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坏蓝眼睛
1
东林从来没有想到会如此迅速地坠入小兹里。
不是没有见过女人,也不是没有经历爱情。但是遇到小兹这样的女子,实在是措手不及。
怎么说呢。小兹算不上美艳的女子,她的面目通常的颜色是清淡。有一次他经过一个街边的咖啡馆,他看到了小兹的侧面,没有化任何妆,长期熬夜的惨白的肤色,藏在褐色的头发里若隐若现。从他站的角度看过去,可以看到她零星的表情,或者说,她根本没有什么表情。她一个人百无聊赖地搅拌着杯中可能早已经冷却的咖啡。也许是摩卡吧。东林一直不明白这个女子为什么如此迷恋摩卡,有几次他带她去任何一个咖啡店,她看都不会看单便会脱口而出,摩卡,谢谢。服务生端上来的时候,她通常会面无表情地拿小勺在杯里搅拌,百无聊赖地,心无旁骛地。勺子在她的手里飞速地旋转,如冰上的纤细舞蹈家,然后她开始皱起眉头,指责咖啡的不纯正。语气里含着满满的遗憾和委屈。但是下次再来同一个店里,她依旧还是点摩卡,依旧搅拌,依旧埋怨。
她是那样地奇怪的,有一点点神经质的女子。想必她应该有过沧桑的过往吧。东林想。但是,这样的女子,有一种奇怪的气质,令人不忍心去揭她疤痕,明知道这是一个鼓胀地满满的葡萄,稍不注意,便会引起汁液四溅,东林不想看到她破裂在自己面前。尽管他们并无任何关联。
可是,有的时候他会突然想起她来。
他记得她的脸,轮廓模糊,无论如何他也想不清楚她的模样,好像是倔强的嘴唇,坚忍的眼神,和消瘦的面庞。
无论何时何地打电话给她,她都醒着,声音懒懒地,没有一丝阳光的气息。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她的睡眠时间,有一次凌晨3点被窗外的施工队吵醒,无法入睡,顺手拨了一个电话给小兹,点起一支希尔顿,电话很快接通,小兹的声音从那端传来,喂。那一刻,东林似乎有点恍惚,似乎她是一直等他电话一样的。但是明知道那是不可能。话说不了几句,便会冷场,东林有一些尴尬,会问,为什么不睡。小兹叹口气,冷清地说,从来不能在夜里入睡。
东林是一个各方面都超级正常的男人。有着清白的家史和良好的背景,领口洁白,逢人微笑,话语斟酌,兢兢业业。有过三个女朋友,均在维持一年半载后悄然谢场,理由大都是感觉东林太冷静,太完善,太精炼,太优秀,以至于不能匹配,东林自己也浑浑噩噩,说不上来爱,也从来没有感觉不爱,似天生的感情迟钝般,在自己完美的人生里,刻下如此一道缺憾,他有时侯有冲动想给小兹讲自己的困顿,但是每每话说出口,都被生生吞咽下去,他觉得,即便是他乏味地述说,她也不见得会认真地听,若她不认真地听,他还要叙述些什么呢。
他已经在渐渐的患得患失当中发现自己,已经不能忽略她。
2
认识小兹非常简单。阿PA庆生会,红男绿女聚集了大概十多个人,熙熙攘攘地挤在KTV里引吭,东林向来不容易在吵嚷的环境中舒展开,他便坐在一个角落里沉默,听那一首一首经典被撕心裂肺的演绎,朋友狂爱暴殄天物,他也通常都是宽容微笑,虐待自己的耳朵。
他并没有怎么注意到小兹。
小兹当时夹杂在一群人中,无任何异常,穿低胸丝衫,及踝的长裤,左手上戴着一枚暖暖的玉指环,与她的衣着如此地不匹配,她一直在喝酒,眼睛连抬都没有抬,似乎全世界都与她没有关系,她只不过丧失灵魂的一具躯壳,被搁置在喧闹之中,忘情忘爱,无痛无楚——当然,若真的是这样子,恐怕东林永远都不会去注意她,去认得她,去坠入她。
不记得是谁说过,人与人的相逢总是靠着缘分来区分,缘分到的,看一眼就注定纠葛,缘分不到的,任凭你去努力争取,头破血流,终究是毫无干系。
