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马在一家晚报当记者。我俩同行。
但我俩相识,却是缘于诗歌。时间大约在十年前,因参加一个诗人聚会而相识。当时,老马已是一颗诗星,正在冉冉升起,而我也不辞劳苦,勤奋写作,基于此,我们互称诗友。老马后来出过两本诗集,诗集设计大方,装帧精良,那全碍益于老马为企业写报告文学的结果。两本诗集之后,老马为他的诗族}丁上了“行车至此,请改道”的指标牌。从此,一心一意地为企业家写传记去了。老马说,从前的感觉就像兴碌碌上山,上到半山腰的时候挺不住了,然后又返回到山下,痛苦过一段时间之后,你就会发现山下的生活也挺好的。
也许老马真的生活得挺好的。因为褪去了从前那个黑瘦的老马,新生了现在这个白胖的老马,脸上是一片高天般的宁静,像羔羊般的亲和与良善。
要找回从前的老马,现在只有在酒桌上了。
从前的老马是不喝酒的。虽然喝酒在我们这个城市就像某些城市喝茶一般。去掉了诗情,新添了酒意,老马依旧是朋友链上不可或缺的环节。
酒桌上,我们热爱老马,有亲爱的老马在,这酒就能喝出快乐、喝出盎然的情趣。
嗜酒的老马,日子十有八九是绯色的,于是,关于酒的故事就被演绎了一出又一出。这里捡其一二。
片一:为了那篇感人的传记,赫赫有名的金老板答谢老马。金老板中学时代就梦想着将来当一个作家,可历尽沧桑之后他却成了一个成功的商人,因此他对老马的文章打心眼里尊敬。金老板请老马喝国酒,并请文化界的几位名流共宴。老马这一次醉得十分彻底,十分地心甘情愿。那真是一次完满的宴会。宴席散了的时候,金老板要亲自送老马回去,可老马就是不肯,说他要独自回去。回去就回去吧,他却又不肯打的,要坐驴车(顺便说一句,驴车在我们这个城市是当做货车用的)。众人无奈,总算为他挡住了一挂驴车,付了款,告知了地址、嘱咐车夫小心送达,便任他驴蹄的的,铃儿叮当地回报社去。眼见着驴车走远,众人哄笑这厮大概想找一回陶渊明的感觉。
笑话出在报社看门的老头那里。驴车到门口,车夫打门,说接你们老马回去。守门老头出来,把四仰八叉横陈在车上的人左瞅右瞧,摇头说:“不认得,送错了!”驴车夫坚持没错,守门人无奈,在昏黄的灯光下重新审视,又替躺着的人扶正歪在耳边的眼镜,惊呼:可不是我们老马呀!这事传开来,就成了下次酒桌上的话题,老马却不恼,憨笑道,同乐!同乐!
片二:依旧是老马某次醉酒。老马歪斜着一进家门,就对“老婆”恶声恶气,声称他赚钱养家的种种不易,用的是一半儿控诉一半儿自得的语气。老马的语言如箭簇,箭箭都是裤带以下的位置。放完了冷箭,射手爬上床去,酣然入梦。
醒来,伸手去搂老婆,搂空了,睁眼,惊见丈母娘在对面墙上冲他含蓄地笑,老马惊出了一身冷汗。老马冷汗淋漓地回家,见丈母娘正怒气冲冲地高坐他家客厅,听完老婆声泪俱下的哭诉,老马只剩下两眼发黑,双腿发软的份儿了。
老马醉了狂,醒时却极谦恭,笑眯眯的,一幅看不透望不穿的厚实像。酒醉的事多了,大家就常趁了酒意捉弄他,一次大伙将醉了的老马绑在一棵开花的树上。他索性在那份稳定平衡中睡去,醒了,自己解开绳子,拂落肩上的花瓣,伸伸懒腰,逶迤而去,跟那个“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的诗人一样洒脱。
逝者如斯,朋友在老马酿出的愉快里打发着日子。
但老马最近发生了一点意外。
这次肯定又是在老马醉后吧,否则他不会一个人在冰天雪地里卧那么久。我们这个城市的冬天是那样寒冷,以致于每个冬天都有几桩牧羊犬救护醉酒的牧羊人的故事传为美谈。可老马怎能连孤独的牧羊人都不如呢,否则在那样的寒夜里,怎会没有一只牧羊犬去救护他,任由他一个人醉卧在冰天雪地里?这一夜的代价是老马的一只脚,他的一只脚被冻在了水沟里。
老马再次走在路上的时候就跛了。跛了的老马迅速地黑瘦下去,像是回到了过去,仿佛他有魔法随心让时光回倒。现在没人再敢劝老马喝酒了。老马喝着喝着,就没趣了。大家也都觉得没趣了。于是谁也找不到从前那种感觉了。于是老马说,我走了。
老马就走了。大家望着他的背影,看着他的双肩在空气里划出无数的“Z”字,就都叹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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