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影灯下的噩梦-突然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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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源:《章回小说》2016年第05期

    栏目:压卷之作

    事情来得很突然,一点先兆都没有。

    昨天夜里下了场大雪,使得这座城市显得格外干净。天蓝蓝的。空气清清爽爽,深吸一口直达肺腑,凉丝丝还带点甜意。沈志宏从洗衣机甩干桶中掏出甩好的衣服,往阳台晒衣竿上搭,无意间瞟了一眼窗外,却发现楼群中间的小广场上聚集着几个人!仔细观察,原来是在宰杀活羊。

    沈志宏看了一会儿,对妻子郑蕊蕊说:“我去看看卖羊肉的。”郑蕊蕊说:“卖羊肉的有什么好看?让你干点活就找机会开溜。”沈志宏穿好衣服,在郑蕊蕊丰满的屁股上捏了一下,就下了楼。

    沈志宏和郑蕊蕊都是公务员,一个在国税局,一个在工商局,单位不同,相距却不远,都在“卡脖一条街”上。这条非主干街上“驻扎”着好几个重要单位,法院、公安局、税务局、城管局……都是掌控着百姓命脉的部门,是那种不花钱送礼就“门难进,脸难看,事难办”的部门。两人结婚十多年了,应该说事业有成,家庭美满幸福。事业上,两人都是副科长,而且沈志宏马上就要被提拔为科长,领导研究、组织考核、群众评议等程序已经顺利过关,就差最后一步党委开会通过了;生活上,有车有房有存款,两人表面工资并不是很高,但有很多隐性收入,单位发的不算,逢年过节基层和求他们办事人的“上贡”也不少。大块肉吃不到,肉汤却喝得不少。孩子是个男孩,是爷爷奶奶姥姥姥爷的心肝宝贝,争着抢着照顾。为了平衡关系,两家老人一家一个月接送孩子上学放学,沈志宏两口子基本操不上什么心。

    晚上做饭时,沈志宏饶有兴致地亲自下厨做菜。

    饭菜准备好,沈志宏想起泡的蚂蚁酒,说是用它泡酒可滋阴壮阳,他用了个大瓶子将蚂蚁尽数泡在了酒里。现在找出来,见酒已经变成了暗红色,他自己倒了一大杯,又给郑蕊蕊倒了一小杯。

    郑蕊蕊一扬脖,将杯中的酒全部倒进了喉咙里,顿时呛得咳嗽起来,眼睛也流出了泪。沈志宏忙盛碗汤递给她说:“慢点儿喝,着什么急。”他自己也喝了一大口,顿感到有一团火从喉咙流过食管、胃肠,直抵丹田,然后又向周身散开,身体就有了燥热膨胀的感觉:“啊,这酒劲儿真大!”后来沈志宏躺在病床上反复琢磨肠穿孔形成的原因,认定这药酒便是罪魁祸首,用的蚂蚁太多,泡出的蚁酸过浓,将肠壁最薄的地方腐蚀漏了,但在当时他喝得还是很有兴致。他又给郑蕊蕊倒了大半杯,郑蕊蕊一扬头又全喝进了嘴里。郑蕊蕊就这习惯,喜欢喝急酒,她平时很少喝,但喝时却很猛。许是药酒起了作用,还没吃完饭,沈志宏就有些按捺不住了,好不容易捱到吃完饭收拾利索,俩人简单洗了洗就上了床。

    天快亮时沈志宏被疼醒了,以为是胃,起身去找了片止痛药吃了。这时还没到供暖高峰,房间里还是很冷。沈志宏哆哆嗦嗦跑回床上,搂过郑蕊蕊丰腴温热的身体,感觉好多了。郑蕊蕊被冰醒,往沈志宏的怀里拱了拱说:“干啥去了,这么凉。”不待回答便又坠入梦乡。这时沈志宏感觉不那么疼了,便昏昏睡去。这是第一次疼痛。

    第二次疼痛是吃完午饭不久。沈志宏和张美艳、孙东在办公室里说笑。孙东说:“昨天看人发微博:‘昨天第一次和女友去开房就遇到了警察查房,还有比这更悲剧的吗?’网友神回复:‘有,警察当着你面问你女朋友,为什么每次都是你。’”沈志宏笑后也讲了一个:“一名老师发微博:中考阅卷时,有一个问题是怎样节约资源。看到一考生答案:‘用小便冲大便。’亮瞎我了的眼!默默给了满分。”刚讲完便感到肚子又疼了起来,并有了便意,忙拿了手纸蹲进厕所。

    以往沈志宏蹲厕所时总是要利用这机会浏览面前挡门上是否有新的创作。厕所挡门历来是业余作者和不满情绪宣泄的阵地,由最初表述直白的色情图画和文字,逐渐演变成针砭局里时弊的打油诗、顺口溜或犀利短语。

    近年来,挡门上还增加了披露局领导隐私的快报,这情报确有真实可靠的,更多的是捕风捉影,如同网络论坛里的帖子。但读者的某种心理却得到了满足,至于真相到底如何,也就没人去探究,所以这些文字图画还是很受欢迎的。还有人情不自禁跟帖写下评语:“别看今天闹得欢,就怕以后拉清单”。