东林和小兹的纠葛,从小兹突然崩溃开始。
小兹是在画面上播出挪威的森林的时候,突然崩溃的。
现时毫无预兆,阿PA摇头晃脑地拿着话筒“让我将你心儿摘下,试着慢慢将它融化,看它在你心中是否仍完美无暇……”
小兹的眼睛一直注视着屏幕,死一样地注视,然后突然,她失声痛哭起来。
东林从来没有看到过女人如此毫无掩饰的哭相。说实话,那个样子实在是有碍美观,但是却是那么地真实地,狰狞地降临,无防备又无警报,就这样陈列在众人面前,但是,没有人去关注她,大家还是照旧地吵嚷,似乎这一场哭泣是理所当然的环节,东林却开始无措,他是多么想递给她一张纸巾什么的,或者夺下她手里浓烈的酒,可是这一切,却又是显得那么地不合时宜,他从来不是不合时宜的男人,他不允许自己做出一些违背常规的事情。于是他便那样隐忍着,看着这样一个奇怪的女子泪水泛滥。整整一个晚上。
之后有很多次他想问问小兹,为什么那首歌会给她如此深刻的感触,但是每次话到嘴边,便变成一句无关痛痒的废话,她真的是一种有奇怪潜质的女子,令人想有无限的探索,但是又不敢轻易靠近。
听说过关于小兹的种种传闻。
谁都不知道她是哪里人,她似乎是一个一直在飘流的人,既然是一直在城市之间漂流,那么当初养育她的城市便变得遥不可及不再重要。也不知道她究竟多少岁,小兹的面上没有一丝风霜,但是极难测出她的年纪,因为她通常有和她的面目极不符合的表情,看淡一切的表情,那不是小女生可以矫情的作出来的。据说她经常给一些时尚报纸杂志写稿,写极其边缘的稿件,同性恋,异装癖或者毒品忏悔录,为人怪诞……东林一点都不喜欢那些奇怪的道听途说,他对她,一直有一种奇怪的信赖,她不过是那种很容易就忧伤的孩子,是的,她在他看来,是个孩子,有一种绝望的神秘气质,令他想探索又想靠近中,不能离弃,遂成魔邪。
3
东林不敢轻易去看小兹。他总是在伺机找一些冠冕堂皇的借口。比如说送一张CD或者借某件东西,一次他看一本杂志,看到一个醒目的广告,爱她,就请她吃哈根达斯。这当然是小恋人们之间玩的游戏,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就被碰触,他为她买了,给她送去,他想,这应该是明明白白的涵义吧,她这样的女子,没有可能不洞悉这种不动声色的玄机。
打电话问她在不在,当然,她永远在。她的住所非常小,但是她似乎异常迷恋那个狭小的空间,她几乎不出门,长期的蜗居,令她看上去又寂寞又苍白,他非常想带她出去走走,放风筝或者晒太阳,把她晒得黑一点,健康一点,令她如一个正常女子那样聒噪,那样不成体统地笑或者哭。她太冷静,冷静得令人难以接近。想必是经历了多少劫难,才造就如此奇怪的容颜,他甚至觉得她在爱情里面,一定是那种连醋都不会吃的女子,之前朋友聚会的时候,某男子的短信一直在响,甚扫大家的兴,那男子讪讪地作笑,说,对不起对不起,女朋友查岗。当时东林注意了一下小兹的表情,那几乎是不屑一顾一闪而过,他瞬间就明白了她,她是与众不同的,他不该要求她凡俗,有一种女人,天生就是灵魂飘乎,为什么非要求她褪下光华烟火人间?她若真的烟火人家,他还会那样地爱慕着她吗?
爱慕,对,他终于找到一个词语来描述他对她的关注。是爱慕。爱到动情处,慕由心中生。
但是他又明白,对待她,他绝对不能如一个凡夫一样莽撞,他必是要小心又小心,才可以慢慢地进入他们之间的关系。而且他必须步步为营,才可以平稳地,安全地保护她和自己的处境。这似乎很难,但是他愿意尝试。
他一直是个精明的男子,在事业上,在为人处事上,在层层叠叠的各种关系中。他永远是那样地把握十足,成功看似艰难,其实有一条真理可寻,手忙脚乱永远不能成就大事,只要稳下,一切都可以掌控,不是吗?
