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步蹿进萝卜缨子家的外屋地。
我们制定好了行动计划,我进去抓萝卜缨子,二狗和三子在外头掩护。
萝卜缨子正蹲在里屋的房门后面,撅着大腚,拧歪到背后的手在盆子里划拉水。
“你个小兔崽子,吓死俺了!”萝卜缨子立马拽上裤子。
萝卜缨子大腿中间的那撮黑毛揪揪着,像雀窝里絮的乱草。
“我是契卡!”我说。
“你们几个小尕牙子,又出啥幺蛾子,想给老娘演戏,先说说戏码,俺好知道是哪一出。”
“我以革命的名义,来逮捕你。”我说着跟捷尔任斯基老兄学来的话。
“哦,是要演升堂的唱本,”萝卜缨子系上裤子,“你们几个要抓我去哪儿?不许让大人遇见。”
“上坎儿的废火车库。”
“想得还挺周到,你们先走,我随后就赶到。”
“我得押着你。”我从腰里解下麻绳。
“到地方再捆,现在捆上,路上全是人,怪砢碜的。”
萝卜缨子趿拉着懒汉鞋跟我出来,拐进了近路的小胡同儿。
我向躲在房山头儿后面只露半拉脸的二狗和三子顿了一下胳臂,做了个火车司机拉刹车的动作。
我们小跑着去了废火车库。
我倒背着手架着皮大氅站在铁架子上头。
二狗和三子一人扯住萝卜缨子一个胳臂。
日头从房盖儿的窟窿呈柱状地斜射进来,像舞台上的灯光。
我的耳朵里响起了铃声。
戏开演了。
“绑上!”我把绳子扔下去。
萝卜缨子用手将耷拉在脑门子上的头发捋上去。
二狗和三子忙活了半天也没把萝卜缨子倒背着的胳膊绑紧。
“得先把绳子绕个套儿,绑马绑驴都这么绑,越勒,扣越紧。”萝卜缨子转过身来教二狗和三子打绳扣。
萝卜缨子背着两手伸进自个儿系好的扣里,二狗和三子像拔河那样拽住绳子。
萝卜缨子挺着胸,两个脚摆成“丁”字的形状。
“你们几个麻溜儿地,俺还得回家给晌午下学的闺女做饭。”
“把犯人押上来。”我下命令。
“俺可不上去,一登高,俺就发大昏。”萝卜缨子甩达着脑袋。
二狗和三子向梯子拖萝卜缨子。萝卜缨子别着屁股不走。
绳子猛地断了。扑通一声,二狗和三子蹾了个大屁股蹲儿。
“越是节骨眼儿越出娄子,早吱声呀,俺家不缺拴辕马的绳子,用刀割,还不一定能割折。”
二狗和三子瞅着散落在地上的好几截儿绳子骂咧咧的。
萝卜缨子解开皮带,抽出来,挽上裤腰:“遇到了草台班子,将就吧,用俺的皮带绑俺。”
二狗和三子像警察押着游街示众的犯人,向下压着萝卜缨子的胳臂,让她身子撅着。萝卜缨子梗梗着脖子,像个百分之百的革命者。
我们这出戏,台下的观众根本分不出来台上人的好赖。
“你家收了多少走后门送的礼?”
“俺不知道。”
“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你们要是会日本鬼子宪兵队的刑罚就赶快使唤吧!”萝卜缨子一甩脑袋,将耷拉下的刘海又甩达上去。
“我再重复一遍。”
“你问一千遍一万遍,俺也是不说。”
“那我们不得不对你使用无、无产阶级专政的手段。”我学捷尔任斯基老兄手把着铁栏杆咳嗽起来。
“俺的金身不怕火炼。”
我和萝卜缨子对着台词儿。
“上刑法!”
二狗和三子用铁丝将铁链子绑在萝卜缨子的脚脖子上。
萝卜缨子有了笑模样:“还别说,会《玉堂春》里的上夹板。”
萝卜缨子仰仰着脸拖着脚镣子向连窗户框子都拆了的窗口儿走去。
“哗啦,哗啦——”
卡普兰拖着脚镣子被契卡从地牢里押出来。卡普兰穿着懒汉鞋,磕磕绊绊地挪蹭着。穿着皮夹克的我,手插在兜里,站在监狱的围墙下,冷冷地瞅着。我的契卡战友二狗和三子不耐烦了,薅着她走,脚镣子在地上拽出一条深沟。卡普兰被带到一个高台上,一根儿绳子套个圈儿吊在空中。捷尔任斯基老兄说这叫绞刑。咱们现在是枪毙人。
我解下腰上的武装带扔给二狗:“先抽一百大板。”
二狗抡起胳臂。二狗他爸瘫痪前,没少用皮带打淘气的二狗。二狗把他爸的保险套偷出来当气球吹。二狗他爸按着二狗把皮带都抽断了。
“不许打俺的脸,抽俺的屁股,闭了灯摸黑,俺家掌柜的瞅不着。”
萝卜缨子撅起磨盘一样滚圆滚圆的屁股。
“啪,啪,啪——”
萝卜缨子像个老母鸡一个劲儿地咯咯乐。
二狗喘着粗气,挥着的皮带越来越慢。
我脱下皮大氅下来,夺过二狗手里的皮带。
“皮带儿成二折,抽上去才有劲儿。”萝卜缨子转过脸。
窗户外边的铁路货场,搬运工正在卸木头儿。
“慢慢拉起来哟!哎嗬咳哟!注意地下滑呀!哎嗬咳哟!来了一条狗啊!哎嗬咳哟!后跟一条狼啊!哎嗬咳哟!……”
装卸工们吆喝着走跳板。
我和着号子的拍子甩着皮带。
“俺家掌柜的皮带沾着水,俺没吭一声,铁夹子掐俺大腿根儿,绣花针扎俺咂咂,俺只是唉呦几声,你们几个的能耐能赶过打牲口出身的马二转?”
萝卜缨子哈哈大笑着。
我瞅见地上那根儿捷尔任斯基老兄用来挑皮大氅的棍子。
“让犯人跪下!”
二狗和三子一起向上掀着萝卜缨子的胳臂,萝卜缨子的波棱盖儿支到地上。
我把棍子担在萝卜缨子的腿肚子上,二狗和三子一边儿一个踩上去。
“用渣滓洞对付江姐的刑具对付俺了?”萝卜缨子尖叫。
我家的老挂钟镶在废火车库的黑墙上,黄铜色儿的钟摆嘎噔嘎噔地晃着,长针和短针一起齐刷刷地转着,像惊毛了的马尥着蹶子跑。
二狗和三子玩儿起了压油油。
萝卜缨子呜呜地唉哼着:“小兄弟们,够劲儿了,俺告饶了。”
“斯大林同志说,我们不予理睬。”我不知道脑袋里怎么一下子就蹦出了这句话。
萝卜缨子的脑袋死命地撞着墙,杀猪一样地叫唤着:“俺的骨头跟骨头都脱节了,俺的祖奶奶呀!”
萝卜缨子全身抖瑟着,瘫倒在地上,裤裆处湿乎乎的。
我、二狗和三子坐在砖头儿堆上愣着神儿。
萝卜缨子拍打着衣服上的土走了:“你们接下来的戏,啥时候开唱,提前定规个日子,不麻烦你们请,我自个儿来。”
萝卜缨子扭达着胯骨,哼哼着小调儿走远了:“奴家为你挨顿打,老宋江磨了一把夹把子的刀,找着你我,咱们要遭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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