逄金一

    老胡读大学时，迷上了张爱玲的小说，逢人便问有无张著小说。谁若有，便死磨硬缠地借来看，借来了便反复地读。该还了则恋恋不舍，跟长亭送别一般捧着，直到主人不耐烦地一把夺去。一日，宿舍楼下有人喊老胡，连呼三声不见回音。那人眉头一皱，计上心来，高声呼道：“谁看张爱玲的《金锁记》？”话音未落，老胡的脑袋便从书堆里探到窗外去：“小声点儿。咱哥们儿好商量。”自此后，大家便称老胡为“胡爱玲”。

    没想到老胡的爱情奏鸣曲也是以张爱玲的小说为序曲的。那是上大三时的一天（据老胡说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红霞满天、莺飞蝶舞的日子），老胡上完课后，照例到小树林的石凳上读课外书。石凳上早有本张爱玲的《小艾》，他捡起便读，读了半页便痴迷其中，在潜意识中便觉此书是自己的了。

    “对不起，”一个女生的细声在他耳边提醒道，“这本书……”

    老胡梦醒般呵呵了两声，从书里挣扎着回到书外，说：“这本书真好，真该好好读读它。你要看吗？我可以借给你。”

    女孩被他憨呆之态逗得咯咯笑，“那是我的书。”

    “你的？不可能。这是我的，我的。”

    “扉页上有我的名字。”女孩说。

    老胡打开书的扉页，果见有纤秀笔迹清楚地记着周小丽于某某曰购于某某处的字样。

    “奇怪，”老胡大惑不解地拍后脑勺，“你的名字怎么写在了我的书上？”

    女孩子便又咯咯地笑。

    后来他们便相恋，结了婚。老胡时时跟人说，是张爱玲当了他们俩的红娘，他们俩是“千里姻缘一书牵”。

    周小丽婚后便很少读小说什么的了，丈夫和家成了她一心一意细读的书。对她而言，老胡是本常常会散页的书，不时地应整理编辑一下。周末就是她的“编辑日”。她对丈夫规定：周末进家门之前要检查，邋里邋遢的就别进来。老胡却是个以书为家的人，书外俗事一概不理，常常是胡子忘刮、脚臭鞋臭什么的而又颇无自知之明。

    某周末，老胡进不去家门了。“头发太长，理完后再回家。”周小丽说。老胡到理发室一看，人太多，下班之前怕轮不到自己了。他拍拍脑袋，主意便有了。他舒舒服服地拿出本书，一直读到华灯广照，理发店关门，才大摇大摆地往家走去。

    打开家门，他微笑着，主动拉起裤管，“老婆，现在我的靴子擦亮了吗？”周小丽低头望望他锃亮的皮靴，肯定地说：“很好。快进来吧。下次想着回家前一定要擦好皮鞋。”

    待周小丽反应过来，老胡早稳坐书房，任妻子干呼万唤也不挪窝了。晚间，周小丽摩挲着夫君那头乱发，问是谁教他今日这般聪明滑头的，老胡得意又庄严地回答：“是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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