不是吗?不是的。如果一切都可以按照意愿来进行,那么这个世界上将会减少多少的纠葛错乱。
他永远没有想到,他和小兹之间的关系,会是如此迅速地,就到来。
怪也许怪那个可恶的恶俗的的广告,他如一个青葱少年一样地头脑发热买了冰淇淋去看望心爱的女子——啊,他真的不该是这样状态的。他想起来都觉得自己可笑。
小兹似乎被东林的唐突吓了一跳,她在打开门的几乎一分钟内,都没有任何动作,他所能想到的任何表情她都没有,沉默过后,她接过他手里濒临化掉的冰淇淋,侧身一闪,示意他进屋。
这是第一次他如此全面地看她隐秘的世界,之前她几乎从来没有邀请他进来坐,几乎都是临到门口,她便暗示他该及时离开,在他看来,这个居所便是她所有的秘密所在。他有点不能接受地走了进去,他被眼前的这个景象给震撼住了。
小兹的房间几乎零乱不堪到了不能忍受的程度。各种各样的报刊杂志音乐CD海报铺了一地,各种各样的衣服毫无顾及地七倒八歪,地上还有零星的烟头,各类香水混杂的气息……小兹面无表情地看看错愕的东林,然后点了一支烟给他,是七星,她点着,然后递给他,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烟嘴上有她的气息,遇风变冷,凉凉地又进入他的口中,似乎在那一刻,他们之间那么接近。
她坐在他的对面,放肆地盯着他,盯得他非常地不自在。
她开始说一些话,无关紧要的话。后来说到她的戒指,她笑起来,说,去华清池游玩,感觉和杨美人心灵相通,于是买了一个小纪念品,一直戴在身边,似乎那样便是一直记挂着她。然后他们就一直在笑,笑着,便有了奇怪的感觉,她起身去窗口,打开窗户,站着发呆。东林走过去,和她一起看风景,她突然转过身来,眼神幽怨地说,你是不是喜欢我?
东林被这样突如其来的一句话问得张口结舌,在他的感觉中,她一辈子都不会问出来这样的话,他觉得她是那种什么事情都藏心底的女人,即使爱,也是痛彻不堪的苦恋。但是她就是这么直接地,问出了盘旋在他脑海里很久的话,将他牢牢地问住,他从来知道自己敏于思,但是不知道自己如此讷于言,他甚至感觉自己的面红了,这时候她翩然一笑,便不再多问,可是他被她搅乱了。他无法平静,他不想他们就此间断关于这个问题的对话,但是他又不知道该如何愉快地进行,令彼此看上去不那么尴尬。他后来听到自己说,可以吗?
说出了这样的话,令他懊恼不堪,这多么可笑。为什么他在不间断地作可笑的事情,买冰淇淋,讷于言,现在又问出如此可笑的话。她终是笑了。她当然要笑,然后她便过来了。没有言语地绕上了他的脖子,很狡黠地笑笑说,我早就知道你喜欢我。
一句话。前尘后世隔断,今生开始上演。
4
东林完全乱了阵脚。
他甚至不能想象,他们如此迅速地,就迈过一切试探,矜持,暗示,直奔了主题。
也就是说,牟小兹,现在是他的女朋友。他,现在是牟小兹的男朋友。
他实在还不能太快适应这种突然间的确定的角色关系。他在努力思索,男朋友,女朋友,关系,责任……她突然变成了他的女朋友,也就是说,生命中非常重要的角色,那么,下一步,他应该做什么?他开始迷惘,好像他之前的那些恋爱都白演习了,他努力令自己适应着,但是发现还是无所适从。
太在乎,便成灾难。
她开始给他发短信,奇怪的信息,有时侯是一句诗,有时候是她的活动,有时侯是一个用符号拼出来的各种奇怪的表情。他斟酌着如何回复她,他不想令自己太被动,但是又很难运筹帷幄。他在这种不能掌控的关系中,心烦意乱。
他尽管去看她,但是他感觉她并不是非常需要他。
他去的时候,她一般都是在忙自己的事情,听音乐,写东西,挂网,他来,她会开心地笑,笑过之后,她便继续忙碌,几乎视他为不见,他非常想抱着她说一些话,但是,他还是放弃了自己的想法,他们应该自由自在地恋爱,不是吗?
