巩高峰

    近来向东是沉浸在无边的喜悦当中的。想想看，几个月前还必须在工地上每天干16个小时的体力活儿，现在成了远洋乒乓球馆的员工了。早晨穿上干净得体的制服，在一个有空调、木地板和欢声笑语的大厅里工作。虽然向东的工作内容不过就是不断地捡起客人打丢的球、偶尔凑个份子陪客人打上几拍、下班后负责全馆的卫生，但向东还是觉得这就像一个梦，随时有醒来的危险。

    出来打工，向东是要挣钱盖房子娶洋红的。洋红在一家工厂的办公室当勤杂工。洋红在村里不显山不露水的，可到城里几个月一滋润，整个儿变了个人。再看洋红，向东都舍不得眨眼睛。向东唯恐一眨眼，这个天仙般的洋红就没了。

    向东没想到的是自己干活儿的工地竟然就是关于乒乓球的，工程还没结束，“远洋乒乓球馆”的牌子便早早挂上了。每逢有人打飞了球，向东总是飞快地捡起球递到人家手里。

    上班的第一天，向东和洋红庆祝了一番。举着雪碧，洋红泪汪汪地说，向东，你不会变心吧？向东笑了，傻瓜。

    洋红几乎天天来球馆，可是洋红的话让向东越来越郁闷了。洋红举着手说，你看我的手好看吗？向东说好看。洋红嘟着嘴说，好看什么呀，光秃秃的。向东心里“咯噔”一声，没话了。

    有位客人每个礼拜都来，来了只找向东，但向东从来不敢赢他。向东也从来没赢过任何一位客人，即使是刚学举拍的孩子。赵经理每天都说，客人来是享受的，不是讨败来的。赵经理的一张嘴掌握很多东西，陪球员没人敢违背。

    又一次险胜向东之后，那人疑惑地说，你可以赢我的，为什么每次都输我两三分？向东笑了，我的球是野路子，好看，不实用。那人似乎明白了什么，说，给我办张金卡吧，你的服务让我非常满意。向东瞪大了眼睛。金卡是赵经理心头的痛，从开业到现在还从未卖出一张。馆里客人虽多，但似乎没人乐意花两万块钱办一张金卡。向东办到了馆里的第一张金卡，提成2000元。向东买了戒指，向东想给洋红一个惊喜。向东喜欢看洋红高兴得泪汪汪的样子。自从上次说自己的手光秃秃的之后，洋红许久没来了。

    兴奋地举着戒指，向东觉出了洋红的异常。拉过洋红的手一看，戒指已经有了。洋红抽回了手，低着头说，赵经理给的，他说我均手应该穿金戴银，不应该整天洗抹布拿拖把。向东这才注意到洋红的辫子没了，换成了波浪般向外卷翘的披肩发。

    向东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好，只觉得有股力量在体内四处游走，带着愤怒、屈辱，拼命想寻找一个突破口。向东想打一场胜仗，向东突然间对胜利万般渴望。馆里只有个中年人在打球，大家围在边上，不停地叫好鼓掌。陪球员鱼贯而上，却纷纷落马。向东一把扯过要上场的陪球员，抓起了拍子。意识到向东的不对劲儿，赵经理呵斥道，向东，干吗你？他是我们……

    中年人摆摆手，道，小伙子，是打老规矩21球还是新式11球？向东红了眼，随你便。中年人笑了，我习惯打21球，占你点儿便宜。

    向东听不见，向东眼里只有球，那个冒着橘黄色火苗的乒乓球。向东赢了，向东的打法新奇古怪，气势汹汹。不能说中年人打得不好，只能说向东太凶。连胜两局，向东的眼泪夺眶而出。终于赢了一次，向东觉得这一辈子都值了，起码，向东知道了胜利的滋味。

    向东擦了眼泪和汗，给大伙儿鞠了个躬，脱了制服，穿着背心往外走。

    小伙子，等等。向东迟疑着住了脚。中年人笑呵呵地擦着汗，小伙子，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但是如果我请你担任这个乒乓球馆的经理，你愿意吗？对了，我是远洋乒乓球馆全国连锁店的董事长，冯远洋。

    冯远洋没了笑，说，早就听客人说我们馆为了讨好客人而实行主动求败制。这样一来客人的虚荣心是得到了满足，但是为什么他们都不办金卡呢？因为他们大部分人是喜欢乒乓球才来的，他们不是为了追求胜负，而是来享受乒乓球带给他们的快乐。所以这种虚假繁荣的景象引不来他们真正的兴趣。但是今天，我却看到了乒乓球的真谛。

    掌声响了起来，向东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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