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是他心甘情愿的;而且满屋子的照片被电灯照亮后,并不见得比赝品伊丽莎白配山寨路易十四差。他也许会请当地艺术家把他的外墙绘满图画:在楼下前门附近画上一场血腥的战役,而楼上画着俾斯麦,像天使一样,隐约在卧房的窗户旁扇动着翅膀。但对早期绘画大师的作品,他只要去公共画廊欣赏一下就已经很满足了;“家里有名人”的思想还没有在他们国家的大地上生根发芽,他们也不想浪费钱把自家变成老古董店。
德国人都是好食者。现在依然有英国的农民一边跟你讲种田相当于挨饿,一边一天吃上七顿饭。有一年,俄国举行了为期一周的全国盛宴。在此期间,许多人因为吃了太多烤薄饼被撑死了;但这是个宗教节日,不算数。但就算这么比下来,全球有名的大胃王还要属德国人。他早早起床,一边穿衣服一边就着几根热腾腾的黄油蛋卷喝下好几杯咖啡。但直到十点他才坐下来吃可以算做正餐的东西。一点到一点半他开始吃午餐。他把吃午餐当成一件正儿八经的事情,坐在那儿吃好几个小时。下午四点他又跑去咖啡馆,吃点儿蛋糕,喝点儿热巧克力。通常来说,他整晚都在不停地吃——不是什么套餐,那种情况很少,一般是吃各种各样的零食——比如说,七点时来一瓶啤酒,吃一两只布里格特面包;在剧场休息时来一瓶啤酒,吃一块奥夫饼;回家之前再来一小瓶白葡萄酒,吃一个荷包蛋;最后在睡觉前再来一片奶酪或香肠,就着啤酒下肚。
但他们并不是美食家。他们不爱法国菜,也不乐意接受法国菜的价格。他们宁愿选择啤酒或便宜的本地白葡萄酒,也不选择最贵的红葡萄酒或者香槟。而且,他这么做是为自己好;因为法国酿酒商一向德国旅馆或商店推销红酒,德国人就会愤恨地想起色当[1]。这是一场愚蠢的复仇,因为大部分喝红酒的并不是德国人——一些无辜的英国旅行者遭了殃。然而,可能法国商人也会想起滑铁卢战役,所以他们会觉得,不管最后谁喝了酒,他都能扳回一局。
在德国,昂贵的娱乐项目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整个国家充满着家庭式的友好氛围。德国人没有什么价格不菲的运动项目,也没有什么炫目的设施需要维护,更没有需要盛装出席的奢华晚宴。他们的娱乐项目也就是去去歌剧院或音乐会,之后评论几句;他的妻子和女儿们穿着自己缝制的裙子,头上戴着披巾前去听戏。朴实无华的德国人民着实令英国人感到耳目一新。私人马车很少,也只有坐不到快捷干净的电车时,德国人才会乘坐出租车。
德国人通过这样的方式保持着自己的独立性。德国的商店老板不会对自己的顾客阿谀奉迎。有一次在慕尼黑,我陪一位英国夫人外出买东西。她已经习惯了在伦敦和纽约购物,不管导购给她推荐什么,她都要发牢骚。她并不是对那些东西不满意,而是一种讨价还价的策略。她会说,她可以在别的地方买到更加物美价廉的商品。并不是说她真能办到,而是想得到商店老板的认同。她跟老板说他的店缺乏品味——她并不是有意冒犯;正如我刚才解释的,这也是她的策略——店面缺少变化;跟不上时代;这地方普普通通;里面的东西看起来都没法穿。老板并没有与她多费口舌;也没有跟她争辩。他把东西一一收好,又将盒子依次摆回原来的架子,然后走回商店后面的小房间,关上了门。
“他难不成不回来了?”几分钟后,那位夫人问。
她的语气不是在发问,而仅仅是一种不耐烦的感叹。
“我觉得是。”我回答。
“为什么不回来了?”她非常震惊地问道。
“我觉得,”我回答,“你惹他讨厌了。现在他很可能坐在那扇门后面抽烟斗看报纸呢。”
“真是个奇怪的店主!”我的朋友边说边把购物袋收好,然后愤愤离开了。
“这就是他们的处事方式,”我解释说,“货物就在这里;如果你喜欢,就买下。如果你不喜欢,就别跑来说东道西的。”
又一次,在一家德国旅店的吸烟室里,我听一位小个子英国人讲了一个故事——要是我是他的话,我才不会讲给别人听呢。
“想跟德国人杀价?”那个小个子英国人说,“根本不可能。他们根本搞不清状况。我在格奥尔格广场的一家店里发现了《强盗》[2]的初版。我走进去询问价格。柜台后面是一个奇怪的老家伙。他说了一句:‘二十五马克’,然后就继续读书去了。我告诉他我前几天看见过一部更好的版本,只要二十马克——讨价还价的时候大家都这样说;这是众所周知的。他问我‘在哪?’我告诉他在利普斯格的一家商店里。他建议我回去把它买下来;他看上去一点儿也不在乎我是否买他的书。我说:
“你最低多少钱卖?”
