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寒假天气奇寒，温泉会馆的建设也不得不停工。宋长恩在村上贴了招工信息，村人们在蠢蠢欲动，对照着招聘表寻觅适合自己的岗位。宋长恩趁歇工的间隙去了省城考察，不到过大年回不来。宋长恩不在家宋小慈领着铁杆儿们玩疯了，把暖池塘搞得鸡飞狗跳。徐栋梁耐不住孤独，他去找了歪脖子，让歪脖子给宋小慈带话，他也想做宋小慈的铁杆儿。

    第二天徐栋梁早早走出徐炳坤家院子，走到暖池塘街心十字口，宋小慈这帮人总在这个十字口集合。徐栋梁没有等来宋小慈，他远远地看见歪脖子一个人晃晃悠悠走过来，穿着臃肿的黑色羽绒服。徐栋梁见歪脖子向他勾手，徐栋梁会意地走过去。歪脖子说：“宋小慈在暖池塘等你。”徐栋梁说：“暖池塘？”歪脖子说：“宋小慈家的暖池塘，宋小慈让你去暖池塘找他。”徐栋梁站在原地没动，歪脖子说：“你还想不想做宋小慈的铁杆儿了？”徐栋梁说：“想。”歪脖子说：“那还等什么？”歪脖子在前面走，徐栋梁想了想紧着脚步跟上去。

    暖池塘的水面上飘着热气，这片水塘隆冬不冻，是块风水宝地，很快也会成为宋长恩的聚宝盆。温泉会馆已建成了规模，待到开春再干两个月，温泉会馆就能开业了。歪脖子把徐栋梁领进一座小楼，这楼还只是个框架。宋小慈跟钱守杰在空楼里等。歪脖子说了句：“来了。”宋小慈手上夹着烟，天蓝色的羽绒服反射着窗口射进来的光。徐栋梁说：“小慈，我想做你的铁杆儿。”宋小慈说：“我们早就是铁杆儿。”徐栋梁没想到宋小慈会这么说，他说：“是啊是啊，小慈你没少照顾我。”宋小慈说：“咱哥们儿谁跟谁呀？”徐栋梁听着这话耳熟，宋长恩对他爹徐乾坤他叔徐炳坤都说过。徐栋梁莫名地打了个寒战，他下意识地裹了裹棉袄，可能是天实在太冷了。钱守杰说：“小慈为了欢迎你归队，特地选择在这楼里一起烤鱼，你可不能不领情。”徐栋梁说：“当然，我去买鱼来烤。”歪脖子在徐栋梁脖颈上打了一下，说：“眼前就是暖池塘，还用得着去买鱼？”徐栋梁哦了一下。钱守杰说：“哦个屁呀哦？还不快跟我们下塘去摸鱼？”

    四个人来到塘边，在简易码头上解开一只小船。暖池塘人管这种船叫瓢叉子，没有桨，全靠竹篙撑，是宋长恩当年用来在水上赶鸭的。徐栋梁要撑船，宋小慈没让徐栋梁撑。钱守杰趴在船头以手拨水当舵，船尾歪脖子握着长竹篙。宋小慈与徐栋梁对坐在船心，他们中间空无一物。船撑到了塘心，钱守杰跟歪脖子不划了。宋小慈看着徐栋梁说：“我的鞋里进了沙子，硌得脚生疼。”徐栋梁没意会宋小慈说鞋的意思，他的心思并不在船上。歪脖子用竹篙在徐栋梁后背上戳一下，说：“你傻蛋啊，给小慈把鞋脱了，把沙子倒出来。”这时徐栋梁才有点恍悟，再看看这三个人的表情，徐栋梁隐约感到了不妙，这三个人是要唱出戏，耍弄他。徐栋梁不会水，船在塘心了，只好听之任之。徐栋梁忽然想起那次在杨树林，宋小慈闻徐栋梁鞋壳子的事。看来宋小慈是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徐栋梁脸皮子紧绷绷的舒展不开。钱守杰说：“徐栋梁你愣个头啊，还不快给小慈脱鞋？”徐栋梁一手托住宋小慈脚脖子，一手把宋小慈的棉鞋脱下来，在船帮上磕。什么也没磕出来，徐栋梁把磕过的鞋给宋小慈看，宋小慈脸上看不出一点表情，他又托着鞋给歪脖子跟钱守杰看。歪脖子跟钱守杰互相看着嘻嘻笑。宋小慈伸着脚在那等，徐栋梁想把鞋给宋小慈穿上，宋小慈又把脚抽回去。钱守杰说：“你闻闻这鞋香不香？”徐栋梁拿着鞋犹豫着。歪脖子又戳了他一下，说：“没听见让你闻闻香不香？”徐栋梁只好把鞋贴在鼻子上闻了闻，徐栋梁讨好似的说：“香。”宋小慈闻声把脚伸过来，徐栋梁把鞋给穿上。穿好鞋，宋小慈把另一只脚又伸过来。徐栋梁意会了。这次徐栋梁没用谁说话，也没让歪脖子用竹篙戳。脱鞋，磕鞋，闻鞋，穿鞋，一条龙做下来。

