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被酒精弄得全身软绵绵的我回到宿舍就倒床挺尸般地睡了,一觉到天亮。醒来后,我躺在床上努力回忆着夜间的梦,梦中的那个女人好像是沈虹又好像是杨柳。怎么会这样?我他妈的真肮脏!
我醒来的那个早晨是星期六,星期六不用上班,我骑自行车去了仙山水库钓鱼,傍晚才回来,把所钓的几条鲫鱼交给了杨柳,杨柳又弄了几个小菜,我在她家和她一块儿喝酒,聊大天,我向杨柳说了我准备写一部长篇小说,在这个小说里有权术、有阴谋和阳谋,有理想主义者对事业的努力追求,也有纯洁的爱情和肉体的交易等等。这回我没多喝,也不让杨柳多喝,吃了夜饭我就离开了。
我走的时候杨柳很不悦地看着我,说嘴一抹就走我又没欠你下次别来了。我冲她嬉笑一下,说那是不可能的。
星期天,我泡在宿舍里,上午看书,是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这本书我已经读了两遍,我可能还会读好多遍。这本书对我的写作有一种启迪,使我从几年的徘徊中突了出来。
下午,写了两篇随笔。
星期一的早晨我起得很早。和往日一样,我爬上了东山。在山顶上做了一套自编的健身操后,就看见一个火球从天边一下子跳了上来。我目视山峦在太阳下由黛青变成橘红变成大红最后又变成了青绿。清新的带有湿气的空气在我的鼻腔中润来润去。我很突兀地生出了一种激情。我为我是个有情有欲有灵魂有思想的人而庆幸和自豪。我有了展翅般的联想,这联想像一浪一浪的水波在涌,弄得我兴奋异常。我忍不住扯开了嗓门高吼了几声,声浪传出老远,有回音在山峦间一波一波地震颤着,惊动了一些山雀,它们飞了起来,在空中舞蹈。
整个早晨我注满了一种要去和情人约会一样的好心情。
我到办公室时,主任已经来了。
主任就坐在他的位置上。
“主任,早!”我眉开眼笑着。
主任看看我,没作声。
我拎起两只开水瓶出了门,去开水房。这是我每天的第一项工作。我每天的工作就是从打开水开始的。
出了门我便碰上了沈虹。沈虹拎着水瓶很婀娜地从东头走过来。
“你真棒!”我说,真心实意的赞美。
她盯了我一眼。和我擦肩而过。
她怎么啦,咋这么冷冰冰的?
带着狐疑我下了楼,在院子里碰上了顾伟民和马岛。他俩同我招呼了一声便去了他们的办公室。顾伟民和马岛都是学采矿的,已是助理工程师了。这一点让我很羡慕。我的职称是政工师,不伦不类的一个玩意儿,说出来大家都会把大牙笑掉。政工师最好的出路是做个单位的领导,否则几乎就是个屁,可这条路是他妈的迷雾重重山重水复。我现在唯一能安慰自己的是我是个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可以理直气壮地说自己是个作家,但我十分清楚,要成为一个有模有样有名声的作家,同样也是迷雾重重山重水复。
我打好开水,回到办公室。
唐主任仍旧坐在那儿。他一动不动,脸上是一副严肃的表情,这样严肃的表情我还是第一次见。我的心里开始忐忑,我想一定是发生了重大的事情。
我不声不响地拿过主任桌上的杯子。
我泡好茶,小心翼翼地放在主任的面前。
我又给自己泡上了一杯茶,然后,我坐下来,拿过一张报纸挡住脸,看报。
其实,我一个字也没看进去。我的头开始嗡嗡作响,我强烈地感觉到有什么事要发生了。我在静待。
“去把门关上!”主任说,话音很幽沉,像从地洞里飘出来似的。
我轻轻地关上门。
我没坐下,而是立着。我的好心情像惊兔一样四处逃散了。
“你坐下。”主任说。主任的眼镜片闪了一下光,刺了我一记。
我坐下。
“上个星期五晚上你和狐朋狗友一块儿喝酒了?”
“嗯。”见鬼了,他怎么会知道的?
“你说了沈虹同志,对吗?”