晚了,他准备告辞离开,她说,就走了?放下手里的忙碌,到他面前来,他握住她冰凉的手,有些不忍心离开。那夜,他们便在一起,她似一只狂野的猫,在他的怀抱里盛开,他静下来之后,心里涌起了一阵难以言说的不适,非他有古旧的处女情结,但是对她的表现,他还是有些些失望,他觉得她比他想象中的冷漠,多了一份草率,她本不该如此快地交付——东林突然发现自己不过是一个最普通的男子,在最正常的情景下有着最通俗的反应,他没有令她看出来任何。她是如此沉沉入睡,还是如一个孩子,他盯着她的睡姿,他甚至在几个月之前,还以为她永远不会睡觉的,他是那么地幼稚,她也是最普通的女子。
理想和现实碰撞的时候,往往鸡蛋遭遇石头,即刻粉碎,肆意流淌。
落差一旦产生,便错开了彼此感情的距离。
5
东林几乎可以判定,小兹是真的爱上他了。
他看得到她的神采。听得到她的快乐。
她真的爱上他了。这应该是多么令人开心的事情。可是他一点都没有开心。
她丝毫不避讳他们之间的关系,中间一次圈子那堆朋友聚会,她公然地挽住他的胳膊,预示着他们关系的明朗化,倒是他,有点不太自在,因为小兹的传闻实在太多太离奇,他不愿意他如此这样地,成为大家议论的焦点和谈资,说实话他不习惯于将自己放置在一个明亮的中心,旁边是纷纷的流言。对于他这种摩羯男子来说,低调和稳妥,永远是最重要的存在方式。但是这一切,在慢慢瓦解,慢慢打破,如一场洪流,他身陷其中,无力挣脱。
至于他是摩羯座男子这一事实,也是小兹告诉他的,她迷恋所有的占卜,隔三岔五,她便会告诉他她所有的对命理的研究,她说,你,摩羯男人,现实,固执,八风不动,但是有心计和抱负。他想了想她的话,似乎有点道路,但是又觉得匪夷所思,她继续说,我,双子女人,分裂,神经质,见风使舵,虎头蛇尾,又容易情绪失控,基本和你无交集。
他不明白她说这些话的意思,在暗示他们不合适?在警告他改变?还是什么?她还有一次做了一个什么花瓣占卜,居然占卜出他没有真心,她打电话给他,说这个占卜的结果的时候,甚至带着哭腔,她说,雷东林,你告诉我你为什么,没有真心。东林哭笑不得,说,怎么会没有真心。占卜是百分之百正确吗?小兹忧伤地说,雷东林,我不要一切浮华的东西,所有女人都索求的我不要,房子,汽车,名誉,地位,我只要你的真心,唯一要的。
还有一次更甚,她在温存完毕之后,突然冷冷地对他说,预测你的性分析,说你喜欢尝试各种花样,但是对方若是配合你,你便会怀疑其放荡。一句话几乎把东林逼如困境,他感觉她总是在研究他,关注他,他稍微的风吹草动,都被她冷静地看在眼里,他是那么地恐惧,小心翼翼,战战兢兢,怎么会这样。
一次他有点恼火,说,我不希望你再拿这些稀奇古怪的占卜来当作想于我分手的借口。若你真的不喜欢和我在一起了,大可不必勉强。小兹沉默了良久,深吸一口气说,你当真以为,我是为了找出不想和你在一起的借口,才在这里处心积虑?他无言,她居然流了眼泪,他多么无措,他只是这样地抱紧她,说,小兹,我希望我们好好相处,不要再拿这些来衡量我们的感情了。
她似乎答应了,她似乎在妥协,他看得出来。
他反复想他们之间的关系,当初的那种对她的探索和接近,似乎是因着她的神秘,但是他慢慢发现,她其实不过是很平常的女子,之前对她的一切揣测,都是错误的。是他主观臆想的,他给她打电话,她会很开心地唠叨,琐碎不堪,他不给她打电话,她便寂寞,会有抱怨,但是不会持续很久。有时侯他会片刻恍惚,然后进入恋爱的角色,但是很快他就会跳出来,迷惑着分析着一切,其实他很明白,问题出在他这里,他之前把这一切设置得太传奇,他不允许这段感情俗气,但是他真的是无能为力。
有一夜,他早早入睡,她还在无动于衷地看一张枪战片。丝毫没有睡觉的意思,凌晨,他突然听到她的声音在他的床边响起,她说,东林,你起来一下。开始他以为是梦,后来发觉她便在身边。
