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草打了回去。还没开口说话,穆总急促地说,老地方,教师新村我娘家,你快来,来了再说。
教师新村六十一幢的大门边贴着一张大字报:
通告
各位亲友,来访请做到以下几点:
一、保持肃静。
二、进来跟着念佛。
三、请勿有以下之行为:
(一)烧纸
(二)触摸身体
(三)哭泣
(四)嘘寒问暖
(五)禁止杂音,电话声、敲门声、脚步声、桌椅移动声、议论、咳嗽、喷嚏、哈欠等。
南无阿弥陀佛!
瑞祥助念团
二〇一三年四月二十三日
什么叫保持肃静跟着念佛?除非不出声地念佛,谁家死人悄悄念佛的?静悄悄念佛也行,“金刚持”。可你还叫人跟着念——不出声人家怎么跟?这样的通告死人也会笑出声的。但心草没笑,她的心被张居士的生死吊着,晃来晃去的。
助念团心草是知道的,寺庙牵头的群众组织,专事“送你上西天”。他们营造一种氛围,让死者一心一意往极乐世界去。
看来,张淑凤的确出事了。她说春天往生。
春天来了。
死了还是没死呢?烧纸,死了;嘘寒问暖,没死。好矛盾的通告。
门半开着。心草斜了进去。
客厅那张八仙桌。现在铺上了黄色丝巾,上面摆了一尊坐式阿弥陀佛,一只小香炉、一对红烛、三只青釉小茶杯,一些鲜花、水果。
靠墙两排椅子上坐满了人,应该是助念团的人。其中几个心草见过,穿心寺的居士。她们在念经,出声地念。不高不低,不缓不急。
穆总做了个手势,心草退了出去。
“怎么样?”
“不肯去啊。”
“是不是什么事没了……还有没有亲戚,或者其他孩子没到?”
“没有没有。我娘就我一个亲人。”
“或者,有你不知道的……我有个邻居也是不肯走,结果等来了,那个……当然,我不是说你,而是说,有没有你不知道的……”心草打着手势,希望穆总明白。
穆总摇摇头:“不可能的。”
还好,穆总没有责怪她诋毁他老娘。
“她肯定牵挂着什么,执著什么。你有没有问她?”
“她已经不能说话了。”
“我想进去看看她。”
“我不知道……那个团长说,我娘不喜欢的人不能进去。以防嗔心堕恶道。”
“你娘应该不讨厌我的。”心草说这话有点心虚。“放生”,将她打回原形——骗子一个。谁不讨厌骗子?
“她是求死?我的意思是不肯吃饭,还是因为病重?”
“并发症。”
“什么时候不好的?”最好和我没关系。心草想。
“我先接她过来住的。保姆找不到合适的。”
“那你怎么不联系我呢?我来过很多次了,你手机怎么回事?”
“哦。我用新手机了。”
“她肯定不行了么?医生怎么说?”
“医生让我们准备后事。助念三天了,就是不肯去,团长说有个人也是不肯去,后来才知道,助念团的人把她的旧被子旧衣服扔到外面去了。找回来她就去了。你看,我娘盖的被子、穿的衣服都是平常用的。大家实在想不出原因,我想我娘会不会因为保险的事放不下,所以找了你来,不知有没有用。”
“清醒吗?”
“有时候。”
心草不再说话,径直走进卧室。
熟悉的念经声。那节奏,那嗓音,一听就是张居士的。原来,她早作打算,录了带子,自己为自己助念呢。
张居士仰天躺着,身边坐着一个中年女人,着黑色汉服,手里拿一把羽绒扇,很轻柔地在床的上方摆动,好似金鱼甩尾。
这种扇子心草母亲也有一把,平素不许她们碰的,很金贵。
是很金贵,旧物,市面上根本买不到的。
穆世良悄悄说,这是在赶活物呢。
心草诧异道,是蛆吗?
那个居士变色道,阿弥陀佛!我在赶……蚊子苍蝇不能落在师兄身上的。
心草走近床。她死了,但没死透。她的眼珠似乎在颤动。
“张居士,张居士……我是张心草,心草看你来了。”
张淑凤掀开眼皮,看了看心草,朝一个方向,慢慢抬起手……手臂无力地落下。
穆世良拉开抽屉,取出一张字条。
遗嘱?心草咬了咬嘴唇。
穆世良转身出去,过一会,助念团长跟着进来了。
穆总对心草说,“我娘交代了。她答应你买保险的,七万。另外七十万,”穆总转向助念团长,“捐给寺庙,请你转告方丈,手续过几天办。”
团长双手合十,高唱佛号。
心草的眼睛紧紧盯着张居士,该去了吧?可她依然睁着眼。
心草一咬牙:“我那,七万,也捐给寺里吧。张居士,我不贪……你去吧!”
她不去。
她还是不去!
怎么办?怎么办?
大家一筹莫展,难道,助念团要驻扎在这里?
这时,门外冲进一个人,将一样东西塞进张居士手中,又冲了出去。快如闪电。
净瓶观音!心草眼尖。保姆?她什么时候回来的,又什么时候将玉佛拿走的?她怎么知道老太不行了?
心草发了一阵呆。忽然回头,张居士床前聚了很多人。她听见有人说,别动,还没走远呢。
走了。她终于走了。
放下?心草嘴角一丝冷笑,不知是笑自己还是笑张居士。
(责任编辑:郭海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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