    宋小慈跟徐栋梁对视，徐栋梁把眼睛躲开了。宋小慈的眼光发硬。宋小慈说：“徐栋梁你真想做我的铁杆儿？”徐栋梁说：“当然，口不应心，天打五雷轰。”钱守杰与歪脖子又嘻嘻笑。宋小慈说：“你真要做我铁杆儿，你下塘去摸两条鱼，咱回空楼去烤鱼。”徐栋梁说：“小慈你不会耍我吧？”歪脖子说：“徐栋梁你说什么屁话？你还想不想跟我们一起玩？”徐栋梁说：“想，不想我来找你们干啥？”宋小慈说：“这就看你的诚意了。”徐栋梁快要哭了。歪脖子说：“徐栋梁你把尿水子憋回去，没人强迫你下水摸鱼。”徐栋梁说：“不是我不想下塘，我不会水。”宋小慈说：“暖池塘一米五深，你徐栋梁一米六七的个子，还有守杰跟歪脖子都是水耗子，船也在这里，还怕淹死你不成？”徐栋梁见过宋长恩穿着水裤站在塘里摸鱼，宋长恩腰以上都在水面上，他的个子不比宋长恩矮几厘米。徐栋梁说：“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徐栋梁脱了衣裤，风极冷，一丝不挂的徐栋梁瑟缩在船心。歪脖子用竹篙去拨徐栋梁腿根儿的鸟，徐栋梁连忙用手捂严实。转身走到船边要下水，歪脖子又去捅徐栋梁屁眼儿，徐栋梁又腾出另只手来捂屁股。宋小慈看了眼歪脖子，歪脖子把竹篙缩回来，插进水里。宋小慈说：“徐栋梁，可没人强迫你下水，是你自己要下水的。”徐栋梁背对着宋小慈说：“淹死不怪你宋小慈。”

    徐栋梁下到水里就后悔了，水深远超宋小慈说的一米五。暖池塘水深不均，宋小慈故意把船划来水最深的地方。宋小慈跟宋长恩划船在塘上赶过鸭子，宋长恩告诉过宋小慈哪里水最深。徐栋梁是个旱鸭子，下到水里脚踩不到塘底，水上水下胡乱地扑腾，巨大的恐惧让他声嘶力竭地呼喊救命。水塘边没有人，能救他的只有船上的三个人。船开始缓缓地往前划，徐栋梁往船行的方向上扑腾，但与船没有拉近一丝距离。徐栋梁喊宋小慈救命，宋小慈从船心站起来，从歪脖子手里接过竹篙，递给徐栋梁。徐栋梁抓住竹篙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宋小慈说：“你打自己嘴巴。”徐栋梁顾不得别的，抬起一只手在水里打了嘴巴。沾了水的手抽在脸上格外响。宋小慈说：“你说自己是狗。”徐栋梁说：“好，我是狗，我是狗……小慈你快把我拉上去。”宋小慈说：“你学几声狗叫。”徐栋梁在水里汪汪学着狗叫。歪脖子跟钱守杰笑得船摇摆不止。徐栋梁说：“小慈你快些拉我上去，我快要淹死了。”宋小慈说：“你说过淹死怪不着我宋小慈的。”徐栋梁说：“小慈你把我拉上去，我死心塌地做你的铁杆儿。”宋小慈冷冷地说：“老子不稀罕。”徐栋梁顾不得别的，抓着竹篙往前游，宋小慈站在船尾没动，他依旧冷冷地看着徐栋梁，忽然觉得徐栋梁是只拔光了毛的鸡。徐栋梁快要接近船体了，但他费了好大劲，还是没能抓住船。他看到竹篙在宋小慈手里一点一点往外滑，歪脖子跟钱守杰正趴在船帮，一边一个人，像两个偷鱼贼，用手掌当桨拼命地划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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