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声炮响-无章节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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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白曲水如愿坐上了北去的火车,两条锃亮的铁轨甩着悠扬的身子,像两条迅速长大的白蛇。一路上,白曲水一刻不离地盯着对面另一路空空雀跃的铁轨,铁轨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油亮的光,像白曲水弹跳的老脸,谁会想到,这个岁数的老面孔还会发出这样鲜亮水滑的光?像春风的舌头把小草的嫩芽从地里痒痒地舔出来,欢天喜地地探着头四处里望。到了夜里,铁轨就成了黑暗里的萤火虫,一只一只翘着屁股朝向白曲水,白曲水就瞪足了眼神盯着这两条若隐若现的亮光,哐当,哐当,把他引到了白老爷子的坟头。

    里川瞧着爸的脸从心底里翻出舒服的笑褶子,他还年轻,笑就把他打扮成一副老相,笑可不分年老年少,总要揪几个褶子挂在人的眼角。揪得起劲儿,挂得褶子多了,里川的脸就被拉扯地变形,掺杂着丝丝缕缕的哭相。他觉得这火车像个送葬车,他似乎在亲手把爸送进土坟里去。

    三天后,白曲水和里川将白老爷子的骨灰接回家,白曲水倒在炕上再没有起来,他仅仅剩了一副干枯的骨架,腹部的疼痛将他整个人掏空了,他无法仰卧,只能靠紧紧地佝偻蜷缩成一个团,仿佛疼痛才能减轻。他一刻也不能停歇,他竭尽全力和他剩余的生命赛跑,他定下在次日下午为白老爷子入殓下葬。

    次日午饭后,白家村老少都像办自家事一样早早来到白曲水家轮番着祭拜,白立成挪着他的碎步子赶来,对着北屋正厅八仙桌上白老爷子的遗像叩首,他实在是老了,身子叩下去要一只手支撑着站起来,他对着白老爷子的遗像搓着眼睛,“老弟,哥来送你!”躺在炕上的白曲水挤着凹陷的眼睛,他的眼睛已经缩成了一个点,像两眼泉眼,从深深的黑洞里流出两股泪水,他随后满足地笑了。白曲水已经无法起身操持这一切,他一项一项告诉里川,里川就成了白家的顶梁柱。

    北屋门口停放着漆黑的木棺,门口搭起了灵棚,菜花和白家院里的人跪在灵棚里向着白老爷子的棺材磕头。随后,白老爷子的骨灰被里川撒进棺材里铺放的寿衣里,在枕下和寿衣旁放下一匝匝的纸钱。直到七根大铁钉结实地被钉进棺材时,炕上的白曲水才舒缓地闭上眼睛,他像卸下了大半的千斤重担,终于舒坦地将自己的身子伸直,仰躺在炕上,他在心里得意洋洋地对剩下为数不多的时间说:“我赢了!”说完,腹部剧烈的疼痛像一把铜锤将他骇得头破血流,昏厥过去。

    等白曲水稍稍苏醒的时候,他听到院门口传来白立成的声音,“三个土炮排开,放这。”白曲水陡然精神了,他起了两起没有挪动半点身子,他只得用力地将脖子向敞开的北屋门口扭过去,那口漆黑的木棺映入他米粒般细小的眼睛里,现在,他的视线已经浑浊,满院子晃动的人影像无数个跛动的三撇儿,他们仿佛都在认真地为死去的人雕棺花、做纸扎、造土炮,真诚地送着死去的人。

    三个铁罐做成的土炮,由铺撒在地上的一线黑色的土火药引燃,嘭!嘭!嘭!三声炮响在白家村日渐空虚而薄气的天空炸开,紧接着白立成高喊着号子:“起!”八个汉子将白老爷子的黑漆棺材抬起,走出院门。白家村留守的老人、女人、孩子仿佛聚成一股粗壮的绳索,跟在白老爷子亲人送葬的队伍后,从西向东,沿着白家村宽阔的大道向着村东头麦地的白家祖坟院走去,白家村在人影攒动中变成一条舞动的龙,在白家村的黄土地上激情地翻滚着,白家村活了。这个队伍里没有哭声,只有人踏在白家村大道上沉重的脚步声。

    躺在炕上的白曲水泪流满面,他终于被这三声炮响将堵在心口若干年的疙瘩炸开,他把先前精心地雕棺花、做木棺、入殓叫做三声炮响不可或缺的步子,就像人活着,要善、要忠、要孝,人才能无论在城市还是乡村活得像个人。白曲水的眼睛已经睁不开了,他听到白立成粗壮的吼声:“起!”想是人们按照祖辈的习俗在进入大道的过程中又进行了一次祭拜,然后就直走向白家坟院。他激动地恍惚在心里叫了一声:“爹!”又唤了一声:“三撇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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