半梦半醒,他恍惚着说,怎么了?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小兹依旧站在床边,窗外有月光洒进来,她的身影异常凛冽,他惊了一下,睡意全无,然后,他看到她把他的手机扔了过来,手机上面有一条暧昧的信息,说,亲爱的,北京的天空是不是也在飘雨?想你了。署名是阿娇。
一瞬间,东林甚至想不起来阿娇是谁。后来经过慢慢的思索,才想起来,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在上海出差时候认识的一个客户,平常几乎并不联系,怎么会在这样的时刻,发来如此的信息,他想笑,但是他看到了小兹一张决绝的脸,她的眉头紧锁,表情肃穆,他说,不过是条信息,可以证明什么。
小兹说,什么样的女人,会在凌晨两点,发想念你的信息。
东林也感觉有些语塞,但是他又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个事情,后来他突然发觉,小兹是在检查他的手机,因为他的手机,一直就是静音的状态,如果不是刻意地去查,根本不可能有风吹草动,一种强烈的抗拒感侵袭了他,他说,你为什么翻我的电话。
小兹说,是,翻了,怎么样。不过是不想被你欺骗而已。你为什么要欺骗我,为什么。
他没有任何言语对应,他看到小兹的脸,在月光下变得狰狞,神经质,她开始喊叫,不管这个时刻是不是适合这样的喊叫,他实在想同她一起喊,说自己是多么地无辜,可是他是男人,任何时候,他都不能失去理智,于是他委曲求全地抱住脆弱的她,说,小兹。对不起。我没有欺骗你。
小兹在他的委曲求全里孜孜不倦地叫嚷,她说,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怎么可以欺骗,你怎么可以。你为什么永远令我没有安全感,你为什么永远不能真心以对?
6
东林想,他真的应该冷静一下了。
或者因为他们之间走得太近,所以才会将彼此的关系搞得如此糟糕。他开始冷淡。渐渐地,由每天几个电话减低到一个问候,由每天的见面缩减为几天的见面。
小兹也冷静了一些,没有先前那样地激进,但是大部分时候打电话给她或者去看她,她永远是素着一张脸,所有的不快不乐一览无余。表面上,是无比的平静,但是他不知道,这将是暗伏的杀机。
一次小兹突然打电话来,说银行卡被吞,请他马上过来,东林当时正在开会,所以不能走开,于是说,卡被吞很简单,带身份证和存折取出即可。话还没有说完电话便被扣掉,等他开完会再打电话找小兹的时候,她再也不接电话,无论他如何孜孜不倦地拨打,那边始终没有人接听。他想,或者她正在忙吧。但是一直到晚上,她都没有一点消息,他有点着急,便去看她,但是她的家里黑着灯,她还没有回来,她去了哪里?
他站在楼下打她电话,通了,他语言焦躁地说,你在哪里?
小兹的声音很冷淡,说,在外面。有事情吗?
这样的态度令他有点无法面对,他说,小兹,你怎么了,我上午有事走不开。你的卡取出来了吗?
小兹说,你很关心吗?
……
小兹说,好了,就这样,我还忙。再联系。
扣掉他,在这样的一个夜里,他突然感觉自己非常想念她,想念她的一切,他多么想现在看到她,可是她不给他机会,他有点生气,再打电话给她,居然已经关机。
几天未见,就算再大的气火,恐怕也消失了,他再打电话给她,外面下了雨,她说,我在垂杨柳邮局,取一笔汇款。语气平静而无表情,东林有点不适应,他说,那么,取完汇款,你要去哪里。
小兹说,不知道。再说。
东林说,找几个朋友玩玩吧。
小兹说,嗯,不必关心了,我自然会去找。
东林说,小兹,你到底怎么了?
小兹沉默片刻,突然爆发了出来,我怎么了?我哪里怎么了?你要我找谁?找朋友?哪个朋友会陪我?我有朋友吗?为什么你不陪我?为什么要我去找别人?那么你呢?你做什么呢?在什么样的时刻可以找到你呢?在什么样的时刻你才会显示出你的存在呢?
