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文学

    悬崖下就是深谷了。刘老板看一眼谷底的松树，那么矮小，小得就像盆景。他知道这就是小城人常说的断魂崖。只要双脚一跳或一头栽下去，人的魂就离开躯体，从崖上飘走，没有魂的躯体就变成谷底的一堆碎肉了。想到这里他的勇气就消失了一半。

    刘老板闭上了眼睛。一闭眼就看不到崖下的深谷了，他看到了破产的工厂，看到了讨债的人流，看到了跟他好了五年的女秘书离去的背影，于是他那消失了一半的勇气又渐渐地升起来。

    “太阳那个出来哟，照西墙来哟，西墙那个西边哟是阴凉。夏天那个西墙哟好乘凉，冬天那个西墙哟晒太阳……”沙哑的歌声从背后的坡上传来。这么荒僻的地方还有人唱歌？刘老板不由得转身，他看见了一地白羊云一样飘上来，那个老羊倌儿一步一步地向坡上走，一声一声地对他唱。能在断魂崖上遇到人也算是奇迹了，谁愿来这人迹罕至的不祥之地呢，也许羊倌儿例外。刘老板不愿让人看见他死去的样子，就像他不忍看到辛苦创办的企业破产一样。

    羊倌儿很老了，白胡子比山羊的胡子还长。近了，刘老板才看见老羊倌儿只有半张脸，确切地说，他那半边脸已经没有肉了，皮包着骨头，很难看。

    “老人家，这地方你常来吗？”

    “不常来，只要看见崖上有人，我就赶着羊上来。这个山荒凉，找个说话的人难哪。”

    老羊倌儿从背上解下葫芦：“喝口水吧。”这些天来，他一直闷着，这才感到真的渴了。几口水下肚，他觉得这水特甜。作为回敬，他掏出中华烟。羊倌儿收了一根放在鼻子下嗅了嗅说：“好烟。”随手夹在耳朵上，说：“留着做个念想，这些年，我攒了快一盒了。”刘老板点了一根后将大半盒烟扔给他，老羊倌儿笑着递过来：“一根足了。”

    羊倌儿依旧笑，那笑比哭还难看。老羊倌儿指指自己的脸说：“你知道吗？我这脸叫狼剩。”

    “狼剩？”刘老板来了兴趣。

    老羊倌儿讲述了自己的故事。十四岁那年，他就是羊倌儿，就在这崖上，他遭遇了狼群，左脸让狼啃去大半。从此，他就在这远离人烟的地方以放羊为生。

    “几十年？一群羊，一座崖，一间房……老人家，你好孤单哟。”

    老羊倌儿笑了：“我呀好自在呢，晚上有羊群陪着，白天有太阳陪着。你看见我那个屋了吗，在东山坡上，太阳一出来，最先照到我，舒服哩。”

    “太阳——你是说你有太阳陪着？”

    “是太阳。夜里冷了，我就想，怕啥哩，明天的太阳会来陪我。就这么着，一年又一年，我就过来了。村里人春天把羊羔子给我，冬天把肥羊背下山，换钱过日子。”

    “大中华”烧到刘老板的手指了，他在想明天的太阳。

    老羊倌儿看一眼刘老板，得意地一笑，那笑依然比哭难看。

    老羊倌儿知道夹在耳朵上的这根烟已经成了他的新的藏品。加上这一根，他那石屋的吊篮里该满一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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