说的就是这对夫妻。开源又节流，日子的节拍虽慢，却也过得有滋有味。

    在单位里，M先生绝对是个慢状态的工作者。他通常不用电脑，也不用计算器。他用钢笔写字，用算盘计算。此外，他还有一手很漂亮的毛笔字。通常不露，偶尔露露，一笔一划都充满着对方块字的敬重。他说：“汉字就是让世界慢下来的，人、天、地、道合一，欲速则不达！”他这么说，没人敢随便和他搭腔，生怕坏了他那慢条斯理的气脉。

    下班后，M先生不去蒸桑拿，而是去泡大澡堂子。泡过澡，也不去练歌房嚎叫，而是骑着自行车，规规矩矩地回家。一边骑，一边观赏马路两旁的景色，慢慢体晤人生的百种况味。

    “M先生，快回家啊，嫂子跑了！”熟人见了，这么逗他。

    “哈，老夫老妻喽，别人抢不走的！”M先生慢得像蜗牛。仿佛他行走在小桥流水间，享受着“闲看棋子落灯花”的雅致。

    晚饭后，和老婆小叙一会儿，他就独自出门溜弯儿了。他一步一个脚印地在街上走着，很容易就让人联想到默默无语的老黄牛或在冰冻的伏尔加河上埋头拉车的老马。他一边走，一边漫不经心地随意遐想。想什么呢？他也不知道，如一片彩云，飘到哪儿算哪儿。有人从他身边走过，总要羡慕地说：“穿双老布鞋，赛过活神仙！”

    M先生平视着对方，平静地笑着：“当个老百姓，望着红绿灯，一步一步慢慢摇呗！”

    一位熟人忍不住要和M先生辩论辩论了。“M先生，我认为您的慢状态并不可取！现在是竞争的年代，时间就是效率，时间就是生命，只争朝夕，才是踏浪者的品质！不然的话，怎么能做得更快、更高、更强、更好呢？”

    M先生笑道：“车得慢慢开，路得慢走，书得慢慢读，饭得慢慢吃。当我们为生活疲于奔命的时候，幸福已离我们远去。要知道，精神生活从来就是缓慢的。精神生活的慢，才会使我们精神饱满、状态从容啊！”

    熟人讥笑道：“看起来，你最适于到山坡上放羊了，最适于到农村吃粗粮了！”熟人又半真半假地说：“换个国际话题聊聊吧。你听说没有，有个国家政变了，国家元首被枪毙了！你有什么看法吗？”

    M先生摆摆手说：“别问我，我脑子慢，跟不上国际形势！”

    熟人严肃地说：“瞧你慢腾腾的！而且，方向还不一定对！”

    M先生认真地说：“所有的人，包括你和我，一生下来就往同一个方向走去。那个地方，早晚都得去，不去也得去。既然是这样，我们为什么不慢慢地走呢？”

    M先生说完，丢下熟人走了。他沿着四四方方的行政区，走了个四四方方的很大很大的正方形。回到原点的时候，他看到了一辆救护车，看到一些人正往车上抬人。原来，刚才和他讨论国际形势的那个熟人，不知和谁发生了争辩，突然就嘴歪眼斜吐白沫了。

    M先生漫不经心地晃晃头，慢悠悠地回家去了。

    第二天早上，在上班的路上，人们又像往常那样，看到了一个熟悉的慢动作身影。

    这个身影，日复一日地在这条路上晃着。日光如梭。那些脚步匆匆的人，一个接一个到另一个世界报到去了。M先生仍在路上慢慢地晃着。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