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躺在沙发上,盖一条小小的毛毯,鼾声此起彼伏,我停止了敲键盘,走过去帮她掖了掖毛毯,让她快去睡了。母亲睁开眼睛,嘟嘟哝哝地说:“不睡,睡早了睡不着,我醒着的。”母亲把身子稍稍坐起来一点,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我给她换了个频道,放的是农村题材的喜剧片《女人的村庄》。母亲一下子就乐了,“就是这个才好看,有猪,有鸡,有牛羊,还种包谷……”我无奈地摇摇头,问她要不要喝水,她说不要,问她要不要吃葡萄,她说酸得很,我把削好的苹果递给她,她倒是很给面子,接过去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眼睛盯着电视,时喜时悲,嬉笑怒骂,还主动给我当起了讲解员。母亲不识字,耳朵又不好使,看电视总是似懂非懂,讲解也是张冠李戴,东拉西扯,本想纠正一下,又怕她赌气说:“你妈就是个大字不识的老奶奶,嫌弃我就送我回老家”之类的话,于是就口是心非地应着,一溜烟地逃回阳台,继续敲我的键盘。
母亲属龙,今年64岁,具有属龙人特有的聪明、细腻、敏感、多疑和神经质,加上母亲不识字,听话听音,常常曲解别人的意思,乱用成语,让人啼笑皆非。比如:火麻子、火龙果就是清火的;大龄青年不结婚,一个人东漂西荡,就是脚踏两只船;班婕妤就是把鲫鱼搬到别处去;有时随口冒出的句子,诸如“飞天捉鸭子”之类的话,又会让人惊奇不已。母亲有时极随和,无论我们怎么闹,她也不生气;有时又极古怪,明明好端端的,她就生气了,把锅碗瓢盆弄得“乒乒乓乓”地响,我称这种情形为“山雨欲来风满楼”,要小心“防雷”。
有时母亲在心里憋闷了好多天,我们都还没有弄懂她的心思,等到某一天,或许是因为我们没有听见她的问话,抑或是因为太忙了没有注意措辞,就会引发母亲心中的怒火,她不哭不闹,“咣当”一声放下手里的盆盆碗碗,躲进房里连续几天不吃不喝,紧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不出一点声气。每到这时,我就束手无策,大气不敢出,每天小心翼翼地把饭菜端进去放在床头,无论她吃不吃,下午又换热的端进去,一天、两天、三天……这样的冷战,让人心惊胆战。熬不了两天,我就会自动投降,搬个凳子坐在床前慢慢地哄,哄得口干舌燥了,就会乱七八糟地认错,有时也会试着讲道理。母亲先是不搭理,渐渐地就会流下泪来,像决堤的洪水,拖着长长的声音边哭边骂:“你们一个二个……毛干翅膀硬了,了不得了……说话大一声小一声,吼七吼八……都怪我命苦啊,就得一小个儿子……阎王爷也要喊走……老天啊……你不睁眼,要死蛮……你让我死啊,免得活着……讨人嫌……”母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人,控诉得淋淋尽致,好像她真的生了个“白眼狼”,应该拉出去游街示众,千刀万剐。我心里千般委屈,万般无奈,却不敢回一句话,只敢老老实实地站着,想起哥哥,想起父亲,想起那些夭折了的兄弟姊妹,心中自是悲凉。偷偷溜出去找要好的姐妹来劝慰,她们一来,母亲就像遇到了知音,尽情诉说自己的苦楚,陈述我的“罪行”,听她们宽慰受伤的心灵。暴风雨终于过去了,母亲的情绪缓和了,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每天笑眯眯地把家收拾得井井有条,还给我煮荷包蛋吃。
“哈哈哈……哈哈……”母亲在沙发笑得滚去滚来,拍手打巴掌,原来是李二白想把张西凤家的小白猪据为己有,为了不被人发现用染发剂给猪美容。母亲的笑声扰了我的思绪,我只得放弃敲键盘,坐在沙发上陪母亲边看电视,边翻杂志。可是没过多一会儿,母亲突然就抽泣起来,还一个劲儿地抹眼泪,我放下杂志,专心看了一会儿才明白,原来是袁玲怀不上孩子,在家受公婆欺负的镜头,触动了母亲的心事,她嫉恶如仇地骂着恶婆婆,数落着当年爷爷奶奶对她的种种“恶行”。我换了一个台,母亲的抽泣声渐渐停止了,鼾声此起彼伏,灯光下,母亲的头发花白,我的心突然变得好痛,心中想着如果母亲的孩子都还在,家里该有怎样的天伦之乐……
窗外雨声淅沥,女儿的电话如期而至,声音那么甜蜜、快乐,我无法想象,将来的独生子女要承受多大的养老、伴老压力,我老了,又将面对怎样的孤单、寂寞。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