    局领导有单独的卫生间,对这些情况并不知晓,这块园地也就一直保留了下来。可今天沈志宏没心思看这些,疼痛已使他头上冒出了冷汗,肠胃一阵阵痉挛,排出了许多稀便也无缓解,又有了恶心的感觉。未提裤子倒转过来冲着便池“哗哗”吐了几口,还是疼痛,而且痛感下移到了小腹,以自己的经验判断恐怕是阑尾炎发作。系好裤子,弯着腰按着肚子回到办公室。孙东和张美艳还在说笑,见沈志宏面色苍白进来,吓了一跳,问:“你怎么了?”“快送我去医院,可能是阑尾发炎了,疼死我了。”孙东和张美艳急忙帮沈志宏穿戴好,架住他往外走。这时沈志宏已经疼得直不起腰来。

    三人打了车直奔离单位较近的人民医院。

    门诊医生是位动作迟缓的老医生。他简单询问后让沈志宏躺在诊床上,解开衣服露出腹部,屈起双腿,用四指在肚子上用力按压,然后突然把手抬起,问:“疼不疼?”沈志宏咬着牙说:“疼,疼死了!”老医生边在洗手池洗手,边笑着说:“有反跳疼,是急性阑尾炎的症状,而且可能穿孔了。小伙子,你这一刀估计是躲不过去了,去办住院手续吧。”说着开了住院单。

    住院部在七楼。孙东借了辆医院专用平板车,与张美艳一起推着沈志宏上了电梯。乘电梯的还有一人,好像是医院领导,见沈志宏虾米一样蜷缩着身子,不断发出呻吟,极其痛苦的样子,很有风度地问:“他得了什么病?”张美艳答:“是阑尾穿孔。”“阑尾穿孔也不应该疼成这个样子呀?”电梯停在三楼,那人便走了出去。

    到了普外科,孙东和张美艳忙活了好一阵子,交押金、办手续、做化验、拍腹平片,又抽空从沈志宏手机里调出郑蕊蕊的电话,让她马上到医院。办完这一切已是午后四点多钟,沈志宏终于躺在了病床上,这时他已经有些麻木,感觉不那么疼了,意识也进入了浑浑噩噩的状态,对郑蕊蕊的呼唤,他只是睁开眼看了看,捏了捏郑蕊蕊的手,表示知道她来了。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医生来到沈志宏床前,自我介绍说是主治医生,问了问发病的时间、症状,用手按按沈志宏的肚子,变戏法般掏出个长针注射器,刺进沈志宏的小腹,拔出来时针筒里已有了一些黄绿色的液体,他对站在一旁的郑蕊蕊说:“看,都出脓了,肯定是穿孔了。”他走出病房时,郑蕊蕊跟了出去。郑蕊蕊注意到了这医生的胸卡上写着“张权君”,说:“张医生,他得的是什么病,严重吗?”张权君说:“初步判断是阑尾炎穿孔,准确诊断还得剖腹探查,需要尽快手术,否则有生命危险。”听说是阑尾炎,郑蕊蕊悬着的心稍微回落了些,同时也放弃了通过熟人找关系的想法。

    即使这样,她也不敢大意,毕竟是在肚子上动刀子。她请教孙东要给医生多大红包,孙东说:“不是主任副主任做手术,又是阑尾炎这样的小手术,一般给二百块钱就行。”郑蕊蕊想了下说:“不差这点了,能把手术做好,身体恢复快些就都有了。”于是拿了五百元和一百元分别塞进主刀医生张权君和麻醉师的白衣服口袋里。

    两名护士戴着口罩推着处置车进来,让郑蕊蕊把沈志宏的裤子往下脱,见郑蕊蕊没明白她们的意图,又说把裤衩也往下脱。郑蕊蕊往下扒了扒,护士有点不耐烦了,说:“脱到膝盖那儿。”郑蕊蕊这才明白护士们的意图,是要做术前备皮。便将沈志宏的裤衩彻底扒到了位,整个隐私完全暴露在众人面前。房间内有女性见状躲了出去,而老患者的家属见怪不怪依然忙活自己的事情。

    一个护士戴好橡胶手套,用两根纤细的手指夹住沈志宏的阴茎,另一只手在阴毛处涂上洗发液,用剃须刀几下就把沈志宏那里刮得光秃秃的,很是难看。护士又拿了几块湿巾纸,扔在沈志宏的小腹处,对郑蕊蕊说:“给他擦擦。”郑蕊蕊擦去残余的泡沫,在孙东的帮助下给沈志宏穿好裤子,问:“完事了?”护士说:“等一下还要插胃管,导尿管,还得灌肠,早着呢,家属来个人跟我去取清肠油。”