“我告诉过你了,”他回答,“二十五马克。他是个易怒的老家伙。”
我说:“它不值这个价。”
“我又没说它值这个价,我说了吗?”他回嘴。
我说:“我出十马克买这本书。”我觉得,他可能最后会让步到二十马克。
他站起来,我以为他要绕过柜台去把书拿出来。相反,他直接走到我面前。这个大块头拎起我的两个肩膀,把我扛到街上,然后砰的一声关上了我身后的大门。我这辈子从来没这么震惊过。”
“也许那本书确实值二十五马克。”我说。
“当然值了,”他回答,“太值了。但他怎么这样做生意啊!”
若是有什么能改变德国男人的性格,那肯定是德国女人。她们自己就非常多变——我们称之为意识超前。十年前,没有一个注重名誉、想要嫁人的德国女人敢跑去骑自行车:而今,成千上万个德国女人骑着自行车在整个国家到处跑。老年人对她们摇头叹气;但我注意到,年轻的男人会赶上她们,和她们齐头并进。就在不久前,人们还说在户外溜冰的德国女人不是淑女;女人就应该柔弱地依附在男性亲属身上。而现在,她们能自己在角落练习8个小时,直到有年轻男性过来帮助她们为止。她们还打网球。我甚至见过德国女人驾着狗拉的小车,感觉真是不太安全。
一直以来,德国女人都受到良好的教育。在十八岁的时候,她就能说两三种语言,而且忘掉的东西比普通英国女人读过的东西还要多。迄今为止,这些教育对她完全没有用。一结婚她就退到了厨房,匆匆忙忙地给自己洗脑,忘掉和家务有关的一切东西,把脑子腾出来贮存她糟糕的厨艺。但如果她顿悟一个女人不需要牺牲她的一切来做家务,就像男人不需要把自己变成赚钱机器一样;假设她开始雄心勃勃地想要在社会上立足或是从政,那么,这样一个身体健康、精力充沛的伴侣,一定能产生既持久又深远的影响。
正是由于德国男人特别多愁善感,而且极其容易受到他女性伴侣的影响,才有人说,德国男人是最好的爱人,最糟糕的丈夫。这都是女人的错。一旦结婚,德国女人就会将一切浪漫抛之脑后;她手拿地毯拍打器,将浪漫赶到自家门外。做女孩时,她从来不懂穿衣打扮;为人妇时,她连原来的衣服都不穿了,用碰巧在家里找到的奇怪物品装扮自己;不论什么场合,她都以这样的形象出现。德国女人通常像朱诺[3]一样美丽,肤色红润的她们宛若健康的天使。但她们的心中却怨恨堆积,自己的美貌也就糟蹋掉了。天生丽质的她们为了甜点而出卖了自己。每天下午,你都能在咖啡馆看见她们,她们用覆盖着厚厚奶油的蛋糕装满自己的肚子,大口地喝下巧克力。过不了多久,她们就变得肥胖而臃肿,并且毫无情趣。
当德国女人放弃下午咖啡和晚间啤酒,多做运动保持体形,并在婚后继续阅读除烹饪书以外的书籍时,德国政府就会发现多了一股新兴的未知力量要应对。这么明显的迹象德国上下都感受到了——老式德国夫人正在让位于新的知识女性。
想到这里,可能人们会感到奇怪,因为德国依然是个年轻的国家。它的成熟对全世界来说都非常重要。德国是优秀的民族,可爱的民族,他们能让世界变得更好。
要黑德国人,最难听的话就是他们也有自己的缺点。他们自己对此一无所知;他们认为自己非常完美,这本身就是很愚蠢的。他们甚至认为自己比英国人更加优秀:这真让人费解。你会感觉他们的自信是装出来的。
“他们有自己的理由,”乔治说,“但他们的烟草太罪恶了。我要去睡觉了。”
我们站起来靠在低矮的石头栏杆上,看着光线在轻柔而暗沉的河水上翩然起舞。
“总体来说,这次‘漫游’挺愉快的。”哈里斯说,“旅程就要结束了,我本应该感到高兴的,但我很遗憾,你们能理解我的意思吧。”
“什么是‘漫游’?”乔治说,“怎么理解?”
“‘漫游’,”我解释说,“我觉得就是一次旅行,或长或短,没有尽头;只是必须在规定的时间内回到原点。有时会经过繁华的街道,而有时会穿过田间和小巷;有时我们会花好几个小时,有时会花上好几天。但不管时间长短,不管身在何处,我们的思绪都一直在奔跑。我们对擦肩而过的人点头微笑;停下来与一些人聊天;甚至与一些人同行一小段路。我们的旅行十分有趣,同时我们也会感到有些疲惫。我们曾度过一段美好的时光,并在它结束时感到遗憾。”
注释
[1]法国东北部城市,普法战争时期著名的色当战役的发生地。战役结束时普鲁士士兵包围了法军,法国皇帝拿破仑三世被普鲁士首相俾斯麦俘虏。(译注)
[2]The Robbers(DieR·uber),德国作家弗里德里希·席勒的第一部戏剧作品,发表于1781年。(译注)
[3]朱诺是罗马神话中朱庇特之妻,妇女及婚姻的保护人,相当于希腊神话中的赫拉。(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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