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呢,陈家大院的拆迁重又提上了县重点办的工作,国家征用的通告重新又贴在了陈家院子。拆迁办的重又走进了陈家兄弟屋里,通知他们在四月底必须搬到指定的印月井街暂住。陈家兄弟当然就鬼起火了,小陈说,你们的拆迁补偿不增加二十万,我们死也不会拆迁。拆迁办的人说,走着瞧吧!国家征用从来是不会讲价钱的。你们看着办吧!双方也就这样较上劲了。
如果是杨所长硬到底把省级文物保护单位拿下来,事情可能就不是后来的样子了。杨所长本来是打算硬到底的,他估计陈家大院列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应该是莫有问题的。因为上次在马县长的支持下,省上的文物专家已经来看过一次了。省文物局专家组组长是杨所长文物鉴定方面的老师,也在电话上说确实有一定的文物价值,估计申报能通过。可是呢,就在省文物局核实最后的文物登记情况,要求提供详细的文物资料,包括照片时,杨所长却打了梭脚,因为头天晚上老婆带回的消息不得不使他打了梭脚。
杨所长的老婆卿老师在县中学教数学,她在教学上下的功夫使她所教的科目每年全县会考都名列前茅,她因而被学校委以了学科带头人、教研组副组长的头衔。按道理说,王老师应该主动让贤,数学教研组组长这个位置理当卿老师担当。因为五十七岁的王老师已经离岗待退,却没向校领导提出自己不当的意思。而卿老师呢自然也不好问,只是校长找她谈工作时,她提出过开展学科教研活动经常找王老师商量方案和经费,总觉得对方很不配合,工作上放不开手脚。话中的话呢就是暗示校长自己已经在教研组副组长这个位置上呆了十来年了,早该物尽其用人尽其才了。可是校长却引开了话题,始终未表态。县上分管城建的副县长知晓了卿老师是杨所长的老婆并不难,思想政治工作就通过教育局做到了学校的领导那里。校长就找卿老师谈话,先肯定了卿老师自师大分配到中学以来就爱岗敬业,把智慧和心血用在教学教研上,为国家培养了一大批有用的人才的成绩,早该升为学校教研组组长了。可是你知道那王老师不仅不让贤,而且还说正因为自己离岗待退了,才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用于教研教学,为学校教学教研贡献余力。他这个人牛起来一根筋,只考虑自己,好像这个行业离开了他就搞不转似的,他就不为卿老师想想,才四十来岁,当不了这个学科的教研组长就升不了副校长,升不了副校长,就没有被组织上提拔到其他学校去任校长的资格。这么些年,校长的法眼是把卿老师看透了的,卿老师想些什么他都清楚。卿老师嘴上虽然说校长你高看我了,我把你的一席话当成对我的鼓励,我呢喜欢这个工作,想为学校多做些事,也为自己争口气而已。校长咳嗽了下,清了清嗓子,郑重地说,现在有了变数,学校党委经过研究认为,你出色的工作理当给你一个恰当的位置,不能再耽误了,再耽误几年,既耽误了你的前途,也耽误了学校的教学教研工作。党委决定从现在起由你担任中学数学带头人,任命你担任教研组组长。卿老师喜出望外,说,我一定不辜负组织上的培养和信任。校长话锋一转,盯着她的眼睛轻声说,卿老师,有个小事,解铃还须系铃人。你知道,我那小舅子分管城建,他说那陈家院子的拆迁开发受阻,钉子户较劲不说,文管所还从中作梗,正在向省上申报省级文物保护单位。如果申报成功的话,那县上城市向南的“十二五”规划就要泡汤,小县城建成西部中等城市的战略就要受阻。杨书记和县上的面子就要丢尽。这事啊!你还得帮我个忙,回去给杨所长说说,申报的事能不能就不搞了。卿老师哦哦的应答着,我晓得,我晓得。
