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晚了,是谁?”
“说是姓萧,小人瞧着他像昨天清早报信的人。”
丹霄忙道:“快快有请!哦,对了,别惊醒小姐!”
“是。”家仆去外头请人进门,丹霄则在厅堂准备茶水,待来客进门了,他才发现是两个人,前头的人确实是萧城,但他还推搡着一人进来,那人被黑布蒙着眼睛,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也看不清长什么模样。
丹霄微微皱着眉,问萧城道:“萧侍卫,这人是?”
“便是纵火之人。”萧城答道。
丹霄略有质疑,他不知萧城怎会恰好出现在丹凝住所,亦不知萧城为何会这般关心丹凝的事,便直接问道:“当晚大火烧起时,萧侍卫怎会在场?”
萧城不卑不亢,也不隐瞒,对他诉出实情道:“不瞒你说,这几年来,萧某和高总管一直生活在咸阳城,在暗中保护夫人。”
“也便是说,你们一直生活在她附近?”
“是。当晚大火燃起时我们才察觉,所以赶紧去救夫人,高总管看到了纵火之人,就追踪上去,萧某则负责送夫人去医馆。”
“怎知是人为纵火?”
萧城答道:“我看过现场,门口和屋顶各处都泼了油,门窗也从外头偷偷钉上了,看来是刻意要取夫人性命!”
丹霄不解问道:“怎会这样?你也知姐姐性情,她心善安分,向来与人毫无冤仇,是何人对她下此毒手?”
“这萧某便不知了。”萧城指着身边被捆绑的蒙脸人,对丹霄道,“这人很是狡诈,高总管费了许多功夫才逮到他,我与高总管也审过他,但他誓死也不愿说出实情,所以才将他带来此处,看夫人是否认得他,与他是否有过节。”
虽说萧城和高若对丹凝有救命之恩,可丹霄还是略有忌讳,他不懂这二人为何这么做,就问道:“有件事丹某很好奇,吕不韦已经死了,你们为何还这般关心我姐姐?”
萧城抱拳道:“当年在相府承蒙吕大人和夫人恩惠,报答是应当的。”
“可你们的相爷已经不在了,她也不再是你们的夫人。”
萧城郑重道:“夫人待我等始终亲如家人,所以不管她换了什么身份,萧某与高总管都不会坐视不管,理应伸出援手。”
往日跟随吕不韦的那些日子,丹霄与萧城也算打过交道,他们年龄相当,亦是彼此欣赏的。如今见他年纪轻轻,便有此义举,心中的猜测与疑惑也都顿然一扫而光了,丹霄望着萧城的脸,真心实意地道:“多谢你,萧城……也代丹某与姐姐,向高总管致谢。”
“无须客气。若无事,萧某就告辞了,这人交由你处置。”萧城叮嘱丹霄道,“希望你一定问出事情原委,以免夫人再遭不测。”
“好,一定。咱们后会有期。”丹霄与萧城告别,请下人悄悄地将萧城送出门去。接下来,他便要好好审问眼前这个人。
丹霄也不解开那个瘸子的眼罩,上前一脚将他踢倒,气愤之情油然而起,冲他怒吼道:“你到底是何人?谁派你干的?快说!”
那瘸子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倒是有些执拗,低着头,偏偏就是不说话。
“为什么不吭声?你的主子到底是什么人?”丹霄站到离他很近的位置,厉声责问:“是不是赵姬?她还不死心吗?”
“我不认识什么赵姬。”瘸子终于开口说话,不卑不亢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既然被你抓住了,就由你处置好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无须费力问这许多废话!”
丹霄冷哼一声,斥道:“倒是说得铿锵有力,怎么,你还觉得自己像个英雄了?为了钱财去害一个与自己无冤无仇的人,你于心何安?”
“苟且偷生罢了,何求心安。能吃饱肚子活命就好。”瘸子毫无惧色。
丹霄愣了一下,他忽然觉得这瘸子的声调与身段极为相熟似的,好像在哪里见过,不,一定是在哪里见过的,这样的气度,这样的话语,这样一个人。忽然之间,丹霄伸手去解开他的眼罩,在烛火之下,那人的整张脸映入丹霄眼帘的时候,丹霄怔住了,瘸子睁开眼来,看见丹霄的时候,也愣住了。
半晌二人才都回过神来,瘸子诧异地问他道:“丹、丹霄?真的是你么?”
