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荣兴

    老人已是个千真万确的老人了——你看他的头发：雪一样的白，哪怕是用显微镜，也很难从中找出来一丁点的黑色；你再看他的嘴：两片厚厚的嘴唇早已成风干的腊肉模样，总是破门板般合不拢的两唇间，自然也不可能再见着牙齿的踪影；还有他走路的样子：慢腾腾又颤悠悠，一步要一停顿，一步要一摇晃，一步要一喘息……

    事实上，老人已快八十岁了。所以，认识他的人便都会说：哦，杨老伯到底是老了呢，看来……

    看来我该入土了，是不？不，我还没活够呢！我还没尝尽活着的滋味呢！杨老伯却一点都不肯认老，他总是这样对别人说。

    说完，杨老伯还会朝别的那些只知道整天眯着眼睛晒太阳的老人摇摇头，然后就慢腾腾又颤悠悠地找阿根、铁蛋、小牛这些八、九、十来岁的孩子去了。

    很长时间以来，虽然走路都要一步一停顿、一步一摇晃、一步一喘息的，但杨老伯无疑已成了阿根、铁蛋、小牛这些八、九、十来岁的孩子中的一员。

    杨老伯常常给阿根、铁蛋、小牛这些八、九、十来岁的孩子讲故事，讲他经历的或者是听来的故事。

    同样，阿根、铁蛋、小牛这些八、九、十来岁的孩子也常常给杨老伯讲故事，讲他们经历的或者是听来的故事。

    这过程中，杨老伯会和阿根、铁蛋、小牛这些八、九、十来岁的孩子一起笑呀笑，直笑得那早见不着牙齿踪影的嘴巴成“O”字形状……

    而且，阿根、铁蛋、小牛这些八、九、十来岁的孩子早已不再叫杨老伯“爷爷”，大家都口口声声叫他“狗娃子”。

    狗娃子是杨老伯八、九、十来岁时的小名。

    为自己又成了八、九、十来岁时的“狗娃子”，已快八十岁了的杨老伯是乐得更加的合不拢嘴了，他还常常会情不自禁地这样对那些只知道整天眯着眼睛晒太阳的老人说：你们呀，也真叫有福不会享、有糖不懂吃呢！

    然后，杨老伯就不由自主地脱口哼起了阿根、铁蛋、小牛这些八、九、十来岁的孩子新教他的那首歌曲来——

    跟我走吧

    天亮就出发

    ……

    就这样，已快八十岁了的杨老伯在尽情地尝着活着的那种滋味，直到昨天。

    是的，昨天——昨天，杨老伯到底走了。

    杨老伯是在阿根、铁蛋、小牛这些八、九、十来岁的孩子那“狗娃子狗娃子狗娃子”的呼唤声中走的。

    更重要的，杨老伯是含着很满足、很愉快（当然还有那么点不舍）的微笑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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