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宝剑-第二百四十二章 孔仲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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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鲁镇的酒店的格局,是和别处不同的。

    大堂当街有一个曲尺形的大柜台,类似于后世酒吧的那种吧台,有一些人靠在柜台边,捧着一碗酒,吃着手边的一碟下酒菜,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大声地谈笑——这些人大多衣衫寒酸,不是街头的闲汉,就是做完工的走卒,闲暇时来这里买一碗酒,热热的喝了休息。

    而孙朗这群穿长衫的,则是去酒店旁边更加雅致体面的花厅,要酒要菜,慢慢地坐喝——与外头那些穷逼有着本质上的区别和阶级上的对立。

    而事实上确实如此,同坐在花厅中的其他客人,在偶尔扫到外面的短衣帮时,眉头会本能地一皱,显示出自己的厌恶与自矜来,即使他们自己也穿得不甚华贵,只是来这里下馆子吃顿好的,但仿佛坐在这宽敞明亮的厅堂、吃着乘在素净洁白的餐盘中的荤菜,就会使人产生了社会地位的本质提高似的,令他们产生了体面人一般的高贵冷艳,以充满优越感的视线,扫视着外面风尘仆仆、汗流浃背的人们。

    同样的,外面的那些短衣帮,看向这边的视线,也充满了不屑与冷然,仿佛在控诉和鄙视这些为富不仁的家伙,但那视线中分明隐藏着艳羡和遐想,似乎在考虑着自己有朝一日坐在这花厅中,将菜谱全点两遍、一份吃完一份倒掉的豪奢气象……他们也梦想着成为他们所讨厌和憎恶的人。

    在这种泾渭分明、不甚友好的气氛中,突然大家突然听到了一声中气十足的吆喝。

    “孔二爷来了!”

    然后,店内的空气瞬间快活了起来。

    连花厅这边的人们都伸长了脖子去看,孙朗这边的位置好,向外面一扫,就发现一名锦衣华履的汉子,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他身形高大,服饰华贵,脸色红润,花白的胡子打理得柔顺飘逸,一副豪侠的作派,行走之间威风凛凛,顾盼之间双目如电,任哪个陌生人看了他一眼,心中定然会大生好感,将其视为大侠豪杰之辈。

    而事实看起来,似乎也确实如此,外面那群短衣的汉子,见了这位孔二爷之后,脸上笑得宛如菊花绽放,接二连三的问好声响了起来,无论泼皮闲汉,还是贩夫走卒,宛如孝子见了亲爹娘,百姓见了父母官,一个个大声地向孔二爷问好,学江湖人士的作派,抱拳行礼。

    而孔二爷也理所当然地没有丝毫的架子,笑呵呵地拱手回礼,他一身锦衣华服,居然就直接走进了一帮短打衣衫的小民之中,来到了柜台前,拍出了九文大钱,爽朗地笑道:“温两碗酒,要一碟茴香豆!”

    一脸凶恶相的掌柜早就将柜台上负责温酒的伙计拉开,亲自动手,倒了两海碗黄酒,又乘了一碟茴香豆——与其说那玩意叫一碟茴香豆,不如说是一堆茴香豆山——乘得满满的,满脸堆笑着双手递到了孔二爷的面前,然后才笑吟吟地将那九枚大钱郑重收起。

    围在柜台周围的人们笑着高声嚷道:“掌柜的,好大的胆子,竟敢收二爷的钱,不怕二爷掀了你的店子吗?”

    掌柜瞪大了眼睛道:“你们怎么凭空污人清白?二爷岂是那样的人!我跟二爷可是老相识了,他算是十几年的老主顾,当年二爷尚未发迹的时候,我就断言他绝非池中之物。他当年有一个好,就拿这酒钱来说吧,从来就没有拖欠过,品行比你们这些腌臜泼才,不知道强到哪里去了!”