“你是——”丹霄不敢相信地望着他,这不就是当年与他同在酒坊谋生的陈涉吗?他一直记挂着的兄弟!恍若隔世一般,丹霄迟疑地问道,“陈兄?”
“是,我是陈涉!”陈涉眼眶顷刻便湿润了,万万没有料想到,时隔几年之后,两人会在这种情形下重逢。
“你怎么会……你的腿?”丹霄望着他瘸掉的一条腿,突然觉得非常心酸,也不知该从哪里问起。
陈涉苦涩地笑笑,自嘲道:“是啊,怎会沦落到如今这种境地,我也不知道!”
丹霄这才想起来要去给他解开绳索,在悲喜交加的重逢面前,怒气很自然地被他摆到了一边。他给陈涉松绑,又请他坐下,才问起事情始末:“你,你何时来咸阳的?怎么会……”
陈涉也觉得不必隐瞒,直接与他道:“我去当了几年兵,打仗的时候受了伤,所以瘸了,就只得退出。废人一个,到处也没收留我的地方,就干起了这般见不得人的营生……这一回,本来收了钱要离开咸阳的,可惜没走掉,被人给抓住了!我要是知道那医馆是你姐姐开的,打死也不会赚这昧良心的钱。”
丹霄感慨万千,问他道:“谁让你做的?是不是赵姬的人?”
陈涉摇摇头,道:“不,我不能说。”
丹霄急了,冲他喊道:“陈兄!这是性命攸关的事!这人一次害我姐姐,也许还会有第二次,我跟姐姐好不容易才重逢,她就是我的命!你我毕竟兄弟一场,你难道眼睁睁看我被人算计?”
陈涉望着他急切的眼神,想起往日兄弟情谊,终是无所隐瞒,如实相告道:“我并不知道什么赵姬,找我做事的,其实另有其人!”
“是谁?”
陈涉回答道:“那人的名字叫夏芙先!”
丹霄呆住了,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他甚至一把抓起了陈涉的衣领,严厉斥道:“什么?你说谁?这可容不得你胡说!”
“我绝没撒谎!”陈涉道,“我已对你怀抱歉意,怎么可能编什么谎言骗你?确实是夏家公子找我干的,他们给了许多钱!”
“怎么可能?他是我兄弟!”丹霄咬牙切齿,仍无法接受。
陈涉却苦笑一声,直视他的眼睛道:“如今这个世道,你还相信什么兄弟?人人都是为了一己私利活着,恨不得将别人生吞活剥,看你如今的处境,也算是飞黄腾达。你历经了不少波折才到这种地步,怎么还会如此赤诚痴傻,平白相信什么情义?”
丹霄顿住了,他感觉一种沮丧由心而生,将陈涉衣领松开,他迫使自己镇定下来,认认真真地问道:“陈兄,看在你我旧情的分上,你给我一句实实在在的话,真是夏芙先指使的?”
“千真万确,绝无虚言。”陈涉满是悔意地真切道,“若我知道我要害的是你姐姐,我便是去死,也绝不能做出这等事。所以,丹霄,是我陈涉对不住你,我甘心受罚,由你处置!”