东林从来不知道小兹对他,已经有了那么多的怨恨,他听到小兹放声的痛哭,在熙熙攘攘的热闹的街,他突然心里一阵疼,于是他便一边说着电话,一边向她的方向走去,他不骗自己,他的心里巨痛无比,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其实心疼她,爱她已经到了某种程度,尽管他一直地站在岸边观火,一直进进退退若即若离,一直满腹心事,但是他没有办法欺骗自己,他是非常在意她,她如此地哭,他心疼,她其实是一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女人,所以她会蜗居斗室,所以她会将她的住所搞得零乱不堪,所以她会仰赖他的爱情,会怀疑,会紧张会委屈会任性——他似乎在一念之间,明白了一切,他要去见她,他不想再玩什么战斗游戏,他只想很平稳地给她一个臂弯,给她一份安定,他会令她开心……想到这里他居然有一些眼涩,他穿越了条条街道,就要到达垂杨柳的时候,他的手机突然没有电了。他焦急万分,他开始四处找寻她的影踪,十字路口人流如潮,找一个人相当地难,他就这样地,在雨中疾行,找他的女人,那个脆弱到不堪一击的女人,后来他看到了她,他看到小兹,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衣,普通的牛仔裤地,站在马路的对面,双手失措地握着电话,想必是一遍一遍地拨打着他的电话,他就这样,有些辛酸的看着她,她的背影非常憔悴,那件衬衣是那么阔大,将她牢牢地包围着,真的是一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女人,连选择衣服,都会选择如此宽大的,这样,自己便可以将身体安全地罩在其中……东林想,他做了什么。她愿意将他当作自己的安全,可是他做了什么?他如同一个卤莽的孩子,不但没有在适当的时机做出合适的反应,并摧毁了她的信任。
就在他马上要跨过红绿灯交错的路口走向她的时候,突然一阵急刹车的声音,他的思维一片空白。
7
等东林回转过神来的时候,他发现,他没有任何事情,小兹也没有任何事情。
但是在他和小兹之间隔着的这条马上上,发生了一场突然的车祸。
一辆出租车撞到了一个正准备过马路的行人,一个高大的男人,壮硕并整齐,一眨眼的时间,倒在光天化日之下,奄奄一息。
四周开始乱,看热闹的人全部拥挤了过来,东林对这种场面没有任何兴趣,他挤出拥挤的人潮里找寻小兹的身影,可是他怎么也找不到她了。他着急地四处张望,后来他看到一个公用电话,于是他准备打电话给她,电话响,一直响,但是就是没有人接。他非常懊恼加奇怪,他明明看到了她,可是为什么一转眼的功夫,就可以找不到了?
他没有想到,这只是开始。
从那天开始,他再也找不到了小兹。
似一场梦一样,做完了,再去寻找梦里的痕迹,遍寻不见。
她的电话,永远是开机状态,但是再也没有人接,她的家,永远是黑着的状态,敲门无人应答,他问候所有认识小兹的朋友,均得到回答是:你们不是在恋爱吗?怎么跑来问我她的行踪。
东林沮丧极了。他无法解释这样的事实,牟小兹,他的女朋友,突然之间,失踪了。
他开始无比地想念他们在一起的日子,想念她的好,想念他对她的不好,他后悔,她是多么脆弱的女子,她是那么爱他,可是他为什么不好好地珍惜和把握呢?他为什么一次一次地令她焦灼和伤心呢?他并且在日复一日的煎熬中,发现他对身边的其他一切女子,都失去了兴趣。
可是,她在这样的时刻,在他突然反省,深爱她的同时,失去了一切的消息。
直到有一天,他再打她电话的时候,那边传来一个声音:您拨叫的用户,欠费停机。
他无助而又万分暴躁地发现,他真的,失去她了。
8
你们一定会有一万个猜测结局的版本,事实上,谁都不知道牟小兹去了哪里,包括雷东林。
他们的爱情来得太突然太急促,几乎没有一点是正常的程序,前面伏笔太多,中间进展太快,对不起,请你们一定原谅我笨拙的笔,来如此艰难地描述一个不可思议的爱情故事。
我们生活在都市,爱情是我们的主题。爱的版本万万千千。可是,雷东林这一个,却是如此地特别。
事实上,雷东林是这样的一个男子,他优秀,正派,命运总是玄机重重,越是这样优异的男子,越是会被一些奇怪的,不合常理的女人吸引,这样的组合,原本就是天使爱上魔鬼,唯一的结局就是无数的痴缠纠葛之后,无比心痛地怀念。
牟小兹当然爱他。牟小兹是一个传奇女子,行踪不定。爱过很多男人,但是均在爱过之后分手,慢慢地,她便成为一个自闭,轻度抑郁的女子,曾经有个男人点给她挪威的森林,说,这首歌,是绝对的我对你的感情。
那个男人壮硕而整齐,是爱牟小兹发疯的一个男人,在X市,做着他的电子。他曾经对牟小兹说,无论什么时间,只要你想嫁人了,你随时给我打电话。我会立刻到你身边。
牟小兹爱上了雷东林,这个稳妥的男人给了她无比的希望,她愿意为他重新开始,忘记之前一切的沧桑和伤痕,可是他,并不爱她,或者说,并不那么爱她。
我为什么知道?