    孔二爷捻了一颗茴香豆送进嘴里,细细地咀嚼着,这一文钱一碟的小吃,是底层百姓的下酒之物,口味算不上极好,更与他身上的锦衣华服毫不相称,可他偏偏吃的津津有味,一边吃,一边听着掌柜的话,含笑对着掌柜点了点头。

    掌柜的仿佛得到了极大的鼓励一般,更加喋喋不休起来:“怎么,不服气吗?这无论是做生意还是做人,都要以诚信为本,当年二爷从不拖欠酒钱,以诚信为本,才有今日的成就,而敝店也以诚信为本,卖酒绝不掺水,所以才有诸位捧场……”

    大家一听,纷纷笑骂起来,纷纷指出掌柜往酒里掺水被揭发识破的诸多丑事,店里充满了更加快活的气息,真是其乐融融。

    但在花厅这边,气氛就说不上愉快了,长衫党们交换着眼神,交谈的声音都低了下来,有人悄悄使着眼色,低声道:“瞧,那个就是孔仲吾。”

    另一个人低低道:“侠以武犯禁而令小民屈膝……败类!”

    刚刚说话的人低喝道:“岂不闻祸从口出,留神!”

    总之,这些坐在花厅中的人,正在以混杂着厌恶和恐惧的眼神,看着一身华服而混迹于短衣平民之中的孔二爷,神色多有鄙夷和厌恶,但那边的气氛依然热烈,有好事者问道:“二爷,最近又在哪里发财啊?”

    名叫孔仲吾的二爷喝完了一碗酒,抹了抹嘴巴,爽朗一笑:“无非是威逼利诱,抢些东西,做些没脸见人的事情,见笑了。”

    那些人一听,脸上居然浮现出了愤愤不平的神色,仿佛是自己被别人诬蔑成了强盗一般,脸上涨得通红,大声道:“二爷,你这就不对了,劫富济贫,替天行道的事情,能叫抢吗?江湖好汉们的事情,能叫威逼利诱吗?”

    孔仲吾听了,只是摇头笑笑,不置可否,但他左手敲击柜台的速度,陡然快了几分。

    这时,酒店这边的热闹引来了几个在街上玩的孩童,他们跑过来一看,见到了那碟明晃晃的、堆积成山的茴香豆,肚内的馋虫就被勾引起来,但紧接着就看到被众星拱月般簇在中央的孔仲吾,孩子们就停下了脚步,紧接着对视了一眼,拉着手跑掉了。

    孔二爷的目光也扫到了外面的几个小崽子,但他神色全然没有波动,一点都没有放在心上。

    “哦摩西罗伊……”孙朗看了一会儿,收回了目光,然后略有些惊奇地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店小二。

    这个伙计自孔仲吾出现之后,就怔怔地盯着那华服锦衣、笑声豪迈的侠士,眼中闪过了黯然与失落,然后就是迷茫,似乎不见了一个好朋友,似乎好朋友变成了陌生人,这命运无常,人心反复,本来就不是一个小小的店伙计能够看破的……等他再成长几岁,就会释然吧。

    孙朗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哥们,你的眼神告诉我,你跟这位孔二爷很熟很熟,他肯定是个有故事的人。”

    店小二低声道:“我从十二岁起,就在这里做伙计了,那时就认得他,他那时还不是孔二爷,他那时可不是这样的……”

    他愣愣地说完之后,方才回过神来,脸上浮现出了慌张和尴尬的神色,鞠躬道歉:“对不住,几位客官,小的一时走神,胡言乱语,请原谅则个……”

    孙朗摆摆手,让他安心,他听店小二刚刚说的话,再联系一下刚刚听到和看到的东西,几乎已经能将事情猜了个大概,不过他对此毫无兴趣……不过是又一个人心反复,这个世道,最善变、最靠不住的就是人心了,有什么好惊奇的。

    不过他还是笑了笑:“没什么好奇怪的,人总会变的,无论是海誓山盟,还是性命托付,都有可能因为某些理由,大义凛然地对你刀锋相向。那些举世无双的人杰,那些天地钟秀的骄子,也都逃不了这一关,一个小小的凡夫俗子,迷失了本心,又算得了什么呢?”

    此言一出,司马萍和赵云龙同时都神色一动。

    司马萍只是单纯地想到了一生无悔的师父,想到了自己承接过来的新的使命与誓言,所以柳眉倒竖,盯着孙朗,说道:“有些人是不会变的。”

    赵云龙则是想到了一些别的更加危险的东西,那是她所无法查到的隐秘,整个帝国都讳莫如深的绝密,于是她的眼中,好奇、叹息、关心与愤怒并存,她望着孙朗,这几天第一次明确地对孙朗的话提出了异议,云龙将军一字一顿道:“有些人是不会变的。”

    如果放在十几天之前,孙朗肯定会对两位少女嗤之以鼻,乃至冷语相对,但他蓦然间想到了平一刀死前斩钉截铁的无悔之语,看到了赵云龙数年如一日的澄澈眼神,不知为何,到了嘴边的话就有些说不出来了,片刻之后,他哼了一声,斜眼道:“大多如此,行了吧?行了吧?”

