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扭回头看看自己的锄头,心里的焦急就成团成团地涌了出来。挖了整整一个冬季,连雪崩的十分之一都不到。巨大的雪山冷冷地看着他,一脸冷漠。被埋葬在深雪中的端爷不知在哪儿等着他。杰成就决定不再挖了,放下锄头回到窝棚,煮了米饭,又煮上枯洋芋片,再放上一把辣椒和盐,然后添上一碗饭,折了一双筷子放到碗上说:“端爷,今天团年了,我们一起团个年。”
回答他的,只有风的哭泣。
团过年,杰成心里的焦急就开始加厚。因为他知道,一团过年,季节就会翻身,睡醒,他得赶在季节醒之前找到端爷,就更加用力地开掘巷道。晚上也只睡几个小时。只要醒来,就不停地挖着。
但季节却还是没有等他,它们在时间的脚步声里终于惊醒。而且一醒来,它们的性子就急吼吼的,转眼就到了春季。几场春雨就扫去了山上的积雪。春姑娘们也忙碌起来,打起赤脚满山疯路,敲敲这棵树,喊喊那棵草。那些睡懒觉的树们、草们也醒来,伸个懒腰,准备穿上新衣了。
峡谷的积雪也被扫去大半,但端爷就是迟迟不露脸。杰成心里的焦急就厚成高墙,整天急吼吼地挖着,挖着。一边挖一边吼叫。吼声把一切都喊醒了,天空伸直了腰,高高地望着他,眼里满是敬佩。大山被喊醒了,高高地伸出大拇指,满脸都是笑。鸟们、牲口们也被喊醒了,满山飞着,跑着,叫着,唱着,声声都是对他的赞美。这样,这天的午后,端爷就终于露脸了。他还是那个样子,挎着猎枪,一只手护着猎枪的皮带,一只腿弯曲,做出的是逃跑的动作。眼睛半睁着,看不出他是惊慌还是恐惧。背后的猎枪,灌满了火药和铅弹,只是火嘴子没有打开。
杰成大叫了一声:“端爷。”
就飞跑进窝棚,拿出铺盖,将端爷包好,背着朝山下疯跑而去。一边跑一边吼:“呕——”
他本来想喊出:“端爷找到啦!端爷找到啦!”但他喊不出,就变成了一声声的干吼。
可是坏死的脚趾不争气,他的两条腿没有先前那样灵活了,成了两根蹦着的木棒。
“呕——”
这样飞跑回家,发现门被锁了,才想起他家里并没有安埋端爷的棺材,就又背着朝墩子家跑。
“呕——”
干吼声撕裂着乡村,似乎是在呼唤着良知。蓝天白云,山山水水,村村寨寨,房舍炊烟都打起了精神。乡亲们也被吼出,四面八方飞扑而来。先前飞到杰成身边的,见杰成变成了野人,眼里先是漫过惊讶,接着就接过杰成的背篓,就又往前奔跑。
那边的墩子一家,已经提前准备好了哭声:“爹——,爹呀!”
这一次的哭声,是从血里出来,从魂里出来的,带动了春姑娘们的泪水。
这边奔跑的速度更快。
接着就来到墩子家。
再打开铺盖,发现端爷还是那个样子。他挎着猎枪,一只手护着猎枪的皮带,一只腿弯曲,做出的是逃跑的动作。不同的,只是眼睛闭上了,一脸安详。
接着,乡亲们为端爷准备着打丧鼓的一切。给端爷收殓,换上新衣,入棺。然后陪端爷跳上一夜丧鼓。
第二天就送上山,埋到了屋后山坡上的一片松林前。
望着那堆新坟,杰成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因为端爷的灵魂终于回家,可以长久地安睡了。
埋葬完,杰成随乡亲们往山下走。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喊叫:“杰成,我要嫁给你。”
转过身,发现喊叫的是青桃。她就站在她爹的坟前,似乎是一棵站直的树。与背后的树林和大山站成了一片,郁郁葱葱的样子。
然而,杰成却一下子呆了。嘴唇动了动,依旧发不出声音。倒是内心里有股潮乎乎的东西,正在快速地向上翻涌。就如波涛,汹涌而来,杰成差点就眩晕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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