卿老师和当下的许多女性一样,在家里历来是比较强势的,大小事情基本上都是她说了算,就是在夫妻生活方面也从来不会由着对方的性子。可这次卿老师却是难得的主动了一回,弄了饭洗了澡,早早地上了床,把个杨所长喜欢得啊,太阳是从西边出来了。两口子尽兴后,卿老师说,老公啊!我已升为教研组长了,校长还暗示下一步有当副校长的资格了。杨所长难得这样的好心情,大凡男人高兴了,女人说什么都对。杨所长说,你们学校长期缺个女副校长,我看凭你的能力是莫问题的。老婆并没有因为他这句话而显出预想中的喜悦,而是说,老公啊,做什么事呢都要顺应形势,千万不能与上面的牛着来,更不能与领导对着干。我看你那申报省级文物保护单位的事就不要搞了。今天校长也给我谈了这个意思,你知道的,分管城建的副县长是他的舅子,这个社会,就是关系网,利益都是相互的,只有根盘根藤连藤互相结成绳才能做成一番事。凡是于己莫搞头的少去操些空心,上面咋个说你就咋个做,长反角的人哪里都混不大的。杨所长望着暗夜中的天花板,难得的身心愉悦就旱地上的水样消失了。当省文物局的老师再次催促照片、拓片、补充的关键文字资料时,杨所长就说了县上不支持申报的事情,而把重心放在了修建博物馆上的情况,再说那陈家大院早就列为了拆迁范围,县上头头的面子不好搁,申报的事只有放放。老师在电话上也只能无语。这样的事情在城市化建设中可是遇得太多了,有的都通过了的,名单都准备公布了,最后还不是被厅长甚至比厅长还大点的官一个电话就取消了。
分管的副县长和城建局及拆迁办的人再次登门做工作,陈家兄弟隔着屋门大声说着先前的那句话,如果不增加二十万,就是死也不会搬迁。但大陈说这二十万自己一分也不会私用,要请杨所长等文物专家来规划,将钱全部用在把陈家大院保护维修成民居特色的传统手工绵竹年画馆上。他说现在的年画掺进了太多的现代印刷技术,已经失去了古老年画的传统本真,一点也不地道了。但是执行拆迁的没有听他的。挖掘机轰隆隆地开到现场,派出所的十来个干警也就到了现场。计划是将陈家兄弟强行带走,帮助他们搬迁后实施拆迁步骤。然而呈现在干警眼前的情景却使他们不得不停住了脚步。陈家的房子是东西朝向,两兄弟隔着些距离,各在自家的门前站立着,手里拿着个液化打火机,从头到脚湿淋淋的,散发出浓烈的汽油味。更令人惊悚的是,身边还有一个大铁桶,铁桶里显然装着的是汽油。场景够吓人的,但只有陈家兄弟知道自己是在上演第二轮好把戏。派出所长大声说,你们吓谁呢?是电视剧看多了吧!我就不相信你两个不怕死,放着这么好过的日子不过。陈家兄弟眼睛木木地盯着,不出声。副县长说话了,人要想开点,都是一个政策,如果补偿费给你们高了,南街还有两百多户拆迁户,政府哪有那么多钱给?你们也要替政府着想,不能只考虑自己的利益。陈家兄弟仍然不出声。拆迁办的人边说着,民警边就分成了两拨,悄悄地往两兄弟的背后迂回,目的是趁其不备将其制服。然而,这些都没逃脱两兄弟的眼睛。就在警察快要接近两兄弟时,靠东的这一个突然哇地发出一声嘶吼,一脚将铁桶蹬倒,阳光下袅袅浮起缕缕白汽。只听他手中的火机吧嗒一声,轰地一声响,身上燃起血样的火舌,并瞬间引燃地下流淌的汽油。火光中的大陈嘶吼着,老弟,遇鬼啦!但他绝望的嘶吼已被汹汹的火焰吞噬。呼啦啦的火焰逼退了一拨迂回的警察。而靠东的那个看着燃烧的哥哥,也举起打火机,吧嗒扳动,可是他连续扳动了几下,打火机竟然没有吐出火舌。迂回的警察一拥而上将他扑倒,夺下了他手里的火机。派出所长扯破喉咙地喊道,上呀上呀,也将他扑倒呀!然而面对呼啦啦燃烧并发出怪叫的那柴垛般的火光,迂回的警察却没有一个冲上去。事后人们说,幸好警察没冲上去,就是冲上去了也是终身残疾,那样子对政府和他本人都是最麻烦最残酷的事情。一身火光的大陈惨叫着倒在了地上,地上的火小了,警察冲上去了,用衣服扑火,拆迁办的人提来桶水浇,但哎哟哎哟的声音却越来越小。急救车来了,抬上车送往医院时,人已经死了。
陈家兄弟自焚的事经媒体报道后在社会上造成了不小的影响,恰在这时市纪委查处了城建局一位副局长在邻县嫖娼的事。按理说,这种事现在已不算事了。可有人举报,纪委也不得不办。这位副局长恰好就是分管拆迁项目的,分管的副县长、城建局长负有连带责任,也就一起处理了。出于人道,应该给陈家一点抚恤金,可县委书记立起眉毛不认人,说这个口子都开得,自己寻死反而成了工伤成了烈士了,县委还咋样开展工作?
一段时间没有再提陈家大院拆迁的事。2008年5月12日的那次大地震发生了,该县的山区乡镇灾情严重,幸运的是县城却没有一幢倒塌的房子。然而,许多医院、学校却都推倒了,列入了重建项目。官员们眼睛一亮,立即将陈家大院列入了危房,属于拆除重建对象。刘画家心里记挂着陈家院子未画完的事情,听得差不多了就起了身。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