    店小二似乎没有注意到几位客官的小小争执,他望着人群中那雄壮的背影,听着那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几年之前,这个声音的主人,还是被取笑的对象,他穿着与周围之人差不多的破旧衣服,被人奚落和嘲笑,努力地分辨,赧然地叹息——而如今,一切已经调转了个儿,甚至连脾气暴躁的掌柜,都要挤出三分笑来伺候二爷。

    当年那穿着破旧衣服、胡子乱糟糟的孔二愣子,拿着鞘都快磨烂的铁剑,自诩侠客,却被一帮短衣百姓戏谑嘲笑,因为打抱不平而挨揍,因为路见不平而受伤,手头拮据却依然从不欠账,面对嘲笑奚落也不动怒,笑着将不多的茴香豆分给孩子……那落魄的剑客已经变成了鲜衣怒马的豪侠,成为了人们争相吹捧的对象。

    但小二却觉得,当年那个孔二愣子,比现在这个孔二爷,要好的多得多。

    无关人性的抉择,无关本心的迷失,没有那么多复杂的道理和原因,那些深层次的原因和理由,以区区一个店小二的见识和学识,是说不出来的,他只是有些伤感地望着这陌生的身影,心中有些淡淡的哀伤,他只是觉得,当年的那个孔二愣子,大抵是回不来了。

    是的,记忆中的那个冬日,脸上添了新伤,拿着破剑来酒店喝得微醺,用指甲蘸了酒,对他说着“三柴剑法中的这一招有四种使法,你记好了,将来行走江湖时用得着”的孔二愣子,大抵是再回不来了吧。

    此时孔仲吾已经喝完了酒,吃尽了豆,然后在众人的挽留与相送中,爽朗地笑着,龙行虎步地离去,大堂里的人,还在沉浸着孔二爷到访后那生辉的蓬荜,津津乐道着二爷刚刚跟我说过话之类的争执,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的声音也渐渐地低沉了下来,面色和气氛,变得诡异了起来。

    大家似乎都有不敢说的话。

    小二长出了一口气,似乎是无可奈何的释然,但今天孔二爷造访,又勾起了他心中不吐不快的回忆和疑惑,面对着这三位客人,怀中的银子提醒着自己好像忘记了一件事情,于是他再度道歉之后,仿佛下定了一个决心,咬牙道:“客人不是想知道,鲁家的事情吗?咱们鲁镇这十几年来,最有势力的老爷和地主,就是一门两房协力、蓬勃争竞的鲁家,其声势之大,只有家中出过掌着帝兵的武曲星老爷的赵四太爷能够抗衡一二……但是也就是最近这三五年,两家就双双败落了……”

    “这三五年?”孙朗与赵云龙对视了一眼,此时距天元大战结束,也不过短短两年,三五年前,还在打仗。当年的鲁大师已是军中圣手,名气比平一刀不知大到哪里去,尤其她还是救死扶伤、手段高强的军医,就是性格最古怪的将领,对着她也不吝于露出几分笑容的……

    以她当年的名声和功绩,甚至连一句话都不用说,就足以庇护自己的家族独霸鲁镇,地方官都要礼让三分,但为什么在天元战时,这个庞大的家族就开始凋零了?

    而当时,她竟然懵然不知吗?还是说……

    两人互换了一个眼神,孙朗打了个响指:“然后呢?”

    “然后……”店小二苦笑了一声,“这两个家族家大业大,平时行事,确实霸道了一些,百姓们也有些怨言,不过他们虽然强凶,但好歹是个人,当这两家败落之后,又有两人趁势而起,但新来的这两个地主老爷,却是没有比那两家有过之而无不及……”

    “取代了赵家、霸占了赵老太爷基业的,姓谢,叫谢阿贵……”小二哥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痛楚,“而谋了鲁家的这个人,姓孔,大家叫他,孔二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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