    张权君的医术并不像给人感觉的那样成熟老练。他并不是这家医院的医生,是一个较偏远的乡卫生院院长。说是院长,其实手下没几个人,来卫生院看病的患者也多是些打打吊针就能解决的小问题,稍复杂的病情就去县或市里医院就医。患者少,所用的药也都是大众常用药,医生的收入自然也就不高。刚当上院长的张权君决心进行大刀阔斧的变革,改变这半死不活的状态,在当乡长老爸的支持下,扩大医疗范围,做些简单的手术,但是卫生院的几个医生都担当不了这份重担。

    有两名医生算得上是科班出身,当年就读的不过是不入流的医专学校,老师教得马马虎虎,学生学得稀里糊涂,手术台也是在实习时跟着老师在旁边站过,从未拿过手术刀。

    眼看着要动手术,却没有人主动请缨,张权君院长一拍胸脯说:“我来主刀。”他分析来此看病的多为农民,农村人皮实,割深割浅都没事,退一步讲,即使真出了事,也有当乡长的老爹罩着。张权君从小胆子就大,无论面对多么恐怖的场景,他都不会畏缩,表现得从容不迫有条不紊,很有资深医生的风范,但仍然出了事。一个小伙子计划秋天结婚,婚前他对象嫌他包皮过长,担忧影响下一代的质量,非让他把包皮割了。他图省钱方便,也听到了别人夸张院长医术不错,就没去县医院,托人找到张院长。张院长胸有成竹,满口应承:“全交给我办,放心好了,小毛病好修理。”

    话说得很简单,实际操作却不敢掉以轻心。手术前反复查阅有关资料,他的功课没白做,手术过程很顺利,切口拆线、掉痂都如期完成。

    随着身体好转,小伙子按捺不住渴望,急迫地想试试经过修理的东西是否更加好用,结果问题出来了,竟不能正常勃起。仔细观察,原来是包皮割多了,蜷缩时尚能正常使用,一伸展,割剩下的包皮就不够用了。去找张院长,张权君研究了好一会儿,信誓旦旦地安慰小伙子:“没事,皮肤是有弹性的,抻拉几次就好了。”小伙子按张院长教的方法操作些时日,没有丝毫改观,就去了县医院。县医院老医生听了他的叙述,又认真进行了检查,忍住笑说:“你现在这状况还真不好办,我分析解决问题的办法无非是两个,一是植皮,从身上别的地方取一块皮植上去,但人身上与它相近的皮肤很难找,而且手术难度很大,成活率低。别看割下来挺容易,接上去可就难了,弄不好白瞎了取下的那块皮不说,还有可能将它彻底弄残废,永远直不起腰来。这手术咱这儿肯定做不了,市里、省里医院也够呛,全国能做的也不多,最好去世界级的著名医院。”

    “另一个办法呢?”小伙子听得头立刻大了两圈,急忙问。

    “再就是按原来医生的办法,不断地进行抻拉,将那块皮肤拉松弛了,但耗费的时间会比较长。”

    “能有多长?我有长劲,能坚持。”

    “达到伸缩自如的程度,乐观些估计,怎么也得五十岁以后了。”小伙子当场就晕了过去。

    小伙子又找到张权君,这次他不是一个人来的,亲戚朋友来了一大群,也不顾什么院长了,揪住张权君的衣领讨说法,几句话不合,就把张权君揍了一顿。要不是张权君他爹张乡长得到消息,及时带领派出所干警赶到,张权君有可能被打死。

    张乡长了解情况后,感到这问题还真有些棘手,对方的证据确凿,没有一点借口可找,而且解决问题的条件还很苛刻,要么以牙还牙,将张权君的包皮也切下一大块,让他不能自由伸张;要么赔上一大笔钱,让他们去北京或美国大医院去治疗。不答应条件,就天天上医院暴打张权君。

    姜还是老的辣,张乡长处理此类事件还是有些经验的,拖上一段时间,没有了大家的鼓动,当事人的心劲儿也就泄了大半,这时再出面解决就容易多了。抗争、无奈、妥协、默认是这些人的心理变化过程。当务之急是让儿子离开这里避避风头。于是从乡财政经费中批了一笔钱,让儿子去市里医院培训,也趁机提高一下业务水平。

    市人民医院很欢迎张权君这样的培训医生,交培训费,还能帮着干活,何乐而不为?张权君穿上了人民医院的白大褂,成为人民医院的临时普外科医生,经常跟着老师上手术台,但主要是观看学习,有时主刀的老师做完手术后,让他做些缝合的工作。看得久了,割包皮事件的阴影渐渐淡去,就总想找机会检验一下自己的学习成果。

    今夜是平安夜,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座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个外国人的小城也刮起了过洋节风,对人民医院普外科来讲,今天晚上下班后全科人员一起吃饭,欢送老主任退休。这事情几天前就定好了,全科医生护士除了值班人员都要参加。张权君和老主任不熟,被安排留下值班。

    沈志宏是急诊手术,张权君见上台实践的机会来了,就主动向王主任要求主刀。王主任想,今晚宴会的档次比较高,在市里几个最好饭店之一举行,又有主管副院长参加,安排别人去手术也确实不好张口。而张医生从医十多年了,又在科里培训多日,总不让他上台也说不过去,况且这手术难度也不太大,就叮嘱几句,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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