丹霄望着他已然沧桑的脸,看着他落魄的模样,哪里还忍心处罚他,他叹息一声,说道:“陈兄,你我能再次相遇,也算上天安排的缘分……姐姐并无大碍,所以,你别放在心上。为今之计,你便住在我这儿吧,暂且不要现身。”
陈涉感激涕零:“我……我做了这等不可饶恕的事,你还愿意收留我,这不是要让我汗颜死——”
“切莫这么说。”丹霄握了握他的肩膀,认真道,“我不知你究竟受了多少困苦,但是,在我眼中,你我与亲兄弟无异。只要你愿意,以后可以把这儿当作自己的家。”
“丹霄……”陈涉眼中含泪,这个坚强硬实的一个汉子,被生活折磨得困顿无比的时候,也没掉过眼泪,如今却在这一丝温情面前,忍不住眼眶湿润。
“只是我有一事相求,关于纵火一事,你万不可对我姐姐透露半个字,我会告知她你是我兄弟,因为受了难,所以前来投奔我。”
“好,好。”陈涉在被高若捉住的那一瞬间,曾经万念俱灰过,想着一生可能就此终结,再无转机,却不曾料想还会有这场相逢,他心里悲喜交加,悔恨丛生,也没什么话可说,只能哽咽着致谢。
丹霄同他道:“我先让人给你安排客房住下,明天带你去见我姐姐,她叫丹凝,与你年纪相仿,你若愿意,可以随我一起称她姐姐。”
陈涉一个劲儿地点头,满心都是感激。
次日,丹霄领了陈涉见过丹凝,虽然丹霄隐去了他是纵火人的事情,但却没有隐瞒幕后实情,私下与丹凝说道:“姐姐,萧城已经来过,告知了我幕后主使者的身份,那人并不是冲你去的,而是冲我!”
“这,这是什么意思?”丹凝也觉惊讶。
丹霄眼中闪过阴沉神色,对她道:“他们想要彻底打垮我,便想从我最在意的人身上下手,若除掉你,猜我一定意志消沉,他们就如愿了。”
丹凝惊得浑身震颤,追问他道:“是什么人如此狠心?万不要瞒着我,告诉姐姐,是什么人要害你?”
丹霄望着她的眼睛,艰难地吐出三个字:“夏芙先。”
“这怎么可能?你们不是结拜兄弟吗?他怎会这般对你?会不会是弄错了?”
“我亦不知。”丹霄恨恨地道,“但他居然对你下手,纵是有千般缘由,我也不会原谅!我对天起誓,定要让他夏芙先十倍偿还!”
丹凝看着他满面恨意的模样,又想起当初他对吕不韦所做的一切,心里不由得怕了,她捉住他的衣袖道:“霄儿,你莫要如此固执了,姐姐不是没事么,我只求你平平安安的。大不了我们去别的地方生活,你千万别再惹事!”
“你这次没事,下次呢?谁能保证。”丹霄推开她的手,与她道,“姐姐,你莫要这般仁慈了,我在咸阳城这些年,早看透了那些人的虚伪嘴脸,只是万万没想到,我会被视为兄弟的人出卖!我一定要让夏家鸡犬不宁,他们若有本事继续在咸阳城立足鼎盛,我丹霄誓不为人!”
他一向英华内敛,当初设计谋向赵姬和吕不韦报仇,也是隐忍着用了三年的时间,如今却是这般喜怒无从遮掩。丹凝更加忧心起来,她试图劝解他:“霄儿,也许他们只是妒忌你事业越做越大,抢了他们的生意和风头罢了……咱们不要计较这些,好么?咱们走得远远的,再不管这些纠葛。”
丹霄却丝毫不听劝解,定定同她道:“开弓没有回头箭,姐姐,他们能做一次,便会有第二次等着我,我不能等着死!”
“霄儿!”
“我意已决,莫再劝我!”丹霄拂袖出了门去,也不管身后丹凝深重忧心的目光,此时此刻,他被愤慨与屈辱填满内心,再也不能镇定下来。他想不通也看不透,为何这世间人心如此难以揣测,他真情实意地付出,却没有想到,别人时刻等着在背后捅他一刀。
这已不是第一次了,好多次他能暗中感受到夏芙先的敌意,却都是轻轻化解斡旋,从不放在心上……但这一次,联想起上次诗缨打翻他酒杯的状况,他豁然想通了,也许那场酒局的最初,他便是要接受命运践踏的人,是诗缨救了他,她不顾一切地救了他,奔去他将入劫的地狱口。
胸腔中满满的都是烈火,烧得丹霄心神难安。他找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喝酒,自己一个人。那些冷冰冰的酒穿过喉咙,灌下去满腔都是煎熬,冷透了,还带着火辣辣的痛。可是他能感觉到,有一把叫作背叛的刀子,刺入心脏的那一瞬间,是比现在更痛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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