“……”我炸出了一层冷汗。
“没想到你是这样轻浮的人,我看走了眼!”主任的眼中已有了一层寒意。
“也没说什么,只是说了沈虹腿上有颗黑痣。我不是存心要说的,我……”我壮起胆,我得解释清楚,否则……
“你不用解释什么,事实是你已经严重地损害了一个女同志的声誉,损坏了一个先进青年一个团干部的形象,对她的人身进行了侮辱。沈虹同志是郝书记亲自培养起来的后备干部,将来是要挑重担的。这一点你难道不清楚吗?即使真有什么黑痣,那也不是你能说的。更何况你说得是如此下流!”主任的话像连发的炮弹。
“主任,我真的没说什么。不就是一颗黑痣嘛,何况那只是酒后的一句无心之言。”什么下流?我说了下流的话了吗?真不知主任听到了什么,从哪儿听来的。在那一刻,我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无心之言?你以为你还是三岁的孩子吗?”主任冷笑一声,“有你喝一壶的了!”主任说意味深长地盯了我一眼,出去了。
我坐在那儿,身子直发冷。
我点起了一支香烟,吸了两口之后,便恼愠地在烟灰缸中狠狠地碾碎了。
我思忖片刻后,毅然走进了沈虹的办公室。
沈虹的办公室里,还有一位女干事小徐,她见我进来,看了我一眼之后便很有意味地冲我浅笑一下,起身走了。
沈虹也起身,欲走。
我拦住她,说:“你别走,我有话说。”
“你说得难道还不够吗?你走,走吧!”沈虹冷着脸,看得出她是在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我,我是酒后失言,你一定要相信,我无丁点儿伤你之心。事已至此,我干脆把话说透了吧,沈虹,你在我心中占着什么样的位置,我想,我不说你心里也是很清楚的。”
“别说了,别说了好吗?”沈虹的脸涨得通红,似乎要哭了。她猛地推了我一把。我差点儿摔倒。
我的身体一下子仿佛贴在了冰块上——我看见了她目光中的凄哀。
我逃跑了。
我直奔顾伟民和马岛那儿。
我一把扯起正架着二郎腿兴高采烈地不知在吹什么牛皮的马岛。
“他妈的,你们在外头说了什么?”我忿忿地问。
“你有病呀,说什么了?我屁也没放一个。”马岛推开我,扯大了嗓门说。
“怎么啦,哥们儿?”顾伟民问。
“那天晚上瞎扯的话唐主任怎么晓得了?”我说。
“我怎么知道。”顾伟民说。
他们科的王科长来到我面前,拍了拍我的肩,说:“小郑,牛皮真的是不能乱吹的。什么黑痣不黑痣的,你这么一说,鬼都会相信你和她有故事,即使真的没故事,那也会有故事生出来。我说,她那地方真的有颗黑痣?”
我听到了头脑里如闷雷一样的轰响。
那地方,那地方是什么地方?王科长是口误还是存心这样说?那地方就是那地方,大腿就是大腿,本质上有着十万八千里的区别。我想同他们辩清楚,可我不能再开口了。我明白,我愈描只会愈黑。
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我已经被我的酒肉朋友给出卖了。
我的头脑空白一片。
我坐在大院的假山石上,傻傻地望天。
天空蓝得发亮。
无怪乎主任会那么严肃。
无怪乎沈虹会如此伤怀和忿忿。
还不知郝大书记会怎样呢。
沈虹是郝大书记着力培养的第三梯队,损了她的声誉就等于丢了郝大书记的脸。我这么说并不是说我相信了那些关于她和郝大书记的流言蜚语。我一直在认真仔细地观察着她,我相信她是一个品行端正的好女子。那些低俗的还可能是恶意的流言,恐怕是人们对于她的某种阴暗的心理在作怪,甚至是别有用心。但有一点我可以肯定,郝大书记绝对喜欢沈虹。我只是弄不清是哪种喜欢。我不敢瞎想,也不能去瞎想。瞎想的结果说不定会让沈虹美好的形象在我的心中崩塌。她是我心中的女神——这不仅仅是她的美貌让我心驰神往常常想入非非,更在于她的确是一个有思想有追求有理想有情怀的好女子,特别重要的是我从她身上会感受到一般的女子所没有的灵性。此时,我有了一种被狗咬了卵子的疼痛,有了想一头往墙上撞的懊悔——我把我的女神给卖了!我怎么会是这样的一个人?!
有个人来到了我身边。是杨柳。
她笑眯眯地视着我。
“怎么啦,小子,发瘟呀?”她说。
“唉——”我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触霉头了吧?”她说,“刚才老唐帮你向郝老大解释的时候我就在那儿,你呀,小子,姐不是没告诫过你,少跟人家瞎混,在这里不是什么屁都好随便放的。”
我忿忿地骂了一句:“×他妈!”
“别傻坐这儿了,还怕脸丢得不够?走吧,姐帮你合计合计。”
我跟着她进了她的办公室。我往沙发上一坐,整个身子就陷在那儿,我很疲惫。
“臭小子,你把人家一台好戏搅黄了。”杨柳说,“要是我,非活剥了你不可。”
“什么戏?”我问。
“你眼瞎了?”她有些恼愠地说,“小子,姐告诉你,你得做好准备,八成是要吃硬果子了。这么同你说吧,凡是对她有念头想沾沾腥的人,都没吃到好果子,调岗的调岗,降职的降职,这些你当然不晓得,那会儿你还没进公司机关呢。其实有些事,你只要一细想就明白了。一个中专毕业分配来的小学女教师,凭啥就红了就升了有职有位了,又是送到大学进修又是一次次地推她去上面受训,你以为她真的有多大的才华和本事呀?退一万步说就算有真本事,那又咋地?偌大的一个公司,有真本事的人多着呢!”杨柳冷笑一下,猛地刹住了话。
“那么你呢?”我冲了她一句。我的心在疼着,像有把刀在心上一下儿一下儿地划着。是为沈虹吗?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我?”她淡笑一下,坦然地看着我,“你又不是没长脑子。”
我看看她,无言。
她看着我,十分严肃地说:“无论是郝老大或是其他什么人,如果来找你的话,你可千万不要乱说话,他们说什么你都要忍住。小子,一定要记住姐的话!记牢了!”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