我忘了介绍自己,我,牟小兹,25岁,双子座。在半年之前,我有了一个情人,他叫雷东林,是圈子里女人一致推崇的好男人。在一次K歌欢唱结束之后,他开始给我电话,时不时地约我出去喝咖啡,我通常喝摩卡。但是他带我去的咖啡店里的摩卡又实在是不正宗,我会经常忍不住抱怨。但是,除了摩卡,我不喜欢任何咖啡,因为我曾经爱过一个男人,他是摩羯星座,他坚忍,沉默,如摩卡,为着他,我养成了唯一爱摩卡的习惯。
我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女人,雷东林或者喜欢我,但是他没有绝对地爱我。他的爱,没有给我安全感,我开始惊慌失措,开始失去镇定,开始患得患失,我甚至如所有爱得变态的女人一样查他的手机,看他的信息。
当然,我知道他已经很快害怕了我。我太决绝,太激烈,而他,摩羯男人,他要的是稳妥,要的是细水长流式的安全。
明明白白地知道我们的结局,我实在太累。
有一天我去取汇款,是那个电子男人给我转帐过来的。他知道我长期失业,没有经济来源,而雷东林,从来没有过问过我这些,他只会在电话里,无关紧要地说,你应该去找你的朋友玩玩。
我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在这个城市,我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没有倚靠,孤苦伶仃,而我的情人雷东林,不能给我一丝一毫的安全感。
我想,我应该结婚了。
取完钱,我也做了一个决定,我打电话给曾经为我唱挪威的森林的男人说,你现在还愿意娶我吗?
他说,你等我。
我无助地走在下着雨的街头,雷东林又来了电话,我们开始歇斯底里地讲,拼命地嚷,他不知道,我是那么地爱着他。后来电话断掉,或者他的手机已经不再有电,再拨过去,一直就是关机的声音。
我站在熙熙攘攘的街头,等待那个爱我疯狂的男人来,给我一个最温暖的臂弯。
我只是有些遗憾,我还有一句话没有对雷东林讲,我想对他说,我爱你,我们分手吧。
然后,我看到了一场车祸。
车轮下面,是那个说要随时随地给我永远的男人。
我并且看到了团团包围的人群里,雷东林的身影。
然后,就是我昏迷过去。
9
雷东林在很多年后的一次朋友聚会上,听到了关于小兹的传闻。
小兹向来都是大家津津乐道的传闻的对象,东林以为自己听到她的传闻,会无比兴奋。但是他的反应令自己吃惊,原来爱恨过后,任何事情都可以淡然处之,他如同听一个老朋友的故事一样听大家零星地讲述一些关于小兹的事情,她离开北京,去X市了,她又恋爱了,对方是个怎么样的人。她又写了一些什么古怪的东西,在哪个报纸杂志上……
东林听了,笑,笑完之后觉得脊背寂寞,他当然,是想念着她的,他或者在想念之余,还有一些不甘,她毕竟是那样自私地,撤出了他们的关系。完全不在他的预料和掌握之中。
再去咖啡馆喝咖啡,他自然就会想点摩卡,自然就会想起她的抱怨和百无聊赖地搅拌,再去唱K,他便会自然地想到挪威的森林,那首歌被点唱的频率又是那么地高,他会想起来曾经她,听到那首歌,是如此地泪流满面,如此地嬴弱不堪,再看到广告的时候,他会想到自己曾经那么冲动地,买一个哈根达斯去送她……
或者,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样,爱不过是平地起的一场波澜,只要过去了,便可以平静,便可以忘记。
他一样,她也一样。
他是真的爱过她。相信她也曾经一样。
那又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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